“陈解元的意思是太祖皇帝非大唐李氏皇族之后么?”
“……”
陈闵之鲠住了,恍然想到太祖自称是大唐皇族嫡脉来着,在得了天下后,太祖还专门去长安故地祭拜过祖宗,曾大修大唐皇帝的陵寝。
只是太祖的面子工程而已,谁会一直记得?
他不是顾四爷,需要通读注解很多的经史子集。
顾瑶眸子漆黑,说道:“只有自卑的人才会总认为勋贵显贵的人看不起自己是因为寒门出身,陈公子忘记太祖的出身李氏皇族,同样忘了太祖曾说过,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民间也有句话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
陈闵之有被少女教训的感觉。
“加油吧,陈解元,我看好你。”顾瑶声音清脆,含着期许的笑容:“寒门亦可崛起。”
第二十三章 仁义
明艳绝俗的少女流露出鼓励期许,任何男人心底都会涌起一股豪情万丈的感觉,不可辜负美人恩情。
饶是陈闵之对少女有着一丝忌惮也难免心脏露跳一拍,顾六小姐有摄人心魄的美,他的心智坚韧但达不到官场老狐狸的程度,尚未完全褪去少年的青涩冲动。
顾四爷佯装咳嗽,把顾瑶半边身子挡在自己伟岸身躯之后,陈闵之腼腆般笑笑,方才他竟是看呆了去!
身为男子又在风月场合混迹多年的纨绔子弟若问他朝政大事,顾四爷懵懵懂懂不甚清楚,若是风月情事,他很少有看走眼的。
陈闵之未必钟情顾瑶,被顾瑶容貌还是什么特长吸引是显而易见的,甚至对顾瑶存有好奇的心思,男子对女子另眼相看且好奇是一切姻缘的开始。
不管别人如何说顾瑶是草包美人,顾四爷始终认为顾瑶的容貌是一等一的好,对男子的吸引力足够大。
陈闵之拱手道:“多谢顾小姐提点,在下定当谨记于心,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在下力争在官场闯出一片地,为民做主,为君分忧,光宗耀祖……让寒门崛起。”
身为江南解元,陈闵之就没想过春围会名落孙山,他必然踏入仕途,而且这次恩科的状元,他也是热门之一。
据说连隆庆帝都听过陈闵之的名字,他进京多日,又是文会,又是拜见鸿儒,写文章传遍京城,才名早已彰显。
顾四爷冷哼道:“你小子有如今的名声还有爷一半功劳!”
“当日是在下孟浪,人云亦云,以为顾四叔是……着实是在下不对,误会了顾四叔的品行,以后……以后顾四叔所到之处,在下定退避三舍。”
陈闵之一脸感激,即便认错也是坦荡君磊落的君子。
单冲他这份能屈能伸的韧劲和脸皮,顾瑶相信陈闵之将来一定能在官场上熬出头,他比那些学富五车倨傲清高的才子强得太多,也比那些耿直刚正不懂迂回的仕子多了圆滑。
陈闵之这样的人才能在官场上步步高升,如鱼得水。
“别乱攀干系,爷从来没你这般没用的大侄子。”
顾四爷口气能把陈闵之撅个跟头,顾瑶拖着下颚笃定这辈子顾四爷只能做个二世祖了。
顾四爷前半生靠顾老夫人和顾清,后半辈子嘛,许是真要依靠儿女们了。
陈闵之面不改色,笑容越发谦和,“还请四爷示下,该如何称呼您?”
“自然是……”顾四爷扭头问道:“瑶儿,你说陈小子该如何称呼爷?”
顾四爷期盼顾瑶能同自己有默契,以前他就觉得顾瑶在吃用上同自己相似,就冲顾瑶方才教训陈闵之那番话,女儿给他长脸啊。
倘若能同他默契更足一些,顾四爷在顾家也不至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虽然顾瑾同样让他很有面子,但是他最怕顾瑾拿着文章请教自己。
他因继妻汪氏的才名,在外时常被人逼着作诗抚琴,又因嫡妻出身功勋贵胄的英国公府,出门溜溜马常被人邀请比试骑射箭法。
每一次顾四爷都是落败,其中酸涩无法同妻儿言说。
他也是要脸好伐。
顾瑶淡淡说道:“若叫恩公有点太俗了,同父亲通身的气派不符,何况父亲救陈公子本也没求回报,当是义气为先。”
顾四爷满意缕着打理得很好的短须,嘴角高高扬起,做高深之状。
陈闵之微微皱眉,思索片刻恍然暗赞顾瑶着实高明。
不称呼顾四叔,不叫恩公,证明顾家同陈闵之只是萍水相逢,陈闵之别想借此机会攀附顾四爷……主要杜绝他攀附顾侍郎,毕竟顾清现在还是吏部侍郎,管着三品以下官员的官帽子。
就算陈闵之高中状元,他也只能从七品官做起,少不了同顾侍郎打交道。
而且吏部尚书早已被顾清架空,只是在尚书位置上颐养天年罢了。
还有更深层一层的意思是顾四爷随手帮了个陈闵之,至于陈闵之为何会狼狈滚下来,他到底遭遇了什么变故,顾四爷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陈公子不如称呼义薄云天顾四爷?!”
“……”
义薄云天?顾四爷配用这四个字吗?
就算拍顾四爷的马屁也不至于没有下限,若是顾瑶见到皇上又该如何拍马屁?
顾四爷抚掌笑道:“好,好极了,义薄云天再适合爷不过了。”顺便拍了拍顾瑶的肩膀,慈爱道:“瑶儿懂得为父啊。”
顾瑶:“……您喜欢就好。”
稍稍从顾四爷的手掌下移开肩膀,她真不想懂顾四爷,这会让她有种同顾四爷智商相当的挫败感。
可是她不这么说,万一被陈闵之攀上来怎么办?
别以为笑若暖阳,眸子清澈,磊落有礼仿若君子的陈闵之就是真正的君子!
顾瑶本是顺从李氏的意思出门散心的,可这一路上,她比在庄子上心累一万倍,暗暗决定以后再不同顾四爷一起出门了。
眼不见为净,她看不到就不会为顾四爷操心,就算顾四爷惹下麻烦,完全可以回顾家找顾清和老夫人嘛。
顾四爷因义薄云天四个字,身子都轻了几两,抬手甩给顾瑶两张五十两银票,“拿去,拿去,买点你喜欢的,吃的,玩的,带的都可以。”
顾瑶呆滞般看着手中的银票,合着她只值得一百两?
顾四爷高兴随手赏人银票封红,可总得分对象吧,顾瑶是他女儿,好不好?
换个脾气倔强的女儿能把银票扔顾四爷脸上。
顾瑶笑盈盈道:“我正缺银子使,多谢您了。”
顾四爷见顾瑶屁颠屁颠收下银票,并妥当放好,笑得更加开怀,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同儿女们相处的方法……以前他给儿女们银票,他们总好似受到屈辱,心不甘情不愿的收下。
“陈闵之。”
突然顾四爷唤醒正替顾瑶心疼的陈解元,把沾满墨汁的毛笔塞到他手上,催促道:“前面有客栈歇脚的地方,你也该下车了,快点给爷写诗,爷还得找人传唱,同你耗不起,记得要写叩谢义薄云天顾四爷!”
陈闵之瞥见笑容绽放的顾瑶,莫名心情上扬几分,提笔一挥而就。
第二十四章 机缘
刻着顾家标识的马车只在简陋的客栈门口稍停留便直奔东佛寺而去,重新修缮的东佛寺的香火虽然比不上京城鼎盛的寺庙,然因太后娘娘信佛,隆庆帝又是个大孝子,宣扬佛事,佛教鼎盛。
东佛寺的主持佛法高深不说,还给有缘人算卦测问富贵前程,据说很是灵验,因此往来东佛寺的人日渐增多,在东佛寺山脚下形成一个不大的村镇,酒肆客栈共给香客歇息用饭。
顾瑶挑起车帘向后方张望,陈闵之一脸懵逼,孤单的裹着棉被站在风雪中,显然陈解元精明的脑子万万没想到顾四爷真敢……真敢在他提写完诗词后一脚把他踹下马车!
以后顾四爷再做出格不是正常人做的事,顾瑶都不会再意外。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陈闵之不是刺秦的荆轲,但此时他裹着棉被的样子着实好笑,陈闵之同样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隐隐约约见到浅笑明艳的少女,默念:“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他好像又被顾瑶算计了!
忘记太祖的名言名句和太祖对祖宗的供奉可比顾四爷偷吃皇上赏赐的点心影响更大,毕竟隆庆帝对其父太宗多有不满,然对太祖是极为推崇的,据说太祖曾在隆庆帝降生时,说这是大唐的圣孙!
双方都有把柄,他的把柄更大,自然不敢多说一句顾四爷的不是,又有他亲笔所提的感谢诗词,一旦他同顾四爷对上,旁人一准会说他忘恩负义,非是君子所为。
他还要不要名声了?要不要科举?
不仅不能针对顾四爷,还要对顾四爷礼让三分,一床普通棉被和一段让他呕血的路程,他以后怕是要多多照拂顾四爷了。
不按常理出牌的顾四爷怎么生养出个心眼多的丫头?
顾瑾,他也是见过的,不似顾瑶……让人气不得,爱……陈闵之眸子沉寂下去,甩掉脑子里莫名念头向客栈走去,摸了摸袖口中的银票——义薄云天顾四爷见他穷酸,特意给了他一个打赏下人的封红!
换个心胸狭窄的读书人得嫉恨顾四爷一辈子,陈闵之自觉不能让顾瑶看不起,他要向顾瑶证明,寒门也能出真正的骄子!
他不得不说顾四爷真是出手大方,是个有银子的阔少,里面的银票足够他在客栈养个十天半月,养好一身的皮外伤。
陈闵之刚刚踏入客栈敏锐感到气氛不大对,莫名有股令人喘息不过的压抑,他立刻转身退出,能顺利中解元,明哲保身深深刻入他的骨髓中去,按照文雅点说法是君子不立危强之下,他绝不会狂妄得罪惹不起的人。
当日写诗词嘲讽顾四爷,那也是因为顾四爷……好欺负而已。
即便有顾侍郎做靠山,陈闵之相信顾侍郎绝不会为在风月场合争风吃醋的顾四爷出头的。
何况顾四爷只凭着风度和容貌就让花魁们趋之若鹜,着实让才子们心生难言的嫉妒,陈闵之当日也算是为才子们出了一口恶气。
陈闵之身后突然出现两位身穿盔甲的侍卫,腰间斜跨着宝刀,陈闵之一时进退不得,“在下不知尊驾在里面,打扰尊驾的兴致,还请行了方便,在下尚有要紧的事……”
“我们侯爷正缺个陪酒的人,见你也是读书人,请你喝一杯水酒。”
侍卫扯出一个微笑,却是比狠厉更让陈闵之心寒,这是遇见了哪位煞星?顾四爷,你到底把我放在哪了?
陈闵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不知你们主子是?”
当街拉人陪酒的做派,这位侯爷许是同顾四爷有得一拼,不似正常人,满朝勋贵中有这样一位侯爷么?
单看随行的侍卫,不似顾四爷能比的。
侍卫冷漠道:“侯爷没有交代,我不敢提侯爷的封爵。”
说着话,侍卫的手已经暗示般打放在腰间的刀柄上,陈闵之瞳孔微缩,毫不怀疑他一旦拒绝,眼前的汉子能拔刀宰了他,哪怕他是江南解元在侍卫眼中也如同蝼蚁。
随行的侍卫尚且如此,里面的主人侯爷岂不是更是无法无天?
莫名陈闵之脑海中出现一个名字,横亘在天下所有英才之上的名字——冠世侯陆铮。
才冠当世,勇冠三军是隆庆帝给陆铮加冠时御笔亲提的,就刻在给陆铮的丹书铁券之上。
若客栈里真坐着那位爷,这许是他的进阶之梯。
人同人差距不大,会有嫉妒比试的心思,一旦差距遥远,骄傲如同陈解元也只会臣服而生不起其他念头来。
陈闵之把盖在身上的棉被放到客栈门口,理了理凌乱的头发,顾四爷虽是胡闹,但也没吝啬外伤药,身上的衣服还染着血迹,处理过的外伤却也不再流血,他得将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给陆四少看,对今日同冠世侯的相遇多了几分期待,同时对顾四爷存了一分的感激。
若没有顾四爷那一脚,他哪会碰见相见都见不到的陆四少?更别提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了。
侍卫在陈闵之重新踏进客栈后,瘪嘴道:“不愧是读书人,心眼儿就是多。”
他才说了几句话?
那个落魄的文人好似已经猜出主子了。
——
“哈哈,哈哈哈,这首词写得真好。”
顾四爷捧着陈解元落难图放声大笑,那嚣张,那得意劲头仿佛顾四爷捧着得就是金山银山。
顾瑶移开目光,不愿意承认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虽然陈闵之能力不怎样,今日被人追赶得落荒而逃,狼狈不堪,可他的字挺拔有神韵,诗词更是写得好。”
顾四爷硬是拉顾瑶一同欣赏,顾瑶见到一脸求知己的顾四爷,莫名说不出泼冷水的话,在现代同熊孩子同二世祖接触多了,已把她精神锻炼得无比强劲,默念一句哪怕罪大恶极的杀人犯都有闪光点:
“您说得对,字好,诗词更好。”
“哈哈。”
顾四爷笑容又高亢了几分,之风在一旁探头看了一眼,陈闵之的字体没有变,当日陈闵之写诗欺辱四爷时,四爷可是说他的字比狗爬都不如,诗词是驴唇不对马嘴,狗屁不通!
第二十五章 乞丐
义薄云天顾四爷真够善变的。
之风暗暗腹议一句,嘴上却很甜挑拣顾四爷爱听的话说,到底侍奉惯顾四爷的人,知晓他的喜好,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说出来,然并没讨得顾四爷欢心。
顾四爷一门心思同顾瑶说话,丝毫不在意顾瑶的冷淡,反而觉得这是小女儿的小别扭,鲜活而可爱。
“瑶儿这样挺好,不用学那些个繁文缛节,不用理会琴棋书画等才学,那些个淑女一个个同木头似的,笑不露齿什么的,没趣得紧。”
“您怎知她们没趣?”顾瑶故意问道:“她们许是对心仪的人不会似您所言那样无趣。”
对对没有任何才学素养的顾四爷,宛若对牛弹弹琴的纨绔子弟,才女没有拂袖而去已算是很有涵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