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沉筱之
时间:2020-05-25 09:06:22

  这是什么意思?
  不活着难道还该死了么?
  是以答道:“活着啊,活得好好的。”
  也不怪他不明白。
  当初陵王正是借着程昶“失忆”,利用周才英,把程昶骗去皇城司放的火。
  程昶其实知道,周才英未必就是存了心要害他,不过是柴屏如何吩咐,他如何做罢了。
  但周才英当时不清楚把程昶诱去皇城司的恶果,之后发现程昶“葬身火海”,必然能回过味来。
  陵王与柴屏的手段都十分凌厉,周才英既参破他们的龌龊事,他们为何不杀了他灭口?
  这个念头一起,程昶就明白过来了。
  因为周才英见过程旭——
  “有回太皇太后带我们上寺里,殿下您说要溜出去猎兔子,跑远了,还受了伤,好在撞见了那孩童,他非但帮您止了伤,还背着您回来。后来再去明隐寺,您说您要报恩,就偷偷带着我与凌儿妹妹去找那孩童。”
  “那时候年纪小,小人和凌儿妹妹也就随您去见过那母子二人两回,凌儿妹妹后来也将这事忘了。”
  是了,他“失忆”了,余凌当年年纪太小,周才英,或许是唯一一个记得程旭样貌的人。
  而陵王登大宝前,最后一个该除掉的人,就是程旭。
  周才英不便杀,陵王还要留着他认人呢。
  程昶忽然问:“我在扬州的消息,你已派人传去金陵了吗?”
  刘府尹道:“回殿下,下官一刻也不敢耽搁,一回到府衙,就派人去传信了。”
  坏了。
  程昶蓦地站起身。
  周才英是证明自己为人所害最有力的证人。
  只要周才英肯招供,不说扳倒陵王,起码能让柴屏血债血偿。
  眼下陵王得知他活着,一定会派人追杀周才英。
  早知如此,他该让人将这消息压着的。
  程昶问:“田泗呢?”
  “田校尉在公堂里与小郡王一处呢。”刘府尹道,立刻又说,“下官这就去传他。”
  冯屯冯果见程昶似有要事,知情识趣地退下了。
  不稍片刻,田泗便过来了:“殿、殿下。”
  程昶点了一下头,吩咐刘府尹:“你去备三匹快马。”对田泗道,“你立刻去皇城司找卫玠,让他带着皇城司的人,以金陵窃贼出没为由,在周府一带巡视,务必保住周家一家的安危。”
  “是。”
  程昶又问云浠:“周府的具体位置,你可知道?”
  云浠点头:“知道。”
  程昶被害之前,就是与周才英一起,去年云浠从岭南回来,第一时间就去周府找过周才英。
  “离周府最近的城门是哪个?”
  “城东。”
  “好。”程昶点头,“我们走。”
  周才英这个人,其实不蠢,当时他一察觉到皇城司内外衙的通道有埋伏,立刻就逃了。眼下程昶活着的消息传回金陵,他知道自己深陷危境,必然会往城外逃。
  云浠虽不知道程昶具体是要做什么,但也猜到他是想保住周才英这个证人,并不多问,只管跟着他往府衙后门走。
  刘府尹跟在一旁,献计道:“殿下,您与将军独自回京,未免有些危险,不如告知小郡王一声,由他带着兵马一起?”
  程昶略一顿。
  程烨为人正直,若是寻常琐事,找他帮忙未必不可。
  但他和陵王之间积怨已深,早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里头水太浑,旁人未必愿意搅进来。
  眼下在这里,他唯一能够信任的,只有云浠和田泗。
  是以虽然有危险,他必须一搏,左右卫玠知道了此事,一定会带着人到城东门来接应他。
  刘府尹见程昶不语,又问:“殿下回金陵前,还有什么吩咐?”
  程昶看他一眼:“管牢你的嘴,等明早有人问起,再说我已回了金陵。”
  “是。”
  府衙后门的快马已备好,程昶和云浠翻身上马,扬鞭打马,疾速往金陵赶去。
  自己在扬州的消息,想必最迟子时也该传到金陵了,陵王出手果决,恐怕早已派出了杀手围堵周才英。
  程昶思及此,不由自责。
  他真是太大意了,万没想到周才英竟然在陵王手下苟得一命!
  他该多问一句的。
  夜风渐劲,一路御风疾行,到了金陵东郊的驿站附近,风里忽然传来淡淡的血腥味。
  程昶与云浠同时勒停了马,借着月光四下看去,只见驿站道旁横陈着不少身着黑衣的尸体。
  两人心中疑窦忽起,正欲下马细看,就在这时,驿站的驿房后,忽然传来“喀嚓”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被碰落了。
  云浠异常警觉,当下步子一折,便朝驿房那里走去。
  驿房后出现一人,他见云浠走来,稍退了两步,瞬间调转身,没命似地奔逃。
  可他逃得再快,哪里快得过身轻如燕的云浠?
  云浠几步跃上驿房顶,飞身而下,落到那人身前的同时,取下腰间别着的剑,将剑柄抵在了他的喉咙前,“谁?”
  这人吓得肝胆俱裂,双腿一软,蹲下身抱住头:“别、别杀我!别杀我!”
  程昶听得这声音,觉得耳熟。
  他走过来,擦亮一根火折子照在近前看了,果然正是周才英。
  周才英也觉察出眼前这二人并非先时要取他性命的黑衣杀手,从手臂中抬起脸,怯怯一看,顿时瞪大眼:“明、明婴?”
  他刚被追杀过一场,眼下怕得厉害,见到程昶,虽然震惊,一时也顾不上问他为何竟活着,只蹲在地上瑟瑟颤抖。
  程昶的目光掠过四周横陈的尸体:“你做的?”
  “不是。”
  云浠借着火折子的光,就近看了一眼,对程昶道:“三公子,这些黑衣人都是被一刀毙命,手法十分利落,他半点功夫没有,绝不可能是他所为。”
  “方才、方才这些人要杀我。”半晌,周才英才吃力地解释道,“有个人,出来,救了我。”
  “谁?”
  “不知道。”周才英道,“天太黑了,他罩着黑斗篷,遮着脸,我看不清。”
  “就一人?”云浠愣道。
  陵王手下的杀手,功夫绝对不低。
  只一个人,非但能手法利落地解决掉这么多杀手,还能护住一点功夫都没有的周才英,这是何等本事?
  “对,就一个。”周才英道,“这人,方才还在这里,刚离开不久。”
  “我还以为……还以为他不管我了,眼下想想,可能是听到你们的马蹄声了吧。”
  还能听蹄辨音?
  云浠怔住了。
  莫说在金陵,便是在整个大绥,有这样的本事的人也不超过十人。
  难道是卫玠?
  不,不可能是他。倘是卫玠的话,看见他们来了,何必离开?
  可是这金陵城里,还有谁会闲来无事救周才英一命?
  程昶问:“这个人除了罩着一身黑斗篷,还有什么别的特点没有?”
  周才英细想了片刻,道:“有、有!”
  “他好像,只有一只手臂。”
  “一只手臂?”
  “对,他跟人打斗时,只用左手,右边的袖管子,好像、好像是空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勉强算个1.5更吧,明天再更一个四五千字的大肥章,咱们双更就算搞定了行不?
  ——卑微作者在线拼凑撕碎的flag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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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三章 
  一个……空了的袖管子?
  云浠听了这话, 不知怎么,脑中隐隐闪过一个念头, 可还未等她仔细分辨这念头究竟是什么, 又被一丝无着的荒谬之感压了下去。
  周才英见云浠失神,一咬牙, 爬起身作势要逃。
  然而不等他走出两步,只听程昶凉凉地道:“你眼下还跑得了吗?”
  周才英回过头,看了看程昶, 又看了看周遭的尸体。
  他心中的惊骇并未平息,但先前那个罩着斗篷的人已帮他把所有的杀手都解决了不是吗?
  他只要趁机跑,躲起来,等杀机过去就能平安了不是吗?
  程昶又道:“你以为,陵王手下的杀手, 只有这么几个?”
  “这些人, 不过是他派出来试探你有多少帮手的。”
  “他想动你, 其实根本不需费力杀你。”
  “你、你什么意思?”周才英听了这话,愕然道。
  此时已是丑时,夜色稠得像墨一样, 火折子迎风轻漾,在程昶的手心里明明灭灭。
  “你是可以逃, 可以出城, 但你想过你的家人吗?你的父亲母亲,你的几房兄弟?”
  “我父亲好歹是原礼部郎中,现司天监少监, 且周府一家是太皇太后的近亲,他杀我便罢了,如何会对周家的人动手?”
  “那又怎么样?”程昶朝周才英走近一步,“我是什么人,琮亲王府何等地位,他不也照样下得去手?你算什么?周家又算什么?”
  离得近了,周才英这才从程昶的眉眼间辨出几许森森冷意,他本以为这样的冷意是因春寒所致,然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是由怨恨而生的戾气。
  皇城司的涛涛火海未焚其身却在他心中燃起难以将息的烈焰,在这浓夜里,他仿佛是阴司而来的无常,饱经催魂折魄之苦,连手间的一簇光也成了黄泉之火,明灭之间生杀予夺。
  周才英吓得跌坐在地。
  他直愣愣地望着程昶,半晌,又急又怕道:“哪、哪怕陵王想杀我,可我到底在他手下苟且了一年,换作你,你就能保住我么?你只怕是比陵王更想要我的命!”
  皇城司之火,他纵然事先不知情,可程昶的“死”,他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早在柴屏让他把程昶诱去皇城司时,他就猜到他们要设计害他。
  他只是没想到,他们竟会胆大到要取这位王世子的性命。
  程昶在周才英身前蹲下身,看入他的眼:“这一点你说对了,我是不大愿意保你,但是,”他一顿,忽地淡淡一笑,“如果我想让你死,却比陵王更容易。”
  “死”之一字入耳,听得周才英心头一凉,也听得一旁的云浠心头一凉。
  她借着火色看向程昶,他的眉目清冷如昔,却不知为何,与以往有一些不一样了。
  周才英怔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当日在皇城司内外衙通道活下来的人只有三个,除了我,就是你与柴屏。因此事实究竟如何,全凭我说了算。我知道你现在想跑,不想帮我指认柴屏,你既然要为虎作伥,那你就是柴屏的同党。待会儿天一亮,我到了陛下跟前,只需说是你害的我,任你逃到天涯海角,禁军都会将你追回来,说不定还会连累周家。”
  “你、你……你不能如此!”周才英心中惶急,“你是知道的,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我也根本不知道他们会在皇城司放火!”
  “那又怎么样?”程昶道,“谋害亲王世子的罪名由你背了,这个结果,柴屏、陵王、甚至陛下都是极乐见的。到了这个地步,你活着,除了对我还有一点用处,对任何人都是百害而无一利。且你要明白的是,我想让柴屏偿命,除了让你为皇城司的大火作证,还有许多种办法,但你想要活命,只能靠我。”
  “你早已经无路可走,现在不是你挑的时候。”
  周才英听程昶说完,半晌,战战兢兢地咽了口唾沫。
  如果可以,他恨不能立刻就逃到天涯海角,再不要与眼前这个貌如天人心似修罗的人打交道。
  但他也知道,三公子说他能要了他的命,他做得到。
  毕竟皇城司那把害他的火,他也有份。
  “当初,让我利用陛下与宛嫔的事,把你诱去皇城司的人是柴屏,我自始至终,从未与陵王殿下打过正面交道。所以,即使我出面帮你作证,让柴屏落狱容易,但你想借此扳倒陵王,不可能的。”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程昶见周才英言辞间已有松动,站起身,说道。
  “我还有一个要求。”
  “说。”
  “我想……我想先回周府看看。”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程昶本以为是卫玠终于带着人到了,定眼一看,原来却是卫玠身旁的亲信,皇城司武卫长罗伏。
  罗伏一见程昶与云浠,带着人下马来拜见,然后道:“昨日夜里,殿下在扬州的消息一传来金陵,陵王殿下便以重议去年皇城司走水案为由,把卫大人请走了。卫大人走前留了个口信,说倘扬州那边传消息,下官等只管按殿下您的吩咐行事。因此先时田校尉赶来皇城司,下官等已以抓捕窃贼为由,去城东周府附近巡视了。”
  卫玠堂堂皇城司三品指挥使,却能被陵王一句话绊住?
  看来陵王现如今虽非储君,在宫中的地位,也如储君一般了。
  程昶听了罗伏的话,倒也没说什么,想起周才英适才提的要求,只道:“去周家。”
  五更时分,原该黑灯瞎火的街巷此刻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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