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会一切顺利,下班后回到酒店,她每次跟眠眠视频通话,小家伙在那头很开心。
比放在托管所,跟一群孩子待一起,要开心得多。
跟她说话,也两三句离不开爸爸。
爸爸好厉害,我不会装的机器人他五分钟就装好了。
爸爸陪我一起看《小糊涂》,他可以猜出后面的剧情哦。
猫叔叔说爸爸很凶,可是爸爸从来不对我凶诶。
……
程安好在一边听着,不会做出太大反应。她猜,眠眠嘴里的猫叔叔是妖猫,她在视频里见过,还是瘦得像猴精一样的妖猫把眠眠背在背上,伏在地毯上装蜥蜴爬行。
动作滑稽,她看了哭笑不得,却还是出口阻止,叫妖猫别惯着他胡作非为。
妖猫笑,眼里还似男孩纯粹,乐呵着点头。
“好的,嫂子!”
熟悉的称呼勾起曾经的回忆,电话两边的人一时滞愣。
最后是一直静静听着,没有说过话的许箴言先打破沉默。
“眠眠有点流鼻涕,之前你给他吃药吗?”
程安好反应过来,眠眠的鼻炎可能犯了,马上详细说出他常用的几种药名,并嘱咐他使用的方法。
许箴言点头,最后像是感慨般的说了一句:“眠眠很多习惯都像你。”
“比如,睡觉爱踢被子。”
话音落下,程安好垂眸,没做回应。
她望着酒店的床单,他看着屏幕里的她,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分钟。
最后,是服务生按门铃来打扫了,她跟眠眠说了一句再见,匆忙把电话挂了。
***
公司给她外派一周,但峰会在第四天就结束了,意味着,她多出了三天假期。
清明将至,她一直没有给她爸扫过墓,今年,她想回一趟H市。
打通那个已经四年没有联系过的电话,程天骄在那头听到她的声音后,哽咽了。
这几年,她每年都会拖岑英子给家里打钱,算是尽了她赡养的义务。
但却从来没有,再给他们打过一个电话。
当初她说彻底断了,她就绝对断的干净。
这几年有了孩子,心境平和许多,随着那张物归原主的竞赛奖状到来,她终于能放下许多。
“程程,哥要结婚了,不要你的份子钱,你回来参加婚礼,我就高兴。”
“你走没多久,我跟夏芊蕙彻底闹掰了,你说得对,人家一直看不起我,我也不能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一辈子。”
“你的新嫂子啊,在B市一家医院当护士,比我小六岁,是咱老乡,我俩挺好的,我们在B市赚得不多,但小日子过得来。”
“嘿,这次结婚办婚礼也是赶上了,你嫂子怀孕了,已经三个月,再拖怕显怀。”
“妈这几年身体差很多了,爸走了,她一个人把馒头铺开起来,我让她不要干,她偏要。”
“你四年都没回来一趟,她嘴上不说,但一到过年那几天,总喜欢站在咱家客厅窗户边上望着小区人来人往的那条过道,有时候,一站就是一上午。”
“.…..”
程天骄激动地说个不停,说到最后,尴尬地笑了。因为他发现电话那头的人一直都没有回应。
程安好清清嗓子,回了句:“好。”
“这个清明,我回来。”
程天骄一八尺男儿,在那边,眼泪流得更凶。
***
程安好到H市的那天,是程天骄婚礼的前一天。
家里在紧张地张罗婚礼,她见到孙明兰的时候,她正站在防盗门前,不高的身子,垫着板凳,颤颤巍巍地在门口贴“喜”字。
四年过去,她瘦了很多,头发上的白发爬满鬓角。常年弯腰揉面,背脊比从前弯得厉害。
见到程安好的第一反应,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廉价简陋的拖鞋跟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眼皮耷拉着,看她一眼后很快别开眼神,神情不太自然。
“回来了啊。”
算是她第一次,低声和气地在她面前说话,程安好很意外。
程安好轻“嗯”一声,由她哥带路,进了家里。
回房间时意外地发现,她从前的小房间现在已经有人在住了。
“爸走了,你也走了,过了没多久,妈就搬到这里睡,说以前的大房间,她一个人睡不习惯。”
“你的被褥和其他东西都搬到大房间,我们都没动过,今晚你可以直接睡那。”
程天骄在一边耐心解释。
程安好点头。
那天,她跟孙明兰没有多话。更多的时候,是她哥扯着她聊他跟她嫂子相识相遇的事,还有,问她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她总是笑,眉眼似从前温温柔柔地回一句:“挺好的。”
孙明兰不参与他们的谈话,但她不是擦家具就是送水果,有意从他们身边经过,多多少少能听见些什么。
晚上睡觉,程安好起来上厕所时意外听到小房间有人在哭。
门是虚掩着,她能推开。窗外路灯隐约透进窗户的光线,让她看清楚孙明兰的脸。
她从床上坐起,额头满是汗,嘴唇颤抖,从鼻音发出哭声,捂着脸,指缝渗出泪水的水光。
“做噩梦了?”
程安好回头倒了杯水,递给她。
见是她,孙明兰泪水止住了,不太情愿地点头。
“明天五点就要起床张罗我哥的婚礼,早点休息。”
程安好嘱咐一句,转身准备离开时,床上的人哑着嗓子叫住她。
“闺女。”
程安好脚步一顿。
“这些年你爸常常托梦给我,跟今天一样。”
“梦里他总是说我,当初做得有多过分。”
“我要是从小对你和天骄能公平一点,你过得可能比现在要好很多。”
“我要是当初不逼你嫁人,你也不会着急嫁到许家。我要是不势利地去巴结许家人,他们也不会那么瞧不起你,你爸,可能也不会死。”
“这一切都是环环相扣啊。”
她边说,边捶胸顿足地开始痛哭。
这几年她孤身一人在老家,老程活着的时候,总嫌他是个拖累,等他死了,才明白伴儿总归是个伴,没了,就只剩孤身一人。
程天骄在外打拼,儿子总是粗俗大神经一些,只会给她打钱。程安好走了,从前她给她买的合适的大码运动服和运动鞋穿破了,没人继续给她买,她也不知道那样的牌子哪里才有。
她说完,母女俩沉默了。
却在程安好准备离开时,她哽咽着嗓音,把脸埋在自己膝盖上,最后说了一句。
“闺女,妈对不起你。”
程安好站在黑暗的角落,背过身,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曾经小小的馒头铺里,夕阳西落,哥哥在外面的街道跟伙伴打弹珠,她坐在铺里的小板凳上写作业,程兴国和孙明兰收拾一天没卖完的包点。她那时候读小学,单纯觉得,这样一家人的生活,简单而幸福。
如果有她爱吃的小笼包和烧麦没卖完,她爸会给她拼成可爱的拼盘,重新蒸一回,给放学后饿肚子的她解馋。
她妈看到总会不高兴地阻拦几句。
在她眼里,没买完的烧麦可以放进冰箱,明天一热,混杂在新做的里面卖出去换钱。
程安好那时候就会委屈地扯扯她爸的围裙,问他: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喜欢我。
明明,哥哥放学,偷拿多少个烧麦吃,她也不会管。
那时,她爸满是面粉的手就抹她小脸上,一手稳稳地把她抱起。
“不光是妈妈,社会上很多人,对女孩子都有偏见。”
“所以程程要努力读书,变优秀,才能打破他们的偏见。”
“妈妈也是人,她也会犯错,她也在学习。所以程程耐心等等,有一天啊,她会看到程程的好,会喜欢程程。”
“……”
明明那时候听得似懂非懂,但这几句话,她莫名记得清楚。
时间不饶人,那时的小女孩终于等来这一天,可其中的代价,悲痛到她一辈子都不想再触及。
作者有话要说: 锁章改完一天,依旧没解锁,我......
原本能上的榜单因为文章有锁章,编辑告诉我不能上了
一周时间的榜单,对于我这本二十万字左右完结的文,很重要
最近真是水逆,因为控制字数,这周也没得双更了,等下次换榜吧
评论区冲个喜,长评(阿珠觉得长)送红包
姐妹们不要抛弃我,辛辛苦苦码字,该有的曝光度因为Jj神奇的审核效率没了,加上家里出事,我很郁闷......
第三十章
程天骄的婚礼, 在H市的高档酒店举行,请来一众亲友,场面热闹。
新娘子长相清秀, 柳叶眉月牙眼儿,穿着婚纱, 腮红涂过了,红着脸显得愈发害羞。尤其是在程安好在台上送了一个大红包在她手里, 亲切地叫了声“嫂子”时, 她咧嘴甜甜笑着, 半边脸红得彻底,响亮地“诶”了声,眼神却不知该看哪,把台下的人也逗笑了。
儿子终于成家,孙明兰整个人也很高兴。入席吃饭的时候,亲戚很久没看到程安好,话题总忍不住往她这窜。
比如,你老公怎么不陪你一起来?
在C城的工作怎样啊?
年纪也不小了, 还不要个孩子吗?
程安好笑笑想搪塞过去,敌不过嘴碎的亲戚,纠缠不停,一心想问出所以然来。
她跟许箴言的事, 甚至眠眠的降生,她只在昨天跟程天骄和孙明兰简单提及。她也不想公之于众,成为这边亲戚茶余饭后的谈资。
程安好眉头微蹙, 耐着心打算再回身边的亲戚一句,不想,宴会上突然闯进不速之客。
夏芊蕙红着眼,因为急匆匆赶来,发丝神情都很凌乱。她满眼的愤怒和恨意,气势汹汹,直奔正在挨个桌敬酒的一对新人。
“程天骄,你就是个负心汉,我眼巴巴跟了你六七年,你结果跟别人结婚了!”
“你升职了,有钱有能力了,就打算始乱终弃吗?”
夏芊蕙站在程天骄面前,指着他鼻子一声声毫不留情地质问。
程天骄把新婚妻子护在身后,气笑了。
“我始乱终弃?当初分手是你同意的,你爸妈早就给你找好了新的相亲对象,条件比我好,还是本地户口。”
“怎么?别人看不上你夏芊蕙,你就来我这撒泼?”
夏芊蕙脸色一白,一时说不过他,眼神转向躲在程天骄身后的女人。
“狐狸精!就是你抢了我的未婚夫!”
她还没得及动手,就被身后赶来的程安好紧紧攥住手腕。
程安好面色不耐,对于夏芊蕙,她忍耐已久,既然她已经不是她哥的女朋友,她也没必要给她留情面。而且新娘子现在怀着孩子,由不得她折腾。
看到是她,夏芊蕙一惊,很快,眼里的倨傲和讽刺落在她身上,她扯开她的手,对程安好颇为不屑地笑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四年前被B市许家扫地出门的儿媳妇。”
“听说你离婚了还一个人把儿子生下来,你这是想彻底赖上许家啊?”
她大学的姐妹在许氏工作,多少听到些风声。所谓传言,传着,就变成另一种版本。
程安好吞吞嗓子,由着最后一分耐心,想把这个危险人物劝走,别让这场婚礼闹得不可收拾。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底下的亲戚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我说呢,怎么她回娘家总是一个人。”
“这豪门媳妇不好当啊,我看程家小妹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所以说,女孩子要自重,不然,到哪都不被人珍惜。”
“.…..”
亲戚们或惋惜或看戏或劝诫的声音一派嘈杂,程安好心累。
她不想解释,也不知从哪开始解释为好。
就在夏芊蕙一副胜者的姿态站在她面前时,程安好冷冷一瞥,刚想开口反驳,身后出现一只手,不由分说把她拉到身侧。
许箴言细致地解开袖扣,卷起西装衣袖,眸光沉沉地盯着眼前的人,气势逼人,声音质实有力。
“因为工作来晚了。”
“我是程安好的丈夫许箴言,第一次见各位长辈晚辈,大家多多关照。”
边说,他边牵上程安好的手。程安好一脸难以置信,木然地由他拉着。他直接无视横亘在中间的夏芊蕙,走向那对新人。
“新婚快乐。”
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精美的礼盒。
两块瑞士表,情侣对表,一看就价值不菲,宴会上识货的年轻人不由瞪大了眼。
程安好后知后觉扯开他的手,乖乖站在一边的眠眠突然冲过来,从后面抱住她。
“妈妈!”
***
宴席结束,程安好带着孩子,想去乡下给她爸扫墓,某人恬不知耻地跟来。
看他挤在逼仄的客车车厢,少爷脾气犯了。闭着眼,眉头紧皱,一脸难受的模样,程安好觉得好笑。
这就叫做自讨苦吃。
在他爸墓前,他们情绪都有些压抑。在他一个人把四周的杂草清理干净后,他站在一边,等他们母子祭拜完,背过身抽了几根烟。
眠眠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圆圆的小脸懵了。
程安好抓住他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爸的墓碑,上面有程兴国三十多岁的时候照的,笑得最灿烂的照片。
“这是姥爷,是妈妈的爸爸,很爱很爱妈妈的人。”
眠眠半懂着点头,伸手,踮脚小心摸了摸墓碑顶上,蹭干净了墓碑的灰,甜甜地笑了,对着照片叫了声:“姥爷。”
那一瞬间,程安好眼角湿润了。
许箴言祭拜时一直很沉默,只是跪在地上鞠躬时,额头抵地,虔诚谦卑地弯着腰,过了很久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