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沉筱之
时间:2020-05-25 09:06:22

  不等裴阑回答,他又道,“凡事讲究先来后到,将军不如先帮她们把差事办了,我这是小事,等一会儿不要紧。”
  说着端起茶,一口一口慢慢吃起来,竟真的是等着了。
  从前的小王爷招摇且猖狂,一刻都闲不下来,但二十一世纪的程昶其实是个性子安静的人,虽然随和,平时话并不多。
  他今日着一身绣着淡色云纹的青衫,除了腰间佩玉价值不菲,浑身上下再无佩饰,愈发称得一张脸惊为天人。
  他此刻坐在那里,不苟言笑的样子,竟有些冷如清霜,但歇在眼梢的春光又将整个人照得熠熠生辉。
  一屋子的人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小王爷,皆怔了片刻。
  过了会儿,裴阑先回过神来,问云浠:“云捕快可还有什么差事要办吗?”
  云浠也不耽搁,当即道:“敢问大将军,我哥哥袭爵的事,可是出了什么岔子?为何——”她看姚杭山一眼,“姚大人说,此事八成已盖棺定论了?”
  裴阑叹一口气:“我怕你着急,适才便没与你详说。”
  “三年前招远叛变,朝廷原本要追究云洛的责任。后来还是琮亲王怕耽搁战事,动摇军心,提议将这案子压后,等打了胜仗再说。眼下我回京了,这案子一直悬而未决,圣上自然要过问,可是你也知道……”
  裴阑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那封能证明云洛清白的急函一直没找到,我带回京的几个绥兵证人,说辞与口供通通对云洛不利,圣上听了以后,有些生气,下令让大理寺与刑部严审,我昨日去了趟大理寺,那边说案子耽搁不得,至多一月,就要给圣上一个说法。依现有的证据来看……八成是要给云洛定罪了。”
  既定了罪,袭爵便无望了。
  但袭不袭爵,云浠其实不在乎,她此刻只想到了一桩更糟糕的事。
  “那我父亲……”
  裴阑的声音低下来:“老忠勇侯恐怕也会因此受牵连。”
  “为何?”云浠道,“云氏一门满门忠烈,男儿尽殁,均为御敌守家而亡,我哥哥自十三岁便上沙场,出生入死,立下多少战功,眼下他为国战死,分明有证据证明他的清白,而今却因大理寺一句急着结案,就要令他,令整个忠勇侯府蒙受不白之冤?”
  她这话说得悲慨,话音落,整个值房都静静的。
  程昶不由搁下茶盏,抬眼望向云浠。
  看这姑娘样子,大约才十□□岁,在古代或许不小了,但放到现代,也就是个刚上大学,还没步入社会的小姑娘。
  她出生忠勇侯府,算是显贵门第,而今居然落魄成这样。
  他看着云浠,只见她虽然伤心,脊梁骨依然挺得笔直,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干干净净的眸子里泛着水光,双唇紧抿着,仿佛有万千不甘。
  他本以为她会这么僵在这里,或是愤然请眼前的将军帮自己平反——方才听那小丫鬟说,他们之间像是有什么渊源不是吗?
  可下一刻,云浠紧抿的双唇就松弛下来,她弯身,很是歉意地行了个礼,哑着声道:“三公子、姚大人、裴将军见谅,方才是卑职失言了。”
  姚杭山没说什么,裴阑温声道:“无妨,此事既已板上钉钉,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你也说了,忠勇侯府满门忠烈,想来圣上即便要处置,也会看在几个老忠勇侯的面子上手下留情,至多轻罚一下罢了,你不要担心。”
  裴阑又问:“还有什么事吗?”
  云浠垂眸应道:“没有了,多谢将军。”
  程昶看着裴阑,心中不解。
  就这样?这事不清不楚的,这样就算解决了?
  他不信眼前一个大将军,一个枢密使,会一点办法都没有。
  云浠退后两步,要行礼告退。
  “不是说有证据能证明她哥哥的清白吗?”这时,程昶道,他云淡风轻地看着裴阑与姚杭山,“这事就没一点儿转圜的余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啦,让大家久等,咱们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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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裴阑与姚杭山又愣住。
  小王爷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琮亲王府还想管这事?
  但程昶既然问了,裴阑便道:“要说没法子,其实也不尽然。”
  “办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有人能说服今上,说有证据能证明云洛清白,请他将案子压后,再宽恕些时日。”
  昔日招远战败,云洛身亡,就是裴阑带兵去挽回失局的。而今他带着证据证人得胜归来,这话自然由他去提更有分量。
  裴阑道:“末将不是没与今上提过云洛的事,但裴府与侯府毕竟……”他一顿,隐去不能说的话,“终归圣上是不大信。”
  “自然也可交由旁人去说,但这事有些敏感,又压了好几年,一个弄不好,怕弄巧成拙。”
  裴阑的说辞十分含糊,程昶却听得很明白。
  裴府与侯府是有渊源的,倘若裴阑执意为云洛平反,反而会惹今上疑心,觉得裴府有意为侯府包庇。
  何况今上已非春秋鼎盛之龄,人老了,难免就多疑多虑起来。
  前几年太子病逝,今上大肆伤心过一场,他子息单薄,余下三个儿子,虽并非全是庸碌之辈,似乎都不甚合他的意,至今储位虚悬。
  如此一来,最怕就是臣子营私结党。
  招远叛变本就是今上心头的一根刺,云洛与这事扯上干系,也算倒霉。
  若有臣子一力去跟今上说,云将军是冤枉的,证据就快要找着了。今上就会琢磨,这空口无凭的说法是哪儿来的?哦,裴府。再一琢磨,就要疑这臣子是不是想通过讨好侯府来巴结裴府。
  在九五之尊眼里,这就是结了党了。
  照这么看,裴阑清清净净地不沾惹这事儿,似乎并没有做错。
  但程昶总觉得他言辞里隐瞒了什么,好像哪里不大对。
  程昶端起茶盏,不说话了。
  他来这里才月余,连今上也只见过一面罢了,眼前的是非里藏着多少弯弯绕绕他尚闹不清楚,既不清楚,就不轻易下结论,更不必追问。
  有些事逼得急了,反而会把路堵死。
  再看吧。
  姚杭山看程昶没了言语,心中松了一口气。
  方才他一副清冷从容的样子,险些叫人以为是被什么仙人附了体,一双眼能堪破浮世。
  这会儿再看,小王爷还是老样子,落水之后性子虽然收敛了点儿,但人还是很糊涂,一旦遇到要动脑子的事,就懒得管了,八成连裴阑的话都没听明白。
  云浠道:“敢问将军,可否将那名俘虏的姓名,家乡何方,家中近况,大致迁往了何处告诉卑职?”
  裴阑问:“你还是要去找那封急函?”
  不等云浠答,他在案上铺开一张纸,提笔沾了沾墨,写下几行,交给云浠。
  “最末几个人名,是我留在塞北,帮忙追查急函下落的探子,你既执意要为云洛平反,可以找他们帮忙。”
  云浠接过:“多谢将军。”
  裴阑叹一声:“我多劝你一句,此事不易,且也急不来。”
  云浠道:“但我也要竭力一试,总不能让哥哥平白蒙冤。”
  语罢,朝屋中几人行了个礼,退出值房。
  程昶早已想好要找个什么样的差事。
  武职肯定不行,他去当武官,只能给人跑腿打杂。
  文职大概也不行,他也就是一个看得懂文言文的水平,古代公文他驾驭不了,要现学不说,流程还麻烦。
  自然要能经常四处走动走动的,他这辈子总算摊上一副结实身子骨,久坐办公室不好,容易颈椎劳损。
  哦,最好还能管风纪,他一想起他那一院儿给根鸡毛能上天的小厮就头疼,找个管风纪的岗位,正好能带着他们以身作则。
  程昶把求职需求一说,裴阑想了想,道:“三公子想要的差事枢密院没有,但有个官职,想来很合三公子的意。”
  “御史台的巡城御史。”
  简言之,就是满大街闲逛,顺便管管治安,缉拿缉拿盗匪的。
  虽是御史,但文书工作并不多,升职前景又很好,而且还配马。
  “那就这个了。”程昶很满意。
  裴阑点头,遂给他写好一封引荐文书,与姚杭山一起戳了印,让他明日带去御史台。
  程昶揣着文书,一路出了审查司的院子,打眼一望,只见短廊尽头立着一人,一身明快的朱色劲衣,竟是云浠。
  云浠也看到程昶了,快步走上来,对着他拱手一拜:“三公子。”
  程昶愣了下:“有事?”
  云浠垂着眸道:“适才……多谢三公子帮忙。”
  “哦,小事。“程昶不以为意,”本来就是你先到的。”
  云浠抿了抿唇又道:“还要多谢三公子肯为卑职说那一句话。”
  云浠不是傻子,裴阑对云洛一事百般推诿言辞含糊,她不是瞧不出来。但她人微言轻,又能奈他如何?
  方才若不是程昶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激得裴阑多交代了几句底,恐怕他连那俘虏的下落都不会给她。
  程昶淡淡道:“没事,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语气坦然且温和。
  云浠听了,不由抬眸看了他一眼。
  旁人或许没觉察,但云浠不会察觉不到,她是眼见着程昶落水,见着他被救上来,探过他的气息,又见着他死而复生的人。
  他落水之后,是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云浠又垂下眼帘,道:“害三公子落水的艄公不好找,卑职查了月余,至今才得了些眉目,若改日能擒到他,还请三公子过来京兆府一趟,与他对一对口供。”
  程昶听了这话,又愣了下。
  那个姓张的京兆府尹摆明了不想管此事,估计这一个多月下来,衙门里连案子都销了,她竟还在追查?
  但程昶也没有多过问,只点头:“好。”
  云浠道:“那名艄公的家世背景卑职早已查清了,作案的两枚金砖不可能是他的,极可能并不是害三公子的罪魁。不知三公子近日可有与谁结怨,卑职一一问过去,或能找到更多线索。”
  程昶无言。
  以他前身的作风,跟人结怨那是家常便饭,仇家估计已遍布整个金陵城,否则他今日来枢密院,何必带上那十余个劳什子的小厮?
  还不是怕自己一个人走在半道上被人套麻袋乱棍恶打一通。
  但云浠要查也没错,命要紧,害他的人至今没个影儿,他也不安生。
  程昶道:“我带你去问问我家厮役吧。”
  云浠一点头:“有劳三公子。”
  二人说话间,一并出了枢密院,展眼一看,皆愣住了。
  一众小厮四仰八叉地摊倒在枢密院阶下,一个个跟咸鱼似的,活生生累没了半条命。
  程昶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身后的枢密院。
  他是进去了两个时辰,但他们不过是绕着枢密院跑了两圈,早该歇好了,怎么累成这样?
  程昶问:“张大虎,怎么回事?”
  体育委员张大虎出列,道:“报告小王爷,刚才跑到一半,有人掉队了,小的按照规矩,掉队的罚一百个俯卧撑。”
  程昶一愣,还没开口,小厮里顷刻有人跳起来叫嚣:“娘的平时绕王府的池子跑一跑就算了,这他娘的这么大一个枢密院,你一个习武的在前面百米冲刺,是赶着奔丧吗?我们他娘的集体掉队,好不容易跑回来,你还罚一百个俯卧撑?”
  “就是!”另一人应承,“做俯卧撑就做吧,好不容易做完了,还不给水喝!”
  程昶问:“怎么不喝水?”
  剧烈运动后,脱水的后果可大可小。
  小厮抖着手指着张大虎,告状:“他说小王爷没说解散,叫咱们立正站好!”
  张大虎梗着脖子:“小王爷说过,解散才能自由活动,没解散就该站好,规矩不能废!”
  几名小厮忍不了,开始挽袖子:“你找揍是吗?”
  张大虎也挽袖子:“你们一起上试试。”
  眼见着一众人就要扭打在一起,程昶喝道:“再闹就再去跑两圈。”
  小厮们的动作同时滞住,过了会儿,默默把挽起来的袖子放了下来。
  程昶于是道:“先喝水。”
  他声音清冷,小厮们听得心中一凝,互放了几句狠话,终于偃旗息鼓,各自抱着水囊牛饮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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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程昶点算了一下人数,发现少了一人,问:“李瘦子呢?”
  李瘦子是个诨名,人称“瘦子”,其实生得心宽体胖。
  张大虎道:“禀小王爷,他刚跑了一会儿就说累得慌,小的看他脸色发青,直发虚汗,不像是唬人,叫他慢慢走着回来,眼下约莫才走到一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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