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你被停课之前的事,现在最新统计已经到十月了。”
嚯,光是听着就能把人累死。我不以为意地撇嘴。
明明大家都是高中生,怎么有的人能挖空心思为社团争光,我却连认真听课的动力都没有?
我往预估经费额度的格子里填入一个漂亮的数字。至于到时候社团能够具体到手多少,还得通过会议做最终决定。
“棒球部今年春甲夺冠了吗?”我接着问。
“止步四强。”他言简意赅。
“哎,夏甲惨剧重演。”
全国高中生棒球锦标赛是高中时期最为万众瞩目的赛事之一。作为传统豪强的冰帝几乎每年都要光临那座巨大的赛场。
而除了实力强悍的校队成员,一支只需气势就能吓趴对面队伍的应援团同样不可或缺。于是高等部五分之一的人参加了这次盛大的应援活动。
其实我是不想去的,但是中也认为我需要多感受感受少年热血,不由分说地把我撵去看了比赛。
最后什么高速球直球好球坏球我都不太记得了,印象深刻的只有阳炎灼人,与跪在甲子园投手丘上的学长哭得喘不上气。
青春啊青春,总是充满遗憾。我不太惋惜地叹了口气,中性笔绕着拇指转了个圈,“那么迹部君率领的网球部呢?”
“……你不知道?”他的音调稍微变高一点,紧接着叹了口气,“你在自己脑子里装了过滤器吗?判定为不需要的信息就直接筛除的那种。”
“诶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我想也不想的应下来。作为我校一道靓丽风景线的网球部,他们的铩羽而归绝对会在学生——至少是大多数女生之间掀起狂澜。
我一定是将网球部的消息连同她们高高低低的哀呼一并忽视了。
迹部景吾坦荡荡地与我说,“输了。”
“咦?勇夺亚军会不会更好听点?”我戳戳点点着手机屏幕,关闭冰帝的校园论坛。
“中原深海,你今天很刻薄。”
“做了一下午的财务报表,总不能指望我还能保持好心情很再顺便安慰你吧?”
诚然心理承受能力强大如迹部景吾,不会需要我的安慰,我甚至相信他能在比赛结束的当天晚上立刻重振士气。我也知道在他看来没有得到最终的胜利,之前所有的付出便会被全盘否决,于是亚军也会变得毫无意义。
可很多事情,正是因为知道,才会在说出来的时刻变得咄咄逼人。
他彻底失去与我继续对话的耐心,埋头专注工作。
而我则是在拉锯一般的沉默中,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把天聊死了。
我不太习惯横滨之外的世界。
在这里我不能自由自在的使用能力,也不能逢人就怼,说话要拿捏轻重,做事要分好缓急。这种来自不能随时随地将拳头砸进他人脸上的大环境的约束,令向来热衷临门一脚的我感到些许不适。
不过,这种不适也只有一点而已。
高中生活顺风顺水,还不曾出现能让我暴跳如雷的事情。
据说比起国中时期迹部后援团的疯狂程度,日渐年长的诸位大家小姐们也懂得了含蓄。我为只存在于传说中“靠近迹部君的女生都要被后援团拉去教学楼背后谈话”的奇闻轶事没能得到沿袭而感到遗憾。
——这也不失为一种有趣的经历。
“不不不,校园霸凌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偶尔会到学生会办公室作客的忍足侑士听到我的叹息,不由得抹了把额角不存在的汗。
“诶,不是。忍足君你误会了。”我将整理好的文件挪到桌子一角,“我的意思是,被霸凌之后可以进行正当防卫的环节,才是所谓有趣的经历。”
我想忍足侑士一定没有见过像我这般丧心病狂的花季少女。他的讶异写满整张脸,好半天才在迹部的呼声中回过神来。
“忘了她说的话吧,忍足。”迹部以过来人的悠然姿态开解他,“只这种程度就被吓到的话,你就跟她一样不华丽了。”
我笑着附和道,是啊是啊。
毕竟在并不遥远的从前,我才是那个率先挑事的刺儿头。
可为什么高中我就忽然变得安分了呢?
你一定有这样的疑问吧?
实不相瞒,那是因为我终于搞清楚,自己的消息要流经几人之手才会传到海外的中也耳中。
中也的工作忙,性质也算是高危。我没出什么大事,自然不需要他腾出空来关心。
而我要出了什么大事,那也轮不到人在海外的他来关心。
因为我无理取闹的行为并不能引起中也的注意。相反,会惹来红叶女士与森先生关心这样与初衷完全背道而驰的结果。
我真心拒绝与森先生和爱丽丝坐在能腻死人的甜品店里促膝而谈,更不想被红叶女士以犯错为由请假带去逛街买衣服。
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会严格遵照校纪校规,做个好学生。不惹事生非,不为老师增添烦恼,不为学校抹黑。
然而世事无如果。
所以我在此真诚地致歉,向培养我的学校、向栽培我的老师、向柴田同学致歉。对不起,我不该看到柴田同学霸凌外校同学便挥拳相向。
我将深刻的反省自己的错误,还望学校、老师、柴田同学原谅。
学生中原深海敬上。
我将被迹部评为“毫无歉意、满是挑衅”的反省书投入教师办公室的小信箱,一派轻松地扬长而去。
作为一个极致的家里蹲,我是巴不得每天都能回横滨的。但考虑到要花费在通勤上的时间成本,不得已我只能放弃了这个妄想,老老实实地搬进了冰帝附近的公寓。
人类怎么还没发明出任意门?
下午六点,天已经黯了。这个点还没回家的,要么是被老师留堂,要么是挥洒汗水的少年郎。
正在我思考着晚餐该如何解决,旁边的绿化带中忽然冲出来一位瘦弱少年。
他牢牢地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往左走,他便往他的右边挪。我向右边去,他依然紧紧跟上。
要是放在以往,我可能要以为他是来找茬的。可他低着头,用棕色的发旋对着我,整个人还在微微颤抖,活脱脱一只固执的鹌鹑。
看校服,挺眼熟的,但我一时想不起来,反正不是冰帝的学生。
无可奈何,我只能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个!”
他显然紧张过头了。我被这没控制音量的一声吼得耐心骤减,脸色差了好几个度。
“谢谢你上次帮我解围!!”
“等下,不是,你哪位?”我茫然地看着他。
“啊!我没做自我介绍吗?!——啊啊啊我真没做自我介绍!对不起!一定让你感到唐突了吧!”
“…………”
我想走。让我走。
“我……我……”少年一连我了好几次,挤牙膏似的磕磕巴巴,“我叫泽田纲吉。是隔壁并盛中学的学生。”
第8章
008人设是否有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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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断言,迄今为止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皆是问心无愧。因为中也就是如此将我教导养大的。
他是从那本打着精装典藏版的旗号、厚重到完全无法被十岁孩子捧在手中的《安徒生童话》里看来的“仅仅活着是不够的,你应该有阳光、自由和一朵小花”这样一句话,便立刻将书放下,醍醐灌顶一般将彼时年幼的我高高举起(现在想起来,他举起我的姿势非常像拉飞奇举起辛巴),双目明亮,声音朗朗,起誓一般地宣布:
“就这么定了!”
平心而论,中也能从童话里得到育儿启发已是福至心灵老天垂怜的结果。
我唯一想吐槽的只有他没能把这个故事看到最后。我一直想告诉他,他认为听起来不错然则过于断章取义的话,其所来源的故事也并不是个好故事。
里面没有歌颂真善美,没有咏叹情与爱,甚至直到最后,过于挑剔且优柔寡断的主角“蝴蝶”被做成了标本供人收藏——言而总之,是个令人唏嘘的badending。像放羊的小孩说谎说到最后被狼吃了那样,比起童话,这个故事或许更像寓言,肩负警醒世人的责任。
但不知者无罪。中也的愿望与对我的祝福纯粹,满是私心地希望我能变得更好,却又从不将自己的期望强加给我。于是我只能看着中也这么做,便跟着有样学样。我从他那里学到的其中一件事就是帮老奶奶过马路。
“可是中也……”我把他的名字拖得长长的,“你明明是个Mafia啊……”还是干部,还是高层,还是管理者。
“那又怎么了?有规定说Mafia不能助人为乐尊老爱幼吗?”中也将状似不经意碰到老奶奶菜篮的手收回。
中也的重力操作发动条件是碰触物体。
而同为重力使,我的重力操作只有范围限制。理论上我可以控制位于以我为圆心三千千米圆内的任意坐标上物体的重力——别那么早惊讶,因为这只不过是超级电脑演算预测得到的数据。
曾经还在学园都市时我便进行过多次精确的测试与计量。三千千米这个覆盖了四分之一个地球的范围确实是我力所能及的,可在这个距离条件之下,我所能做到的也仅有让一根丝线颤颤巍巍漂浮起来的程度——虽然当时我才十岁,现在十六,但我想离开了学园都市与研究人员的自己,能力上的长进估计只从一根丝线变成了一张纸吧。
我的超能力牵涉到大量的演算,必须通过庞大的运算得到一个精确的结果,是对智力与体力的考验。而中也的异能力所侧重的,与其说是身体能力,不如说应该是像“法则”一样更具有规律性、原则性、绝对性的存在——所以综上所述可以推出,从小到大我基本是躲着太宰先生走的。因为他的异能无效化对我同样管用。被他抓住哪怕一根头发丝,我就恨不得当场躺到在地装作草履虫。
中也教我与人为善,教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前提对方是普通人),还教我用自己的能力做些好事。
我听别人讲过中也少年时期的事迹,再看到他帮老奶奶减轻菜篮子的负担、然后老奶奶把头巾一摘露出一张名叫太宰治的年轻男人的欠揍脸、嬉笑着说中也你真好骗惹得他暴跳、结果下次在街上又遇到这样的情况他还是会去帮忙的时候,我就放弃追问为什么作为一个黑手党还要助人为乐尊老爱幼的问题了。
花会开成哪种颜色哪种模样只取决于种子,其本身无关土壤好坏、天气怎样、是否有人欣赏。即使出自淤泥,他仍旧可以快然地活着。
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我都应该好好回应这样灿烂骄傲的人的期待才行。
比我小两岁的泽田纲吉就读于并盛国立中学初等部。
相貌平平无奇,性格目前看来能用胆小唯诺概括。无异能无个性,但有一颗扑通扑通直跳懂得感恩的好心。
可这个在这个“个性”遍地走、异能到处有的社会中,光有一颗好心的普通男孩能做什么?
他比我更像颗豆芽菜,估计连骂人的粗口都不会。他要是颗柿子,也肯定是最软最软的柿子。
两罐热乎乎的年糕小豆汤被自动贩卖机吐出,咚咚锵锵地滚落到收取处。
我将其中一罐递给恨不得变成鸵鸟把自己脑袋埋进地里的泽田纲吉,他嗫嚅地小声道谢——这已经是他十分钟内说的第八次谢谢了,双手将锡罐接了过去,“真不好意思……明明应该我来请前辈的……”
“没事啦,让学弟请客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我将拉环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不甚在意地安慰他,“还有,我的名字是中原深海,你可以不用前辈前辈的叫我。”
这类嘴上信誓旦旦说着要请客结果摸遍口袋才发现自己没带钱的迷糊家伙,我见过不少,甚至隐约猜到了需要自掏腰包的结局。
但泽田纲吉的内疚显然无法以一句安慰便将窘迫的过往化作清风。
闻我此言,他磨蹭着将大半张脸缩进围巾。明明看上去是个扎手的刺猬脑袋,给人的感觉却更像一朵软弱的草香菇。
某种层面上来说,不怪柴田文次会在擦肩而过的芸芸路人之中将他选为了欺凌对象。再者泽田纲吉是外校学生,即使想要报复,只凭一件校服与一张记忆中的脸根本无法缩小范围。
我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模样,不禁为他的将来感到忧心,“泽田君,你有手机吗?”
“诶?手机?”
“并盛允许携带手机吗?”
“啊……不允许的。如果带手机被风纪委员发现了的话,下场会很惨……”他挠了挠头,抬眼看向我,后又立刻撇开了视线,仿佛我是块烧红的烫人的铁。
“很抱歉……”
“不要和我道歉啊泽田君。”我仰头灌了口年糕小豆汤,发现只有豆和汤,年糕全黏在了罐子底部,“不能随身带手机本身不是错,更不可能是你的错。”
“快速摁五次手机关机键可以触发SOS紧急联络,群发定位。如果你没有反抗的能力,至少学会通过报警或者联系朋友家人的方式自保吧。”虽然无法保证能否及时阻止惨剧发生,但起码不会耽误送医。
高年级霸凌欺凌低年级在等级严格的校园甚至是社会中都屡见不鲜。我当然不指望自己能够扭转他人多年以来形成的观念,但一想到这家伙可能会在其他地方被打被不良围起来喊他掏钱的场面,又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随后泽田纲吉的细声道谢乘着晚风如期而至。
哎……我已经懒得去数这位少年说了多少次谢谢与对不起了。
哪怕我已经跟他解释过,那天的拔刀相助只不过是一时兴起,他也还是十分郑重地向我九十度鞠躬,并用感激不尽看恩人的眼神看我。
今天天气晴朗,暮色泛出四月里难得一见的金红,还挂在天边的太阳让我想起从前被表扬“做得真好”之后,盖在手背上带有金粉印章。那是我在一片银灰与雪白构成的研究机构里最中意的色彩,只要看到就会兴致高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