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沉筱之
时间:2020-05-25 09:06:22

  因此,只有让金陵的人都知道他在扬州,让卫玠或者宣稚堂堂正正地带着禁卫来接,他才能平安地回到金陵。
  思及此,程昶对程烨道:“劳烦小郡王派人快马与绥宫传个信,就说我人在扬州,请他们明日派人来接我。”
  程烨道:“是。”
  程昶又对刘府尹道:“山下绸缎庄的冯氏父子,这一年来照顾我的起居,是我的恩人,还望刘大人先将他二人先请回冯宅,嘱他们明日一早来见我。记得沿途派兵保护。”
  “是、是。”刘府尹连声应道,“这个自然。”
  阿久身上的伤不轻,程昶交代完一应事务,没再耽搁,与云浠一行人等同回了扬州府衙。
  柴屏毕竟是御史中丞,回到衙门后,刘府尹不敢将他关押入大牢,只劈出一个单独的院落,命官差严加看守。
  程昶得知此事,倒也没多在意。
  时候尚早,他有的是办法让柴屏血债血偿。
  有了上回东海的经验,刘府尹知道三公子并不怎么待见自己,在他跟前小心侍奉了一会儿,为不讨嫌,寻了个借口溜了。
  程昶累了一日,养了半刻神,见日已西斜,便去云浠的院子寻她。到了院门口,守院的侍卫却说:“禀殿下,将军还未回来,仍在偏院医婆那里照顾秦护卫。”
  程昶“嗯”了声,顺着侍卫指的路,又往偏院步去。
  黄昏刚至,霞色十分清淡,阿久身上的几处刀伤虽不算深,奈何失血太多,眼下擦洗完,上完药,她整个人早已脱力,强撑着最后一丝精神等医婆熬药。
  云浠顺手拿了阿久换下的贴身衣物去院中洗。
  她其实不怎么会干粗活,当年忠勇侯府虽苦过,但府中为她浣衣的人总是有的。
  以至于程昶刚到,就看到她在院中晾衣裳。
  程昶本来是要径自上前招呼云浠的,然而目光掠过她背身一处,脚步蓦地顿住。
  她衣裳的右肩下,撕破了一道五六寸长的口子,露出一截如缎的雪肤。
  雪肤尽头,还有一点红痕,隔远了瞧不清,但想来应该是一道血口子。
  大约是她在长珲时与人拼斗时受的伤,很轻,她当时又心忧阿久,因此竟不曾察觉。
  一束霞光倾洒而下,这一点血痕称着雪肤,清透而灼艳,不知觉间,居然有些惊心触目。
  程昶愣了愣,觉得自己这么看,似乎不大好,移开眼去。
  可没过一会儿,没忍住,又看一眼。
  云浠晾完衣裳,借着斜阳,发现映在院门前的斜影,回过身去:“三公子?”
  程昶安静地“嗯”一声,问:“你忙完了吗?”
  云浠朝阿久的屋子看一眼,屋里很安静,想来医婆喂阿久吃完药就该睡下了,于是点头道:“已忙好了。”
  程昶又“嗯”一声,半晌,又问:“有金疮药吗?”
  “有。”云浠点头,三两步步去屋中,取出一瓶递给程昶,担心地问,“三公子可是受伤了?”
  程昶没答这话,只道:“跟我过来。”
  顺手推开一旁一间耳房的房门。
  这间耳房很小,大约是给医婆住的,只有一桌,一凳,一张窄小的竹榻。
  程昶顺手为云浠掩上门,默了默,说:“你衣裳后面,开了道口子。”
  云浠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耳根子倏地一红,背身贴着屋门而站,垂眸抿着唇,不知当如何是好。
  她这一日先是与三公子重逢,尔后又急着救阿久,连受伤都不曾察觉,更莫提衣裳开了个口子,那她回衙门的这一路……
  程昶看她一眼,似瞧出了她的心思,说:“本来衣裳破的口子不大,回衙门的路上还看不清,可能是因为你刚才浣衣,才将这道口子扯大了。”
  他又说:“过来。”
  云浠愣了愣:“做什么?”
  程昶在竹榻上坐下:“我给你上药。”
  云浠稍稍一怔,耳根子比先时更红了些,垂着眸摇头:“不必了,我一会儿另找人为我上药就好。”
  “找谁?”程昶语气淡淡的,“阿久受伤了,医婆要照顾她,这衙门除她二人,都是男人,你打算便宜了谁?”
  又说一句,“过来。”
  云浠只好背朝着程昶,也在竹榻上坐下。
  此刻静下来,右肩下隐痛终于传来,她沉默半刻,将襟口微微松开,露出小半边肩头。
  程昶这才发现,云浠其实天生肤白,或许因为常年栉风沐雨,单看脸还看不出,身上被衣裳裹着的地方简直如雪一样,却比雪更剔透。
  她的肩也生得很好看,轻薄而柔美,乌发如墨缎披洒下来,霜肌雪骨就在这其间若隐若现。
  传说中的美人香肩,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程昶没说什么,只抬手撩起她的发,拂去她身前。
  清冷的指尖顺着她的后颈划过,云浠的脸一下就烧烫起来,一股灼意直涌心头,脑中嗡鸣作响,以至于他为她上药,每抹一下,就如寒针轻刻,有点疼,但好像又能雕出花来。
  “好了。”片刻,程昶道。
  云浠“嗯”了声,说了句:“多谢三公子。”回转身来,欲将衣裳穿好。
  程昶将她一拦,移开眼:“药还没干。”
  两人就这么对面坐着,谁也没看谁。
  二月中的天,纵然早已春回,到了黄昏时分,也难免寒凉。门虽掩好了,可高窗还隙开了一道缝,凉风就顺着这道缝灌进屋中。
  程昶四下一看,见竹榻上还搁着一条干净的薄衾,顺手拿过来,俯身为她罩上。
  云浠眸光微抬,落在他的下颌。
  他的下颌很好看,弧度清冷干净。
  她顺着往上看,他的嘴角也好看,微微一抿,不羁又深情。
  再往上,就撞上他的目光。
  他也正垂眸看她。
  暮风掷地有声,将一地灼烫的黄昏霞色搅成一寸又一寸跳动的、温热的碎金。
  他的目光清冷而疏凉,里头盛放着无限温柔意。
  云浠觉得自己要溺在这目光之中。
  她肩上的雪肤已被薄衾遮掩,然而比这雪肤更清透的是她的眼,更潋滟的是她的唇。
  这个黄昏太静了,四目相对,心跳如擂鼓一般振聋发聩。
  云浠甚至分不清这是他的心跳,还是她的心跳。
  她伸手扣紧竹榻,看着他慢慢靠近。
  看着他的鼻梁擦过自己的鼻尖,清冽的气息扑洒而来。
  看着他慢慢合眼。
  黄昏与暮风在这窄小的房里落地生根,将要长出如海一般的深情韵致。
  然而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叩门声。
  刘府尹且喜且小心地在屋外唤道:“殿下?三公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一写感情戏就卡,让大家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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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章 
  唇齿只差毫厘, 她的清新,他的温热, 已然交缠在一起。
  程昶略一顿, 本不欲理会。
  将要倾身上前,刘府尹又叩门:“三公子殿下?您在里头吗?”
  程昶张开眼, 看着云浠,半晌,不动声色地稍离了些许, 揭开云浠身上的薄衾,帮她把肩上的衣衫拢好,然后步去屋前,把门拉开。
  刘府尹就候在屋外,见门一开, 刚欲上前, 不知怎的, 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凛冽之气。
  他抬眼一看,只见程昶天人一般的眉眼之间戾气凌然,冷森森地看了他半晌, 吐出一个字:“说。”
  刘府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一头雾水地想, 这是怎么着?又招三公子嫌了?
  他道:“哦, 是这样,绸缎庄的冯氏父子听闻殿下您明日一早要回京,帮您收了几包行囊, 赶在天黑前送了过来。眼下这二人就在前面公堂候着,不知殿下您可要传他们一见?”
  “几包行囊?”程昶一愣。
  他在冯家有什么行囊?
  转念一想,旋即明白过来,大约是冯屯冯果命绣娘为他制的那些白衣裳吧。
  程昶于是一点头:“传他们过来吧。”
  云浠在回府衙的路上,就听程昶提过,说冯氏父子是李主事缢亡案的证人,眼下听他二人到了,想了想,将薄衾覆在身后,将背身的衣裳口子掩了,也跟着程昶一并去了正院。
  冯屯冯果拜见过程昶,解释说:“本来殿下派人传话,命我二人明日一早再过来,但殿下明早要回金陵,小人等唯恐耽搁殿下的行程,是以自作主张,赶在今日天黑前过来面见殿下,还望殿下莫怪。”
  他二人得知了程昶的身份后,并不意外。
  菩萨托生,本来就该有一个合乎寻常的身份。
  再说了,亲王再尊贵,能尊贵过天上的菩萨吗?
  程昶道:“无妨,我是想着你们今日奔波了一整天,所以才让你们明早过来,其实什么时候见都是一样的。”
  冯屯冯果称是,说:“殿下|体恤小人。”
  言语间,冯屯又觑云浠一眼。
  先前在东关渡水岸,菩萨大人与这好看的女将军究竟什么关系,他二人瞧得是一清二楚。
  眼下他们既过来了,总不能单给菩萨捎衣裳,不给将军捎衣裳。何况看这将军貌美如花的模样,指不定是个女菩萨托生呢?
  冯屯于是对云浠道:“禀将军大人,小人家中是开绸缎庄的,先时在长珲山,小人远远见将军与人拼斗一场,衣裳想必早已该换。小人不才,家中旁的没有,只衣裳最多,小人过来时,也为将军送来一身以供换洗。”一顿,唯恐云浠拒绝,又道,“将军千万莫要嫌弃,小人庄上的衣裳若能得将军青眼,乃小人等的福气。”
  云浠听了这话,本想说不必,还未开口,程昶却已替她应下:“那就多谢冯掌柜了。”又唤,“刘大人。”
  “下官在。”
  “你去找个人,去冯府把本王这一年来的吃穿用度,包括云将军的衣裳一并记个账,回头去琮亲王府的账房支取了,付给冯掌柜。”
  刘府尹连忙称是。
  冯屯冯果本想推拒,奈何程昶却道:“你们照顾我一年,对我已是大恩,至于其他的,我不能占你们便宜。”
  一时又说起李主事的缢亡案。
  冯屯冯果眼下得知了程昶的身份,当着云浠的面,倒也不再避讳,只把李主事缢亡的真相道来,说杀李主事的人,并不是盗取布防图的人,且此人在李主事临死前,一直追问布防图的下落,仿佛生怕那布防图遗失似的。
  程昶与云浠听了这话,均是狐疑。
  难不成那张布防图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杀李主事的人何必亟亟追问布防图的下落?
  程昶沉吟半晌,吩咐刘府尹:“给冯掌柜准备笔墨写供状。”
  “是。”
  不多时,冯宅的家丁把云浠的衣裳也送过来了。
  一身浅鹅黄绫罗裙裳,外罩轻薄绡纱,样式虽不繁复,但比云浠以往穿的,却要精细许多。最为别致的是交襟的襟口处连着根细带,上头缝着一朵棣棠花。
  云浠身上这身的后背处本就破了,见冯宅的人将衣裳送来,当下也不迟疑,道了声“谢”,径自拿去一旁的厢房换了。
  她做事利落,换衣也很快,不一会儿回来,纤纤身姿裹在一身浅黄的裙裳里,外头的绡纱如雾也如云,像春来一枝晨露未晞。
  而那朵棣棠花,就在她脖间的雪肤上绽开,明艳夺目。
  程昶一眼望过去,怔了一下。
  是时冯屯也已把供状写好了,呈上来道:“殿下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
  程昶接过状子,定眼看去。
  可一行一行字自他眼前浮过,不知怎么,竟不能入心,看了半晌,也不知是写了什么。
  程昶微顿了顿,忍不住抬起头,又看了云浠一眼。
  棣棠花后的一段雪肤,清透得像霜。
  云浠见程昶目光有些失神,不由问:“三公子可是身子不适?”
  她的声音清凌凌的,也好听。
  程昶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默了半刻,道:“没有。”
  随即垂眸把手上的状子仔细看了一遍,确定无误了,交给一旁的刘府尹,说:“找人抄录两份,一份你留着,余下两份送到金陵。”
  刘府尹应道:“是。”
  他这个人,有点好钻营,京里什么人当官,什么人得势,心里一清二楚。
  想到程昶明早即将回金陵,不由忆起上回在东海的事。
  上回三公子回京,铺排已然很大,这回相当于死而复生,铺排想必该更大才是,是以问道:“殿下明日回京,陛下、琮亲王殿下、陵王殿下,想必都会至城门相迎,可扬州这里只有区区数十翊卫司禁卫护送,未免寒碜,殿下您看,是不是要从附近的驻军再调两千兵卫?殿下如果觉得妥当,下官这就派人去驻地打声招呼,顺道再让人给京里殿下您的发小稍个口信。”
  “我的发小?”程昶一愣,“谁?”
  刘府尹道:“就是原礼部郎中,周洪光家的五哥儿,周才英。”
  又补充说,“殿下有所不知,这位周家五哥儿去年升任了鸿胪寺少卿,掌迎宾事宜。”
  程昶怔住了:“周才英还活着?”
  刘府尹没听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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