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沉筱之
时间:2020-05-25 09:06:22

  程昶如是想着,便说:“附近有个酒楼,走,带你吃晚饭去。”
  言罢便已起身,往观音庙外走。
  云浠一愣,拾了搁在一旁的剑亟亟追上,道:“不必麻烦,今日王府摆宴,三公子不是应了王妃殿下要回府用膳么?这会儿吃了待会儿怎么办?卑职衙门里是供饭菜的,等下回去有的吃。”
  王府之所以摆宴,那是因为王妃见到林若楠临时起意,等开宴时辰已很晚了。
  “没事,我陪你先吃点,再回家里。”程昶道,“上回艄公那事儿麻烦你,就说要请你吃顿便饭,这回又麻烦你跑一趟。”
  看了眼天色,又笑,“正好我也饿了。”
  天末覆上云霞,街口酒楼灯火辉煌。
  或许是因为入了伏,金陵人闲着不爱出门,酒楼的生意并不怎么好,门前迎客的小厮昏昏欲睡,乍一见程昶,跟见了神仙似的,目瞪口呆了好一阵才自梦里醒神,连忙把贵客往楼里请。
  到了二楼雅阁,程昶点了菜。
  等菜的当口,他也不耽搁,对云浠道:“其实我让人去你府上找你,并不是柴房那里有了动静,而是我自己有事要麻烦你。”
  他斟酌了一下,继续道,“你还记得裴府老太君寿宴那天,跟着我们去水榭,手心有刀疤的仆从?”
  “记得。”云浠一点头。
  那刀疤仆从是最初把金砖给艄公的人。
  艄公受他之意,把金砖塞入三公子袖囊里,想要害他溺水,后来没成事,艄公反被人追杀,来京兆府投案,不想却被毒死。
  程昶便让张大虎扮作艄公的模样,关在京兆府柴房里,引杀手前来灭口。
  可惜一个多月过去了,柴房那里竟没有丝毫动静。
  眼下出现的这个手心有刀疤的仆从,倒成了他们唯一的线索。
  程昶道:“我日前收到一张字条,应该是这个刀疤人留的,他说他没法直接来王府找我,要等月末夏至节当日,想办法与我见上一面。”
  夏至节本是大绥一个寻常佳节,但今年塞北大捷,今上喜极,命钦天监挑日子,拟定在夏至节当日,出绥宫与民同乐。
  今上要出绥宫,程昶这样的皇室宗亲自然要作陪。
  “我到时伴驾,可能不大方便。除我之外,只有你见过那个刀疤人,因此想麻烦你当日帮我留意,若寻到他,带他来见我。”
  “行。”云浠一口答应,“夏至节当日,我也正好巡街,到时一定多留意。”
  不多时,小二上了菜。
  菜肴不多,不浪费,但足够他们吃。
  云浠看着桌上菜色,俱是口味清淡的,心中有点困惑。
  早前三公子常在金陵闹事,她不是没去收拾过烂摊子,画舫酒楼均有出入,彼时见满桌琳琅,尽是珍馐海味,味儿都重得很。
  怎么三公子落了一次水,连口味都变了?
  当日为他看诊的大夫不是说他没什么事么?没听说需要忌口。
  云浠不由抬目看向程昶。
  只见他齐了筷子,吃饭的时候很安静,但又不算刻板规矩,夹菜舀汤,动作雅致且洒脱。
  她从未见过有人吃饭吃这样的。
  既不放浪形骸,又不古板乏味。
  非常好看。
  当然她没见过实属正常,这是后世结合了西方文化的餐桌礼仪,程昶做风控,客户大都是商界大佬,他自然学得精髓。
  似觉察到云浠在看自己,程昶目光一抬,问:“是不是菜式不合你胃口?”
  欲换过小二再点。
  云浠连忙拦了,说:“不是。”
  过了会儿,她解释说:“卑职就是觉得……三公子变了。”
  程昶愣了下,只一笑,没怎么在意。
  几月下来,很多人都这么说,说他吃一堑长一智,落水以后转了性,不再像以前那样胡闹了。
  诚然也有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知他以后会不会变回去。
  云浠见程昶安静下来,心中的困惑越积越深,仿佛要压不住了似的。
  “其实也不是变了。”她又道。
  “卑职从前与三公子接触不多,不知道您究竟是什么样的。”她抿了抿唇,“卑职就是觉得,落水后的三公子,不像是……这里的人。”
  她没说这里是哪里。
  金陵?仿佛不大对。
  大绥?仿佛也不妥。
  但这里究竟是哪里呢?
  云浠抬目望向程昶,想要试着解释。
  却见程昶慢慢地停了箸,怔然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有点忙,中途还跑了好几趟医院,所以章节有点短小,明天开始努力多更点,日双更我不能保证,但我可以试试~
  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了,那么咱们今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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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章 
  程昶其实是个得过且过的人。
  上辈子身如浮萍, 无所归依,满门心思都花在“如何好好活着”这一生命基本命题上。
  而今到了这里, 心态上其实无甚差别, 有人想杀他,整日疲于奔走, 不过是为了保命。
  云浠这一句话,蓦然揭开他两世为人尘封已久的乡愁。
  他停了箸,移目看向酒楼栏杆外的闾阎古巷, 不知怎么,忽然怀念起二十一世纪的高楼大厦,通勤时分川流不息的车辆,以及行色匆匆的人群。
  他生活在信息时代,城是不夜城,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既近又远。
  他没有特立独行, 却享受这种距离, 就好比大学时的几个舍友毕业后各奔东西,有的再也没见过,有的还时常聚一聚, 反正谁也没有失联的危机感。
  网络的出现把天涯与咫尺间的界限变得模糊,距离反而更多是情感上的距离, 合则聚, 不合则分,不像在这里,时辰、里数、尊卑, 分寸可数,都在丈量之间。
  程昶没想到自己竟会这样怀念起曾生活过的那个时代。
  然后他发现,所谓乡愁,原来是一个时代一段文化烙刻在人灵魂深处的深痕,任凭他漂泊无依,也配得上拥有。
  也并非他穿越千载时光,就能轻易舍下。
  “三公子。”云浠见程昶出奇的沉默,忍不住问,“卑职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程昶道。
  他看她一眼,心中其实十分感念她方才一语珠玑,让他头一回体会到所谓乡愁这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但他没有倾吐心声的欲望,顺着她的话头,语锋一转,问:“你是金陵人吗?”
  云浠一点头:“是,小时候出生在这里。”又道,“但我儿时跟着父亲和兄长住在塞北。”
  程昶问:“你这一身本事,就是在那里学的?”
  “一身本事?”云浠不解。
  她想了一下,愣然地问,“三公子可是指我的武功?”
  大绥纵然开化,到底还是古代,男子出将入相,女子持家育子,才是常态。
  朝廷纵然允了女子入仕,官通常也做不大,多数还是从文,习武的很少,且因为没个姑娘样,大都被人看作异类。
  便说老太君,她能有今日地位,实则也是因为与琮亲王府、与皇贵妃陵王之间的关系,若仅只是一个女将军,不至于受人敬重如斯。
  “我这算什么本事?”云浠笑了一下,“我是女子,这样的本事要放在父亲与哥哥身上,才叫做本事。”
  “怎么不算?”程昶道,“既能自保,又能保护他人,小则守家护院,大则驱逐外敌,镇守疆土,这么有用的本事,分什么男女。”
  还能强健体魄,延年益寿。
  云浠怔然:“三公子真这么想?”
  程昶“嗯”一声:“真的。”
  云浠垂下眸,心中高兴起来。
  其实她当初从塞北回来,起先并不是去京兆府谋职的。
  她去过枢密院,去过兵部,还去过几个将军府上,她也想承袭家风,长留军中,像父亲哥哥一样,可惜那些人看她是个小姑娘,都婉拒了她。
  云浠笑道:“对,我这身本事就是在塞北学的。小时候父亲教哥哥,我就在一旁跟着练,家里人口不多,有时候没人陪我,我就和阿黄比划。”
  她衔了口菜,认真嚼完,“阿黄是我在塞北养的一条狗,比我大两岁,很聪明,我小时候打不过它,它还让着我。”
  程昶愣了一下:“你养狗?”
  他穿来这几个月,金陵城的大户小姐认识不少,养猫的都少之又少,养狗的更是没有,大都当狗是畜生,不是怕之就是厌之。
  “嗯。”云浠一点头,“塞北草原,天高地远,阿黄在那里过得很开心。”
  “它陪了我八年,我记得它走的时候,已经十岁了,当时牙齿都掉光了,走不动了,每天我就抱着它去院子里晒太阳。”
  “最后那天,它忽然说什么都要出门,我拗不过,只好陪它,然后它就像很小的时候那样,陪我在草原上跑,陪我玩乐打闹。”
  “可惜只玩了小半个时辰,它就累倒了,我知道它是撑不下去了,就跟它说,‘阿黄,你安心走吧,我会一直记得你的’,它是听得懂人话的,这才合了眼。”
  程昶听了,心中慨然,道:“它活了十年,算是寿终正寝了。”
  “是,父亲和哥哥也这么说。”云浠淡淡笑了一下,“军中人总说要把生死看淡,阿黄葬在塞北,活了十年,算是喜丧。”
  程昶又问:“你后来还养过狗吗?”
  云浠摇了摇头:“后来没过几年,就搬回金陵了。”
  到金陵不久,先是父亲出征,父亲战死,又是哥哥出征,哥哥战死。
  她还想养,可惜没有这个心力,养了狗,反而要连累它跟着自己吃苦。
  “回来金陵后,家中事太多,我怕我不能善待新来的狗,便没养。”云浠道。
  程昶看着她,刚想说什么,忽听外间一阵动静。
  柯勇进得酒楼雅阁,一脸急色:“三公子、云捕快,不好了。”
  “柴房那里出事了!”
  云浠与程昶俱是一怔,柴房那里已两个月没动静了,怎么偏巧在今天出了事?
  两人都不耽搁,让小厮套了马车,匆匆往京兆府赶。
  路上,柯勇道:“云捕快走了没多久,大概暮里时分,来了几个黑衣人要杀那‘艄公’。咱们人手原是够的,哪里晓得那几个黑衣人厉害至极,又似乎早有准备,并不跟我们硬拼,只想看看动静,看过就走。“
  “后来不得已,张大虎也出了手。那些人一看‘艄公’竟是张大虎扮的,便知是中了计,全都撤走了,我们紧追慢追,一个也没能留下。”
  “一个也没留下?”云浠问,“你们多少人,对方多少人?”
  “对方三人,我们……十余人,还不算张大虎。”柯勇难堪道,“若是云捕快您在,或许您能和他们拼一拼。”
  “这、这这么厉害?”田泗咋舌,“能跟、跟云捕快打?”
  一时到了京兆府,程昶一行人下了马车,直往柴房而去。
  柴房外,张大虎与一众小厮衙差垂头丧气地坐着。
  费了两个月功夫,好不容易钓上来一条鱼,却叫它溜了。
  天色早已暗了下来,程昶拿着火把,到四周看了一番,又叫了几个人来问话,目色渐渐沉下来。
  两个月了,真凶一点动静也无,摆明了很能沉得住气。
  为何偏在今日动了?
  今日……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他问柯勇:“你刚才说,之前的黑衣人,身手跟云捕快差不多?”
  “回三公子的话,是。”柯勇道,“这样的高手难找,也不知那真凶是如何凑齐了三个。”
  程昶心道,这不难解释。
  早前他府上反水的家将是与云浠交过手的,大致了解云浠的身手怎么样,今日要在京兆府的地盘上劫人,自然要寻实力相当的。
  一念至此,程昶思绪蓦地一凝。
  他抬目看向还在柴房里,仔细搜查证据的云浠,心中渐渐生出一个念头。
  上回艄公来投案,消息是怎么泄露的来着?
  是在忠勇侯府门口,柯勇去找云浠时,说出来,被人听到了。
  这回……
  云浠找了一阵证据,一无所获,一抬眸,隔着柴房的门扉,只见程昶端立在月下,沉默地看着她。
  她走出去,抱手道:“三公子,卑职……”
  不知该怎么道歉才合适。
  守柴房的人手是程昶排布的,这事说起来不是她之过,但她仍觉得自责。
  “你……”程昶默了一下,问,“今日田泗去府上寻你,你家里人,可都是在的?”
  云浠一听这话,一下明白他的言中之意。
  难不成这回又是从她府上走漏的风声?
  云浠难堪至极,艰难地道:“田泗来寻我时,我在房里,当时四周并无人,但有没有人从院中经过我就不知道了,我……并不怎么防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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