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以防万一,再加上心情甚好,我临时起意,决定亲自护送泽田纲吉回家。
少年听到我的决定后露出惊讶的神色,不过我想更多的还是窘迫,“诶?!送、送我回回回回家?!”甚至舌头打结。
“是啊,不乐意吗?”相处不过二十分钟,我已经能肯定泽田纲吉绝对无法拒绝我的要求。
果不其然他把头摇成拨浪鼓,连声说:“乐意乐意。”
“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每天下课都有来冰帝门口等我吗?”
“啊,是。”这个问题他倒回答得很快,不带半点吞吐,“因为无论如何都想跟前辈说声谢谢。”
我眨了眨眼睛,“如果等不到呢?”
“总有一天会等到的。现在才刚开学,前辈就算是三年级也还有一年才会毕业。”
谈及自己的坚持,泽田纲吉圆圆的眼睛会变得不那么温顺。
他既不知道我姓甚名谁,也不清楚我的年级班级。即使样子平平无奇,但也肯定会有路过的校友好奇为何会有外校的国中生站在这里吧。
我被他的答案惊得说不出话。脑子里几乎能够想象出泽田纲吉站在诸多目光的交汇处,局促到手脚不知道该往何处安放的模样。
小伙子原来你是如此有毅力有决心的人设吗?太小看你了。
虽然很想附庸效仿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潇洒,但很遗憾,我还没修成那种淡泊的境界。我完全无法抵抗这种无害的好意——又不如说其实我与大多数人一样好满足,哪怕是无心的努力,能够得到感谢也还是会觉得高兴。
然而刚要因此对他稍微改观一点,我的余光扫到他放慢的步伐,少年的语调又不知为何慌张起来,“擅自做了这种事情果然给前辈造成麻烦了吧……对不起!”
麻烦?哪来的麻烦?我可是被勒令停课开开心心玩了三天的人,开心还来不及呢。但为了防止泽田纲吉再被内疚压垮,我决定把这句话藏住。
我感到浑身脱力,抹了把脸,“泽田君,你今天是想让我折寿折死在这里吗?”
“怎么会!没有的事!”他急忙否认,脸颊绯红。
“那我们说好,从现在开始,别道歉,也别道谢了。”幸好十四岁的沢田纲吉还只有一米五九,只比我高了十一厘米。我完全可以不费力气地伸手摁住他的肩膀,再配合语重心长的语气往上面拍一拍,“你觉得如何?”
“好的!”少年僵硬地绷成一根冰棍,直到我将手收回,他才略微舒缓的重新耷拉下肩膀。泽田纲吉有点驼背。不知道他平时走路的时候是不是也总会盯着鞋尖而不是前方的路,但我的存在让他非常不适应已经是确凿的事实了。
在我无语凝噎的注视下,泽田纲吉撞上了电线杆。三分钟前他刚踩到了路上的果皮,如果我没有伸手扶上一把的话磕掉两颗牙都说不定。
胆小平庸运气差。青春期少年的烦恼他一个人就占了大半。
怎一个惨字了得。我抿着唇,尽力不让自己同情又想笑的神色露出太多。
冰帝离并盛不太远,公交车坐十五分钟就能到。泽田家离并盛不太远,走路十分钟就能看到攀在他家院墙上的迎春花。
拜访普通人家对我来说是件新鲜事。我基本只在电视里见过那种有素色布艺沙发与可爱多肉的温馨内室装扮,而我曾经拜访过的人家也都不怎么普通,就比如说堪比白金汉宫的迹部家,将前院枯山水的白沙画成神奈川冲浪里的赤司家。岸谷家倒是挺正常的公寓,但他家会出现脖颈处有整齐截面的无头女人……恐怖到我不想再去第二次。
不过即使如此,我也不打算进门。将泽田纲吉送到门口正准备离开,像是感应到儿子安全到家的泽田夫人忽然跑了出来。不巧她看见了我,要留我吃晚饭。她的自来熟与高涨的热情严重令我怀疑泽田纲吉是否是她亲生的——无意冒犯,光看长相也能让人相信他们的血亲关系,只是这对母子的性格差距简直两极分化。如果说泽田夫人是太阳,那么泽田纲吉应该就是她光辉下的一只还没褪去茸毛的小企鹅。
我为难地告诉她自己独居,父母不在身边,要早点回去才行。
两位泽田听后皆是露出懊恼的神色,没错,两位。泽田夫人思考一阵,最后让我稍等片刻,然后转身进屋。
“前辈!不然……不然还是我送你回去吧!”泽田纲吉大概是鼓足了十二万分的勇气才跟我说出这话的,“女孩子一个人回家也太危险了!”
“那我把你送回来的意义何在?再说了,男孩子一个人回家就不危险了嘛?”我把他怼到吱唔失语,转而安慰道,“放心吧,有巴士直达。而且我家公寓楼下的保安大叔可凶可严了,苍蝇都不敢在他面前嗡嗡叫的。”
他这才稍稍放心,又腼腆的笑起来。
猜猜泽田夫人回屋里拿了什么?
我哭笑不得地捧着半个澡盆那么大的食盒,依照脑子里正在不断进行的算式推算,这个里面起码装着三人份的散寿司。
“妈妈!太重了吧!前辈回去还要坐车,拿不动的!”泽田纲吉皱紧眉头。
“但这不是拿动了吗?”泽田夫人很是天然的指了指我没有丝毫颤抖的手臂,“好像还很轻松。不如再加一人份?”
“不,不用了,您太客气了!”这下我真慌了,我不喜欢散寿司,更不想要四人份的散寿司。按照我的食量即使一日三餐也要连吃三天,人都要吃傻去。
在我强烈的推却之下,泽田夫人总算放弃再给捎上一份鳗鱼饭的想法。
离开的瞬间我登时感到自黏稠蜜浆里抽身般的自在。
捧着这么大的食盒,不管走到哪我都是受人瞩目的。但奇哉怪哉,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在大街上见到独自一人、穿着西装的、不苟言笑的婴儿。
第9章
009命运挑拣不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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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立海大时我便对“冰帝学园历来推崇学生自主自治”之事有所耳闻,不过空口无凭,当时也只是将其当作校外八卦过耳之风。直到入学冰帝后我才真正感受到这所学院下放给学生的权利究竟有多大——又或者说,直到被迹部景吾诓进学生会后,我才真正感受到冰帝学院所推崇的这一观念到底有多明智。
“有学生会会长在前面挡着,校董会完全不用担心得罪这群少爷小姐,而且还极大程度的节省了人力物力——就不能多找两个会计?!我是你专用的账房丫头吗?!”捱不过日复一日重复的工作,我把塞满报表的U盘往迹部景吾脸上扔去,可惜没砸中,他身手敏捷得很。
“能者多劳,多劳多得。”说这话时他挑着眉毛,可真像个无情的资本家,丝毫无愧于作为财阀继承人的身份。不过很快他发觉我今天确实没心情听这些有道理的废话,只好咳嗽两声,换了套鼓励下属的说辞,“没了你我的工作效率起码要低四分之一。”
中也说我很好哄,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如果态度软和点说些好话,我的火气就会消去大半。但愿意哄我的人出了横滨就不会再超过十个——其实就算是在横滨也没多少人愿意哄我。我脸色稍缓,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他珍藏的咖啡豆,把手伸进宽口罐子里抓了一大把。
迹部景吾看着我将研磨机搬到他的办公桌上,神色是难以言喻的嫌弃。“真是不华丽”应该就藏在他好看的薄唇之后,他蹙着眉毛,到底没说出来,侧头喊桦地来帮忙磨咖啡。
迹部景吾对朋友很大方,各种意义上的大方,刨除残留在他身上的少年意气与为数不多的中二,几乎是最完美的贵公子范本——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哼,天真。
凡是和迹部景吾相处久些就不难发现,这人对女孩子的耐心简直少到注孤生的地步。国中时期我便有幸听他将为自己应援的女孩子们称为“母猫”。好吧,我得承认她们确实很吵,但我认为更多还是因为运动系少年的心思都没往恋爱上歪。再多的崇拜与尖叫的浪潮都敌不过获胜一瞬间带来的充实喜悦,这就是竞技的魅力了。何况迹部景吾注定不可能成为职业网球选手,更不可能将时间无度地挥霍。总有一天他要看着同龄的对手站上世界的舞台,然后转身投入到自己的职责之中。
哎,行吧。这么一想,帮他点忙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桦地的手特别大,正常尺寸的咖啡杯被他端着总让我感觉像什么过家家酒的玩具。我对他说谢谢,他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只向我点头示意。
太妃糖颜色的咖啡沫慢悠悠地打着转,我听到迹部景吾问,“关于柴田的事你听说了吗?”
“他又闹出什么动静了?”
迹部笔尖一顿,把一份报纸扔到我面前,日期是今天,发行时间是今早八点。“第六版右下角,自己看。”
虽然在移动终端与互联网的冲击下如今的纸媒已经呈现了急剧下滑的趋势,但我和迹部一致认为这种传媒手段尚不会早早退出历史舞台。总会有人钟爱纸张捏在手中的触感与说不明白的油墨味。
我在报纸第六版右下角的一个不起眼的格子里找到了迹部景吾想让我看的东西——
【据悉,昨日17时整,柴田阁铸建设集团已根据《破产法》向法院申请破产保护。】
“哇。”简直天灾级别的人祸。我不咸不淡地感慨道,“难道这就是柴田文次近来变得如此粗鲁暴躁的原因?”
“谁知道呢。”听完我的话,迹部嗤笑一声。即使他不能明确表态,我也知道在打了柴田文次这件事上迹部是站在我这边的。果然比起我的以暴制暴,还是无故欺凌后辈要更加惹人讨厌吧?
“不过,”话音一转,迹部眯起眼睛陷入回忆,他修长的手指轻点着眼下的泪痣,“柴田这人虽然一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实绩,但品行倒还算端正。”
“你的意思是他以前不像会欺凌别人的类型吗?”
“啊嗯?”他的眼睛亮亮的,目光织成的网牢牢将我攫着。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角也随即扬了起来,“比起某个把坐在屋顶上看星星的赤司征十郎当成心情抑郁想要寻短见还强行拽了下来的家伙,这点看人的眼力本大爷还是有的。”
啧,又翻陈年旧帐。我被他的嘲讽刺痛,气愤之下偷偷摸摸地用重力操作往迹部的咖啡里放了好几块方糖。
冰帝校规明确规定,校园内不得任意使用异能与个性,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迹部景吾并不知道我是个重力使。我能和他见面的场合根本用不上重力操作,来到东京后我也鲜少发动自己的能力,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我只是个无个性的普通人——虽然脾气大了点,脑子聪明了点,做事时不时冲动了点,防身术学得好了点……但总的来说,我在他眼里就是个普通女孩子,不会围着他尖叫,哄一哄还能当账房丫头。
去年一年我瞒得很好,今年也会继续隐瞒。我知道迹部迟早要发现端倪,但是在他彻底戳穿之前,还是保持点神秘感比较好——这样就算恶作剧大成功,他也不会往我身上怀疑。
“柴田家要是不出这种意外,你难道会觉得是我先挑的事?”我把报纸叠好,有些尖刻的问。
他掀起眼帘,回我一个你是白痴吗的眼神。
今天是我返校的第二天,行课顺利,没有瞌睡,老师也没再喊我去办公室喝茶谈话。偶尔有人会在背后指指点点,可只要我一回头,那些窸窣又会四散开来。
每个学校都以培养出品学兼优的学生为己任,冰帝这种注重声誉的名门更是容不得污点。暗箱操作潜.规则?有啊。但是在这么多双眼睛与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阶级面前,可操作的空间太小了。
即使我有理有据,但我诉诸了武力。仅是停课三天的惩罚,在其他学生看来难免要产生“平平无奇中原深海居然真的有背景”之类的遐想。要阻止这群眼界与心思远超同龄水平的人精们脑补过多是不可能的。
沾森先生的光,想不到有一天我竟然也成了特权阶级。
哎……我长长的叹了声气。忽然一盒糖落进我怀里。轻巧的小纸盒,砸在身上也不会痛。能让迹部景吾拿出手的糖果,绝对不可能难吃。
我装模作样又叹一声,又一盒。
再叹一声,迹部说话了,“怎么?忘记自己有蛀牙了?”
登时牙钻的滋滋声与打了麻药之后也能感受到的非同一般的酸痛记忆,被他的话音从心底撬了出来,“你怎么这么讨厌!”
“那你把糖还过来。”
旋即我把两盒糖扔了回去。
上一刻还在调笑我的少年自信满满的笑容凝在脸上,转而露出一副头疼不已的模样。他没想到我会照做。
“中原深海你可真是……”
我从他的话里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无辜道:“你让我还的。”
“让你做报表的时候怎么没见这么利索。”迹部一边说一边伸手拉开抽屉,拿出第三盒糖,隔着一张办公桌全部扔进了我的怀里,“少吃点。几岁了还天天闹牙疼,说出去本大爷都替你丢人。”
奶味的糖壳被后槽牙咬碎后我尝到里面裹着的巧克力,偏苦,解腻。我垂着脑袋,抠着糖纸上用拉丁文排出的烫金花纹,在他以为伤害到我的自尊心前问道:“你之前说柴田文次没有实绩是什么意思?”
迹部也不想吐槽我消息闭塞了,没有他我在冰帝就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聋子。他慢悠悠地说:“柴田文次是篮球部的副部长。”
只凭一句话,我就完全理解了迹部的意思。
啊,我们当然没有默契到互通心意的地步。不过对于设有竞技赛事的社团而言,所谓实绩也只能是捧回奖杯带回优胜旗这么简单明了的事情而已。不然凭什么拨发活动经费?——至于自费?那当然是大欢迎,还省得我做账。
高中时代具有分量的篮球赛事除了全国大赛之外,还有一场名为冬季杯的对决。
去年它们毫无例外都在东京举办了决赛,而作为表面幼驯染与地界东道主,在收到赤司的邀请后,迹部把我拖去看了比赛。因为赤司明确提出了记得带上中原深海这号人。
为了不让本就无感的比赛更加无趣,我花了半小时了解篮球规则,果然还是没办法理解他们的热情与热爱。全国大赛赤司和他的洛山高中以压倒性的胜利赢得冠军,冬季杯却败在了一所建校时间不过五年的国立高中球队手下——并非我瞧不起国立高中,私立高中的生源、资源、经费等各方面的优势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事实。豪强之所以被称为豪强,是因为他们不仅拥有更好的训练环境,同时也存在着更为激烈残酷的内部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