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沉筱之
时间:2020-05-25 09:06:22

  看来想杀三公子的,还不止艄公一人。
  云浠本想派人去打听打听,看看程昶近日可有与谁结仇,转念一想,依程明婴平日的作风,与他结仇的不胜枚举,想要他命的,估计也多如牛毛。
  真是,一个人缺德事干多了,查个害他的嫌犯都无从查起。
  这下自己要怎么交差?若交不了,会不会连捕快这份差事也没了?
  云浠又看了程昶一眼,心想,他要是能活着就好了。
  衙差们正将程昶的尸身抬上板车,一不小心磕绊了一下,险些将他翻个儿摔了,还好云浠从旁扶了一把,才没叫他脸着地。众人齐心协力,将他搁在了板车上。
  然而谁也没瞧见,就在方才晃荡的一瞬间,那个早已没气了的程三公子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回到京兆府,云浠先命人将程昶的尸身送去后堂的小间,独自一人向张大人请罪。
  张怀鲁是京兆尹,一见云浠,难掩责备之色:“不是叫你盯着了?怎么好端端的人没了?这下陛下与王爷回来,该怎么交代?”
  云浠道:“下官切切实实盯了一夜,连三公子上小舟,都是瞧见艄公接稳当了才交班。”
  又把程昶落水的经过仔细说了,续道:“几个陪着三公子上舫的小厮都是王府的人,舫上的姑娘也是常来常往的,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但水下还没细查过,昨晚花朝夜,秦淮河边都是人,乱得很,不知会不会有人潜在水里做手脚,下官以为……”
  “罢了罢了。”不等她说完,张怀鲁就摆手,“此事本官会细查,你不必管了。”
  他再看她一眼,顿了顿道:“云浠,本官原是看在你父亲忠勇侯的情面上,才允你来我衙门当差,你到底是官家小姐,在外抛头露面原本就不合适,如今又出了这事,依本官看,捕快这份差事,你就不要做了。至于三公子的死因,本官会亲自查明的。”
  云浠愣了愣。
  昨夜她只是受命去远远盯着画舫,并没有贴身保护之责,程昶纵是没了,归根究底是护卫不利,与她有什么相干,何至于褫了她捕快之职?
  但她很快又明白过来,程昶死了,琮亲王势必震怒,各个衙门都要给王府给陛下一个交代,而今京兆府革了她的职务,面儿上看是什么,可暗地里,不正是要借着这样的小惩大诫告诉所有人,程昶死了,她云浠难辞其咎么?
  云浠看张怀鲁一眼,心知事已至此,再为自己辩解已是徒劳。
  她抿了抿唇,道:“张大人,下官自任捕快一职,一直恪尽职守,无一日不认真对待,今日三公子的事,下官虽无懈怠,确有过失,还望大人能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一定查明真相,不让三公子死得不明不白。”
  张怀鲁却道:“不是本官不愿留你在衙门,你也知道,如今塞北大捷,裴大将军不日就要班师回朝。你……与他到底有婚约在身,裴府显达尊贵,叫他知道未过门的发妻京兆府任一名小小捕快,成日抛头露面,他心中作何感想?”
  “云浠小姐,老夫的话虽难听,却字字箴言。你家男儿尽殁,连个当家作主的都没有,老夫是可怜你孤苦,才将自家人的体己话说与你听。眼下对你来说,最要紧的哪里是这份差事?姑娘家一辈子的福泽都系在姻缘二字上头,裴府的二少爷是千金难求的良婿,嫁了他,才是一辈子锦绣如织。你荣华在前,千万莫因小失大,倘为了这份捕快差事,叫人拿了短处,招人嫌弃,平白将大好姻缘搅黄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可是……”
  云浠喉间有点发涩。
  裴阑是好,但那份好,是旁人眼中的样貌堂堂与前程似锦,虚无得很,没有情深,连缘分都浅之又浅,便是她愿嫁,他未必肯娶呢。
  再说了,她也不愿将这一辈子甘苦都系在另一个人身上,她只想有一份差事,立身,立命,都靠自己。
  父亲说过的,人活着,脊梁骨一定要直。
  “你一个姑娘在京兆府,这辈子充其量也就能做到捕头,抬眼一瞧,品级比你高的官儿成千上万呢。嫁入裴府就不一样了,整个金陵城,除了皇室宗亲,有几个门第高得过裴家的?莫说你一过门就是正妻,哪怕因琮亲王府的三公子没了,你被人问了责,拿了短,成了侧室,也是飞上枝头,等闲不能叫人小瞧了——”
  “张大人这话是何意?”云浠蓦地抬头,目光灼然。
  意思是连查明真相的机会都不给她,打定主意让她担一个失职的责,劝她无论如何嫁去裴府寻求庇护?
  然而不待张怀鲁回答,外头忽然一阵骚乱,一个小吏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公堂,一脸惨白活似见了鬼:“禀、禀、禀几位大人,三公子、三公子他诈诈诈诈诈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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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云浠与张怀鲁俱是一愣。
  “诈尸了?”
  小吏捋平了气,结结巴巴地把方才的情形说了。
  他们将程昶抬到后堂的小间,请了仵作来验尸,仵作看过后,说眼耳口鼻均无异样,确是溺死的,于是想取银针入腹,看看有无中毒迹象。
  眼前这位到底是三公子的尸身,银针入腹怎么说都是一个眼儿,倘若银针变黑,是开膛还是不开膛?琮亲王爱子心切,万一开了膛,就当是死无全尸了怎么办?
  几人商议了一阵,决定请示张怀鲁,不经意往长案上一瞧,只见程昶竟已张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了。
  一屋子的人都吓傻了。
  这还没完,下一刻,程昶竟然开口说话了。
  “说话了?”张怀鲁觉得不可思议,见过死人突然睁眼的,没见过死人开口说话的,真的活见鬼了?
  “是,三公子他、他说了一句……”小吏憋红了脸,学着方才程昶的语调,“他说,‘什么情况这是’?”
  三分纳闷,三分不解,三分茫然,惟妙惟肖。
  张怀鲁看了云浠一眼:“去瞧瞧。”
  后院小间里当差的人都瑟缩在院中一角,又惊又惶地盯着小间门口,程昶正扶着门框吐得死去活来。
  其实这不是程昶头一回醒来了。
  他第一回 有意识,是被人从水底拽起来,托浮着往岸边游的时候,当时他头疼欲裂,很快又跌入昏黑之中。
 
 
第二回 有意识,是被人抬上板车时,磕绊了一下,之后他竭力睁开眼,看到周围是古代的楼舍街巷,以为在做梦,阖目又过去了。
  这会儿已是他第三回 有意识了,梁上横木,轩窗半掩,古意昭然,身边还有人说要请仵作。
  仵作,就是法医?
  程昶这才睁开眼,想问问身边的人这究竟什么情况,哪知他一句话刚出口,那些人便吓傻了似,惊惶着四散而逃了。
  他这身体才溺过水,一小肚子河水没排干净,下了地一晃动,刚走到门口,就吐了个天昏地暗。
  吐得差不多了,程昶又朝四周看了看,曲巷回廊,拱门石径,拍戏布景也没有布这么远还没个摄像头的。
  行吧,穿那个什么来着。
  虽然匪夷所思,但他有点懂了。
  他昨晚加班到半夜,心脏骤停前还在给客户做资产评估呢,千万的项目,这下真的黄了。
  小院外传来一阵骚动,程昶抬眼看了看,又有几个人赶过来了,当中还有个抱着剑的好看姑娘。
  张怀鲁并着院中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会儿,好半晌,一人小声道:“有影子。”
  有影子,不是鬼。
  死而复生的事不是没听过,这会儿亲眼见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程昶的尸身抬回来的时候,分明已经死透了。
  张怀鲁率先反应过来,见程昶吐得差不多了,忙吩咐:“水,快给三公子备水!”
  一名小吏听了,连忙斟了一盏茶递上去,颤抖着唤了声:“三公子。”
  程昶吐得直不起身,扶着门半伏在地,抬起一只手来接茶。
  他刚活过来,整只手还是苍白的,带着死人冰冷的温度,没留神碰了小吏一下,小吏是个胆小的,再拿不稳茶盏,指尖一颤,茶盏顺势脱手,在程昶额稍一砸,茶水浇了他一脸,杯盏碎裂在地。
  一院子的人又傻了。
  茶水顺着程昶的脸,一柱一柱往下淌,所过之处带起一丝微红,大约还有点儿烫。
  程昶也有点懵。
  小吏吓得跌跪在地,不住地磕头:“三公子饶命,三公子饶命——”
  上回琮亲王府摆宴,府里的厨子在糕饼里多搁了两勺糖,程昶吃过后,二话不说,命人将这厨子拖出去乱棍打了一通。
  这回……
  众人看着三公子额上的乌青,满脸的茶水,这可比两勺糖严重多了。
  众人又看了眼那个凶多吉少的小吏,觉得可怜,一时间都陪着他一起跪了。
  张怀鲁上前来,切切地问:“三公子,您没伤着吧?大夫立马就到,立马就到。”
  他的语气藏着胆寒赔着小心。
  程昶抬手抹了一把脸:“让我缓缓。”
  “是、是。”张怀鲁又答,看了那小吏一眼,叱责,“你怎么办事的?一盏茶都倒不好么?要不是看在你尽心尽力伺候的份儿上,本官这会子就要命人将你乱棍撵出衙门!”又对程昶说,“三公子,这小吏年轻,做事马虎,但方才他是心忧您的安危,关怀太甚才失了手,本官今日就革了他,还望三公子放他一马。”
  程昶答:“不至于。”
  院子里的人又愣了,觉得自己没听明白。不至于什么?不至于革职?
  这时,早上请的大夫到了。
  衙差另开了一间屋,两名小厮将程昶扶起来,掺到椅子上,令大夫给他闻脉。
  脉象沉稳有力,不像是刚死了一回。
  大夫看了程昶一眼,问:“三公子,能否换一只手?”
  程昶换了一只手。
  另一只手的脉象依然活泛喜人。
  大夫站起身,朝程昶打揖:“恭喜三公子,贺喜三公子,公子死而复生,必有后福,必有后福!”
  他嘴上说恭喜,眉头耸拉着反倒有点先天下之忧而忧。
  程昶更加茫然,不知该答一句什么合适,同喜同喜?
  一旁的云浠问:“齐大夫,您可否再瞧仔细些?三公子在水里溺了小半个时辰,莫要落下什么病根才是。”
  程昶听了这话,倒是多看了云浠一眼。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一屋子人,像是只有她真正希望他能活着。
  齐大夫又闻了一回脉,问:“三公子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程昶仔细感受了一下,唔,吐得有点头晕,瞧人有点重影儿:“好像饿了?”
  屋中的人又呆了片刻。
  三公子平日所用都是玉碟珍馐,衙门吃食粗陋,哪里入得了他的尊口。
  张怀鲁道:“不如老夫差人陪三公子去醉香楼用些小点?”
  其实程昶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已飘到小几上的酥饼上头了,不知怎么,眼前这位当官的竟没准他吃。
  成吧,他虽不知醉香楼是个什么地方,但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是该出去转转。
  下头的人捧来一身干净衣衫,张怀鲁道:“三公子,您身上的衣裳是浸过水的,眼下虽干了,到底沾了湿气,恐会染疾,还是将衣裳换了再出去不迟。”又慌忙补充,“京兆府粗陋,但这身衣裳已是衙门内能找着最好的了,三公子若穿着不惯,回府后扔了即可,扔了即可。”
  言罢,也不等程昶回答,领着一行人退出屋去,只留了两名小厮为程昶更衣。
  程昶平日都穿锦衣华袍,浑身上下五彩斑斓,招摇得很,今日换了一身素衫,整个人清落得如竹下仙人,一出门,当空一缕春晖正好洒下来,不知是不是日光太盛,一下子掠去他眉眼间的骄纵与跋扈,照出三分过往没有的雅致,竟比从前更加风姿夺目。
  院中一群人眼都看直了。
  亲娘咧,这张脸究竟怎么长的?
  死了一回居然更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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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张怀鲁刚指了几人陪程昶去醉香楼,一名小吏匆匆自前堂赶来:“张大人,工部的裴尚书与枢密院的罗大人过来了。”
  裴尚书是裴阑的父亲。
  眼下塞北大捷,裴阑即将归朝,圣上喜极,准允金陵百姓夹道相迎。礼部将迎候的章程拟下来,具体怎么施行,还要落到京兆府这些衙门上头。昨日张怀鲁给裴府递了帖,想征询尚书大人的意见,没成想今日裴尚书竟屈尊亲自过来了。
  张怀鲁道:“快、快随本官去前堂恭迎裴大人与罗大人。”
  提袍方走了两步,又顿住步子,张怀鲁似想起什么,看了云浠一眼。
  云浠是裴阑未过门的正妻,如今裴阑回京,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二人的亲事势必要提上议程。
  按说今日裴尚书过来,是该带着云浠去见一见未来的公公喜上添喜的,可是,如今的忠勇侯府败落得不成样子,听说连家财都所剩无几,云浠这位侯府小姐也从昔日的蚌中珠变成肉中刺,裴尚书想不想见到她还两说,极可能见到了更难堪。
  倒是要想个法子将她支开才是。
  “云捕快,”张怀鲁道,“本官去前堂迎见尚书大人与罗大人,今日便由你陪三公子去醉香楼罢。”
  云浠抱手应了声“是”,没多说什么。
  张怀鲁看她一脸坦然,反倒有些心虚,画蛇添足道:“你不是想继续留在衙门当捕快么?而今三公子无事,你就不必自责了,好好将差事做下去,等王爷回京,你去王府把三公子落水的事端交代了,这事便算结了。”
  说着,对程昶道:“三公子,老夫有急务在身,醉香楼就由云捕快陪您去了。”
  程昶已有点缓过来了,他虽闹不明白三公子是个什么身份,但也猜到与所谓的琮亲王府有关,这里的人都十分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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