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时儿女们也多以娘亲称呼李氏,唯有在祭祖等重要场合,他们才会称李氏为姨娘,倒也不是顾家不遵规矩,而是时下的规矩就是如此,良妾赶不上正妻却比通房侍妾地位高些。
以前的顾瑶似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花瓶,清醒后的顾瑶美艳惊人,李氏心头蒙上一层阴影,却又不好同女儿说。
当今隆庆帝喜欢淡雅的女子,勋贵重臣也都跟随隆庆帝的喜好。
可是男人啊,嘴上说女子才华重于容貌,真碰见倾国倾城的绝色,才华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东平伯世子不就是个例子?!
被盛装打扮的顾瑶所迷惑,完全不管顾瑶庶出的身份和在外同顾四爷一样不佳名声,要死要活逼着东平伯夫人上门提亲,东平伯世子可是京城年轻一代公认的英才之一,前程被所有人看好。
“瑶儿既然清醒,同东平伯世子的婚事,迟早你要面对。”
李氏担忧之色更浓,“京城的状况怕是对瑶儿不利,东平伯世子同王家小姐如同话本中的才子佳人一般,不少痴男怨女都盼着他们成就姻缘。王家小姐据说是一位才女,最重要是……你三哥前两日给我送了口信,说是王家小姐的父亲被皇上请去讲经,皇上虽然没有封他为官,但他的才学为皇上推崇,时常陪伴陛下。”
这话正应该给顾四爷听一听,人家的父亲是皇上即将重用的鸿儒,顾四爷却是酒囊饭袋,靠着顾家的二世祖。
顾瑶也只是在心底吐槽一句。
她已不习惯依靠别人,哪怕那人是她的父亲!
“我是在东平伯府被打破头的,差一点丧命……”
顾瑶已经丧命了,原本顾瑶的灵魂到底没有熬过去,年轻鲜活的生命死在东平伯一家的手上!
婚事是东平伯世子所求,并非顾瑶攀附上去的。
明明是东平伯世子悔婚还要把脏水泼到顾瑶头上?!
哪有那么美的事!
李氏紧了紧手臂,很怕再失去女儿。
当时顾瑶满身满脸的血被抬回来,进气少出气多,汤药根本灌不下去,老夫人等人放弃了,唯有李氏嘴对嘴把汤药送进女儿口中,一口一口送汤药,哪怕顾瑶只能咽进去一点点。
那段担惊受怕的日子,李氏不敢再去回忆,当时她稍迟疑一点,瑶儿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纵是她狠狠报复了东平伯世子也唤不醒瑶儿!
顾瑶说道:“当日我只是不想退婚,说王菀宁不要脸,携恩图报,是个假正经,东平伯世子和他妹妹冲过来教训我,王菀宁一个劲落泪,好似我怎么着她似的,我同东平伯世子理论时,脑后突然挨了重重一击……我回身时见到了,是王菀宁手中拿着染血的花瓶。
“是王菀宁打伤你?”李氏冷冷说道:“东平伯世子可真是情深义重,他把一切都揽下来,不,他同顾家说你突然发狂,袭击东平伯夫人,被桌子绊倒,才被放在桌上的花瓶砸伤。”
顾瑶玩味笑道:“原来他是这么说得?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他们这是笃定我醒不过来,欺负昏死的人不会说话么?”
“瑶儿……”
“娘,我没事。”
顾瑶扬起明艳的笑容,少女极美的眸子流淌出昳丽风流。
李氏晃了晃神,叹道:“以后你别冲外人这般笑了,我着实怕你被抢了去,我和你哥哥护不住你。”
东平伯世子再见顾瑶,他怕是没那么坚决毁婚。
顾瑶知晓自己是漂亮的,“我听娘的。”心里却是念叨一句,她没有办法舍弃前世的一切,也没有办法改变早已经形成的三观和处事方法。
“李姨娘。”
门口传来江妈妈的声音,“四爷让老奴来催催您,六小姐刚刚清醒,受不得累,四爷的意思让六小姐早些歇息,调养身子。”
顾瑶问道:“后面这句是你加上的吧。”
“……四爷还是关心您的,方才还同老奴说,带您去东佛寺还愿。”
江妈妈脸上露出被戳破的尴尬,顾四爷只让李姨娘快些去伺候着,“老奴笨手笨脚的,四爷是个金贵人,只有李姨娘能侍奉。六小姐有事尽管吩咐老奴,老奴一定办得妥帖。”
“他是金贵的,我不是!到底是我十三岁?还是他未及冠?”
做他顾四爷的女儿,真得有个好心态,指望被顾四爷捧在手心里疼宠,指望顾四爷做女儿们靠山?
做梦去吧!
李氏摸了摸顾瑶的发髻,“四爷就是这脾气,我明日再来看你,早些歇息,一切有我和你三哥,总不会让东平伯世子欺你太甚。”
“处理完伤口再去!”顾瑶一把拽住李氏的手,冲着门口问道:“大夫还没来?”
江妈妈连忙道:“来了,来了,四爷方才还问起大夫的事……”
“你就不用替他说话了,快些把大夫请进来给我娘看伤。”
顾瑶对江妈妈‘忠诚’颇不以为然,不顾李氏的反对,顾瑶从床上爬起来,站着迎接大夫,对有本事的人,她总是很尊重的。
江妈妈找来的大夫并非杏林圣手,顾瑶不失恭敬询问大夫李氏的伤情,有哪些需要忌口的,何时换药等等诸多琐事。
李氏唇边一直挂着笑,轻声说道:“瑶儿,我不疼。”
顾瑶握住李氏的手,怎么能不疼呢?大夫处理的伤口都化脓了,需要割掉一些腐烂的皮肉,在心里又狠狠记上一笔东平伯府的错处。
大夫处理好伤口后领了银子出门,江妈妈主动上前扶起李姨娘,顾瑶挑起眉梢,李氏轻轻摇头,为女儿拢了头发:
“侍奉四爷,是我应当做的,我还撑得住,何况四爷是个……他不会太为难我,他不同一般的男子。”
第十三章 分忧
顾瑶呆了呆,一脸迷糊费解。
有道是情人眼中出西施,顾四爷在李氏眼中是个好男人?!
莫非李氏除了感激之外对顾四爷是倾心的?
李氏随江妈妈去伺候顾四爷了,顾瑶一个人呆坐了好一会儿,努力唤起脑子里关于顾四爷的记忆……还真不多,平均下来,一个月顾瑶也只能见父亲两三面而已。
还是在给老夫人请安时碰见的。
顾四爷很忙的,忙着玩,忙着同酒肉朋友聚会,忙着去捧戏子或是花魁的场子,总之顾四爷就是没空做仕途经济,没空教导儿女,陪伴妻儿。
当然老夫人和顾清他们害怕顾四爷‘影响’了顾家下一代,便是最疼最顺着顾四爷胡闹的老夫人都尽量不让孙子们同顾四爷多接触。
有顾瑶这样血淋淋的例子在,顾湛的女儿们没一个愿意亲近他,经常躲着顾湛走,即便碰上,她们也尽量低头疏远顾四爷。
因顾瑶明艳漂亮得顾四爷几分偏爱,顾四爷只是随口提了顾瑶几句,京城已有顾瑶不好的传闻了,同顾四爷谈到一起的女儿也不是个省心的。
不是李氏阻止,顾瑶能同顾湛拼命,指望不上的父亲就算了,哪有这么拖后腿败坏女儿名声?
顾瑶因太漂亮而自卑,总是想办法把自己往淡雅上打扮,可有顾四爷这几句话,她就个笑话!
每次同姐妹们出门,她都感觉背后有人指指点点,顾瑶的脾气尖锐任性,直到东平伯世子主动上门提亲,顾瑶得到闺秀们的羡慕,她在显摆之余,学着收敛脾气。
这门婚事就是顾瑶最值得骄傲的东西!
她可以为东平伯世子改变自己。
把所有的一切都压在男人或是这门婚事上头显然不是如今顾瑶能接受的,她巴不得尽快退亲,但东平伯世子害了顾瑶的性命,这仇她不能不替原主报了!
倘若顾瑶的灵魂还在,她是不是就不用穿越做顾四爷的庶女?
虽然她对李氏有莫名的亲近和信赖,她更怀念在现代风风火火的日子。
现在呢?
顾瑶低头看着软白的小手,年龄缩水成十三岁不说,还成了古代的庶女,同她热爱的事业和五彩斑斓的世界彻底说拜拜了。
生活在大唐……她无比的憋屈。
当世也称大唐,同历史上的大唐差了两千年,只是因为本朝开国皇帝姓李,据说祖上曾同大唐李氏沾点边,太祖改朝换代确立国号时,一拍脑袋决定用唐这个国号,风俗同开放的大唐已截然不同。
从顾瑶不多的记忆中,彼大唐是在明之后,程朱理学虽赶不上朱明严苛,但本朝官职沿用前朝,风俗礼教只比前朝宽泛一点点而已。
就这还多亏太祖是从边关起家的,太祖身上据说有四分之一的胡人血脉,坐稳皇位后举起屠刀杀了一批叽叽歪歪的文人。
一个人再强也无法同时代的洪流抗衡,何况太祖不能杀掉所有的文人。
在太祖驾崩后,太宗登基。
喜欢文学的太宗皇帝一改太祖时的高压政策,缓和同文人的矛盾,当今是太宗第四子,按说皇位是轮不到他的,但他做藩王时敢想敢做,得到不少奇人的辅佐,又暗暗得到功勋武将的支持。
在太宗病重时,他手持矫诏入宫,而后太子突然暴毙,等宣读太宗遗照时,他越过两位哥哥成了新君!
虽有谋逆逼宫的嫌疑,不过大唐在隆庆帝的治理下,国泰民安,经过太祖太宗的休养生息,国库丰盈,已有盛世太平的景象。
谁做皇帝,离她太过遥远。
如今她只是一个即将被退婚的小庶女,多大身份做多大的事,即便顾瑶有着现代人的三观也没心思在当下改变什么。
她最该考虑如何报复东平伯世子。
现在她处于绝对劣势,东平伯世子有情有意,有靠山有才华,在当下身为男子有着女子无法比拟的优势,贸然去东平伯府,就算顾瑶占着道理,嘴皮子利索,打嘴炮赢了,对东平伯世子造成不了实际的伤害!
顾瑶最不缺少耐心,也不缺少对东平伯世子一击致命的狠辣。
有李姨娘陪伴,顾四爷在庄子上过得极是逍遥自在。
顾瑶曾经眼见着顾四爷拉着李姨娘在梅林深处……顾瑶都不好意提,不过有了顾四爷的滋润,李氏到是红光满面,气色很好,腿伤也好得很快。
顾瑶亲自检查过,李氏并没有因为侍奉四体不勤的顾四爷加重伤势。
她还曾见过顾四爷背着李氏在梅林中散步。
顾瑶张大嘴巴,江妈妈暗笑冷静从容的六小姐也有被四爷吓到的一日。
“在府里时四爷也曾拉着夫人们玩过……只是先头的嫡妻不喜欢,后头娶进来的汪夫人把四爷教训一顿,田姨娘倒是愿意,然她得听老夫人的,若是让老夫人知她让四爷背着,少不得心疼四爷,管教田姨娘。”
“也就是只有我娘才同他这么玩了?”
“李姨娘是个柔顺的,四爷说怎样就怎样,从不见李姨娘反对规劝过四爷,至于四爷在外是不是也有过,老奴不好说。”
江妈妈觉得肯定是有过,顾四爷爱玩爱闹惯了,兴致上来能让女人爬到他头上去,当然是在顾四爷心甘情愿的时候。
顾瑶悄悄望着在顾四爷后背上的李氏。
她笑颜如花,羞涩而温柔,然李氏本该滴水的眸子始终如同镜湖一般平静。
她真是个逆来顺受,柔顺听话的妾?
在现代她也见各式各样的女人,有妻子,有情人,她一时很难看透李氏。
顾四爷是个不中用的,顾瑶觉得生母李氏不单单是自己的责任,反而会是她的……依靠?!
——
京城,东平伯府占据大半个胡同,庭院深深,奢华富贵。
东平伯除了有祖上的世袭爵位外,还兼任东城指挥使的官职,在朝廷上算是颇有作为的勋贵。
往日东平伯慈眉善目,宽和有礼,极少动怒,今日他脸色铁青的进门,见到唯一的独子东平伯爵世子黄灿,脸子不是脸子,鼻子不是鼻子,“你怎么还不去顾家?同你娘又嘀咕什么?”
黄夫人看了一眼儿子,笑道:“灿儿正打算出门,可巧伯爷就回来了,若我说顾家也太不识抬举,灿儿连着去了一个月,他们愣是连门都没让灿儿进去,看着灿儿风吹日晒的,我心疼啊,顾家不是刁难灿儿,而是看不起咱们伯爵府。”
“哼。”
东平伯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对顾家不识抬举显然也有不满,尤其是顾湛那样的人还想做他的亲家?!
黄夫人继续道:“咱们一退再退,一让再让,倒是显得伯爵府怕了顾家,他们家顾大人不是要入阁吗?伯爷也该给他点颜色看看,省得他们胃口太大,欺负我们灿儿。”
东平伯把茶杯狠狠撩到桌上,“你以为我是陆铮?说给谁颜色看就能让人好看?!”
第十四章 陆铮
东平伯世子玉面红唇,风度翩翩,儒雅端方,唇边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去年他因为对上皇上所出的绝对而名声大造,在太后娘娘寿辰上做出一首辞藻华美的诗赋,不仅得到太后娘娘的赞赏,更是被天子赞为有汉唐之风的才子。
他本身除了诗词外,也颇具有针砭时弊的才干,被当做年轻一代英才中的翘楚。
然在他或是当代英才上头有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陆铮。
黄夫人给笑容勉强的儿子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嗔怪道:“咱们是不能同他相比,他被皇上惯得没边了,十五岁他就跟着广威将军出征,传说连疆场都没上,广威将军把他当做圣旨一般供在中军大营中,回京后广威将军给他请功的折子在内阁压了整整一个月,还不是阁老大学士不知该把大捷算到谁头上?”
东平伯面色稍霁,鼻息粗重。
黄夫人继续说道:“最后还是皇上传了口谕,广威将军当庭陈诉陆铮的功劳,皇上便越过内阁重赏有功之臣,敕封他为冠世侯,进而皇上又让他掌了神机营,无论他买官卖爵,诬陷忠良,还是勾结宦官,炮制言官,皇上总是对他恩宠有加。”
黄灿面色有几分诡异,是个人都羡慕风光无限的陆铮!
“咱们灿儿凭着本事一步步简在帝心,陆铮却是……”黄夫人捏着帕子,嘲讽般说道:“皇上倘若对灿儿如同陆四少,伯爷该怨恨妾身了,妾身清清白白做人,可学不来红杏出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