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沉筱之
时间:2020-05-25 09:06:22

  云浠颔首:“封了,辛苦你与凌大夫。”
  却说这位尹大夫,正是临安府药商大户尹家的少爷,半个月前,他娶行医世家凌氏的小女过门,还专程请了云浠过府吃酒。
  凌氏小女虽是女子,却于医术上天分极高,自小就跟着父兄行医。她和尹家少爷青梅竹马,相互倾慕,又同好医理药理,如今正是姻缘美满,新婚燕尔之时,听说棠里县闹了时疫,立刻带上家丁与药材过来帮忙。
  云浠此次出行只带了几百个兵,她正在计划着如何分派人手,外头崔裕来禀:“将军,刘大人带着官差到了。”
  大街上已经肃清,千名官差正在街口列阵,遥遥见得一个身形干瘦,长着一双鱼泡眼的人由师爷扶着朝云浠走来。
  正是临安府尹大人刘勤。
  说起这个刘大人,与云浠也算老熟人了,三年前兵部布防图遗失,云浠去扬州办差,还与他打过交道,程昶此前两回失踪,也是在他的辖地找到的。
  田泽登基不久后,刘府尹逢三年一回的官员调动,便从扬州迁来临安上任了。
  云浠对刘府尹的印象就两个字,爱哭。
  但凡遇上什么事,不论大小好坏,先哭一通再说。
  这不,人刚走到跟前,又哭上了。
  刘府尹捏着手帕揩了揩已经泡肿的泪眼,对云浠一揖,戚戚然唤了声:“将军。”
  云浠问:“刘大人,您怎么来了?”
  刘府尹朝天上拜了拜:“将军身为今上最信任的人,朝廷肱骨大员,尚能不惧险情,深入险境,下官乃临安百姓的父母官,哪能退缩呢?只是……”他说着哽咽,握着手帕又去拭落下的泪,“下官老了,又是条贱命,倘折在这里,也算为江山社稷做了贡献,将军尚年轻,莫说是染上疾,得上病,就是比寻常多掉几根头发丝儿,下官可怎么跟朝廷交代?”
  云浠如今的身份今非昔比,自己是三品云麾将军便罢了,哥哥更是当朝一品侯爷,今上最信任的人,便是她来临安府这一遭,今上的义兄田大人还专程写信来关照呢。
  是以刘府尹这话虽说得夸张,倒也是他的心声,这等地位的人,他哪敢怠慢呢?
  云浠点头道:“刘大人带来这些官差也好,我刚封了城,还愁人手不够用呢。”
  刘勤虽然爱哭,却也是个办事的,随即问:“棠里县怎么样了?”
  “已经确定是时疫了,尹大夫与凌大夫正在拟方子,但是可能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病人的病情不算严重,有风寒、疟疾的症状,感染的多是老弱妇孺。我早上已分派了人手去临近的镇子查看,几个镇子均有染上疫症的人,初步来看,应该是发现得早,尚没有传染开。”
  刘府尹问:“找到源头了吗?”
  云浠摇头:“尚没有。”
  他二人正说着,忽闻街口传来马蹄声,原来是柯勇回来了。
  柯勇是云浠最信任的近卫之一,早年云浠在京兆府当捕快时,他就跟着云浠,后来云浠升去做校尉了,他当了几年捕头,入了忠勇军麾下。
  今早云浠派他去最远的镇子探查,他是以回来得晚。
  “镇上的情况很严重,十户里有五户都有病患,据镇上的人说,这病大概是一个多月前忽然出现的。”
  “你说的镇子,可是叫作平化镇?”医馆里的尹大夫与凌大夫忙完出来,恰好听到柯勇向云浠禀事。
  “正是。”
  “这就是了。”尹大夫点了点头,对云浠和刘府尹道,“这个平化镇下有个村落,叫作翠峰。”
  翠峰顾名思义,坐落在一片深山里,因四面环山,村落十分闭塞,所以村中人通常半月乃至一月才出来一次,到镇上采买物资。
  棠里县上多是茶商茶农,翠峰村却因地势原因,不好种茶,村子本来很穷,幸而十余年前,药商尹家有人采药到深山,发现此地的气候极利于栽植草药,于是给了他们药种,约定每月到平化镇跟他们买药材。
  “上个月翠峰村的人没到镇上售草药,鄙人就觉得奇怪,但因鄙人亲事在即,药铺的药材充足,便没在意这事,后来写信给村里的人,请他们过府吃席,直至今日都没有回音。鄙人与内子昨日听说棠里闹了时疫,就猜测翠峰村的人或是感染了疫症,因此闭于山中,但因为不确定此事,故不敢与将军妄言。眼下听这位官爷的说法,想来这时疫大约当真是从翠峰或平化传出来的。”
  柯勇道:“尹大夫说的不错,在下到平化镇寻访时,平化镇的臻民便托在下带几个兵去翠峰村看看,说是已有近两月没在镇子上看到翠峰村的人了。”
  “这就是了。”尹大夫道,“那这疫症的源头,说不定就是翠峰村。”
  一旁的凌氏听了这话,烟眉微锁,对云浠道:“云将军,民妇与夫君愿去翠峰村看看。”
  云浠微一颔首,如果能查出瘟疫的源头,对拟出药方定是大有裨益的。
  她点清刘府尹带来的官差,很快分派好人手,留下崔裕几人在县城里调度,对柯勇道:“带上些人,我陪尹大夫与凌大夫一起去翠峰村。”
  武将们的动作都很快,不出一刻,已准备出发了。
  刘府尹看着蓄势待发的行队,思量半晌,叹了口气,嘱官差牵了马来,踩着脚蹬往马上爬。
  身旁师爷低声问:“大人,您也要去吗?”
  “不去能怎么着?”刘府尹期期艾艾道,指了指云浠的背影,“那位都去了。”
  “大人可以留在棠里县治疫。”
  “棠里几个人染病,平化镇几个人染病?调度都由她调度完了,我能帮上什么忙?”
  刘府尹说着,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一双鱼泡眼又淌下泪来:“你说她一个高门大小姐,忠勇侯的宝贝妹妹,宫里那位田大人把她看得跟自己眼珠子似的,不好端端地在金陵呆着,怎么砸到我这地界上来了呢?这下她要是染上时疫,只怕今上要了我的脑袋都是轻的。又或是我帮她挡了一劫,她没得病,我得了,我这条贱命,还能撑几日?完了,这下全完了,不是枉死就是横死,我选哪个?”
  “大人快别这么想,指不定您与将军都没染病,时疫很快也祛了呢?”
  “就算时疫祛了,”刘府尹捏着帕子抹了抹泪,“今春的茶叶、蚕丝生意全耽误了,来年黄册报上去,陛下还是要问我的罪,除非……”
  师爷竖起耳朵,等着刘府尹说除非。
  刘府尹擤了一把鼻涕,伤心欲绝:“除非跟上两回一样,天上再掉下一个三公子,否则我这条老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外出一整天,没法更新,后天和大后天见,还剩两章写完,咱们挑520完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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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五章 
  翠峰村坐落在群山之间, 据传是先人避难此处,繁衍生息, 尔后逐渐形成一个的世外村庄。
  翠峰村起初很穷, 十多年前,临安药商尹家采药到此山, 为了帮村中人,予了他们一些药种,约定定期到平化镇跟他们采买药材, 村中各户这才殷实起来。
  因四面环山,村子往来交通很不方便,起初村中人图方便,出村都靠攀爬峭崖边的藤蔓,后来一个村民才攀爬时摔伤了腿, 村中人痛定思痛, 绕山开辟了一条山径, 若非急事,出村都走山径了。
  十余年下来,村中草药种植渐成规模, 各家均有自己的药田,村子里的人每月将采来的草药集中在一块儿, 由一名年轻人年送出村, 而这名送草药的年轻人,因为背负了全村信任,也是村子里的村长, 到了这一辈,村长叫作李壮牛。
  这一日本该是去平化镇送草药的,李壮牛却没有如以往一样早早背上背篓出村,他在药田一直忙到近晚时分,回到家中,问正在织布的赵氏:“怎么样?”
  “好着哩,我一上午都小心看着。”赵氏站起身,在粗布裙上揩了揩手,“饭闷在锅里,你可要吃了?”
  “吃!”壮牛点点头,揩了一把额头的汗,“我跟菩萨大人上完香就吃。”
  他说着,带着赵氏推开临近一间屋舍的木扉,点起香,一起举香对卧榻上躺着的男子拜了三拜。
  卧榻上的男子眉眼生得极好,乍一眼看过去,仿佛不是这凡尘中人。
  壮牛与赵氏拜完,将香插进香炉,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这香是用草药制成的,似乎有提神醒脑的作用,混杂着刚刚起锅的饭菜香,一点一点漫入程昶的鼻息。
  程昶一下坐起身,他稍恍了一下神,环目朝四周望去。
  这间屋舍很简陋,但仍可从墙角的木盆架,高窗的样式分辨出这是古代。
  他这是……回到大绥了?
  可是他此前每一次回来,不是头疼就是身躯发沉,这次身上非但没有一点不适之感,还意外的自如,仿佛一个长觉刚醒,正当神清气爽。
  小王爷的身躯已经没了,那么他这次是怎么回来的?
  程昶不由看向自己的手,这双手,竟像是他在二十一世纪真正自己的手。
  难道这一回他整个人都到大绥来了?
  程昶翻身下榻,正预备找面镜子仔细看看,不期然脚下碰到一个小案,险些绊倒。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的榻前搁着一张小香案,上面插着香,奉着瓜果。
  程昶:“……”
  一瞬之间,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
  正这时,屋门被推开了,壮牛夫妇吃暮食时听到响动,赶紧来看,见程昶已起身,且惊且喜:“菩萨大人您醒了?”
  程昶:“……”果然。
  两人快步来到榻前,一面说着:“多谢菩萨大人救命之恩。”作势就要跪拜。
  程昶连忙将他们扶住,想起他二人适才提及“救命之恩”,不由问:“你们此前,是出了什么事吗?”
  原来大约两月前,翠峰村忽然出现了一种怪疾,因为患病之人最初就是普通风寒症状,村民于是没在意,想着自己就是种草药的,多少懂点医理,随便配了药方服用下去。
  谁知吃过药,病情竟不见好,也就大半月时间,病症就在村民之间蔓延开,起初只是老弱妇孺染病,到了后来,村里几个青壮年也病倒了,村中人这才觉察他们可能得了瘟疫。
  但此刻觉察已经晚了,疾症蔓延得很快,也就两月时间,村中八成的人都得了病,村长李壮牛担心疾症从村子里传出去,几日前下令封村,由他一人去平化镇,求官府派人来医治。
  翠峰村四面环山,出村除了一条山径,只能攀爬峭崖边的藤蔓,但山径蜿蜒,最快也要走上三五日,哪里赶得及?壮牛想也不想,即刻选了藤蔓。
  也不知是天意还是怎么着,壮牛出村那天清早起了大雾,他视物不清,竟然走偏了路,到了崖下,没找着藤蔓不说,还撞见一个躺在草丛里的男子。
  男子生得俊美无俦,却怎么唤都唤不醒。
  壮牛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能见死不救,将自己预防时疫的布巾摘下来给男子带上,背着他回到自己家中。
  彼时壮牛的发妻赵氏已经染病了,她怕把病症传染给男子,不敢靠近屋舍,只在屋外帮忙打水做杂物,然而正是壮牛背男子回来的这半日,赵氏发现自己的病症似乎好了许多,又一日,连乏力腹痛等症状也袪了。
  壮牛与赵氏追本溯因,这才从男子换下来的衣衫兜里找到几从紫色野花。
  大约是他在荒野地里躺久了,花枝催折,被晨风一吹,拂入他的衣兜的。
  这种野花叫七香,在断崖下的荒林里很多,本来是不入药的,但赵氏直觉就是这野花治好了自己的病,又自野外摘了些回来,熬成药汤,给邻里几个愿意试药的年轻人喂服下去,不出两日,这几人的病状果见好转,村中人于是纷纷服药。
  因这七香野花是壮牛在崖边救下的男子带给他们的,村中人一看这男子的模样,清朗焕然,如云似月,哪里是这凡尘中人?便认定是壮牛善心,救了菩萨,所以菩萨慈悲,带给了他们治病的良方。
  村中疾症已去大半,壮牛唯恐村外棠里临安等地也闹时疫,便召集村中男子采集七香花,决定明日一早送出村去。
  “虎子他们几个都在崖上等着了,小人正打算今日夜里准备准备,明天一大早带人出村呢,菩萨大人这就醒了。”壮牛道。
  “崖上?”
  “就是断崖上面,爬老藤上去,从那里出村快。”
  程昶已从壮牛的言语里分辨出这里是大绥临安附近的一个村落,问道:“眼下是哪一年了”
  “望安三年。”
  在梦境里的时候,望安三年,云浠正是在临安城中。
  程昶亟问:“近日当朝三品云麾将军可是到了临安府?”顿了顿,补上一句,“她是一名女将军。”
  壮牛挠挠头:“小人这村闭塞,这样的消息,小人哪能听说哩。”
  程昶想想也是,他心中还装着先才的困惑,又问:“你这里可有铜镜?”
  铜镜壮牛没有,但屋外就有一条浅溪,壮牛把程昶引到溪边,程昶映着溪水一看,溪水里浮浮荡荡的,果然是现代自己的倒影。
  现代的他与古代的小王爷原本就有七八分相似,云浠若能见到他,想必是认得出的。
  程昶思及此,略松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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