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回八十年代搞京剧——苏放英
时间:2020-05-26 10:13:08

  老孟咳嗽一声,朝不远处骂道:“真他-妈的晦气!”
  于学鹏也皱紧了眉。
  盛慕槐说:“这个砖厂离咱们凤山也太近了。”
  “镇里引进的,说是要发展经济。下半年还要搞个服装厂呢。” 于学鹏有气无力地笑笑。
  虽然暂时没带来什么严重的影响,但咳出来的痰已经是黄色的了。笑兰和成业商量好这两年要孩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对孩子有不好的影响。
  可要放弃这里,他们又哪里还有钱再找个场地呢。也只能这样熬着,熬过一年是一年了。
  ***
  一年半后。
  1986年12月,盛慕槐在首都戏校的第三个年头。
  这是一个周末,她像往常一样来范玉薇家吃晚饭,今天包饺子,她就在厨房帮范玉薇的剁馅,她的先生秦嘉玉负责调馅料。
  门铃响了,盛慕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赶去开了门。
  门外是池世秋,他穿着白毛衣和牛仔裤,提起手上的擀面杖朝盛慕槐笑笑。
  是的,范玉薇和秦嘉玉都没有擀面杖,所以把邻居池世秋叫来救场了。
  池世秋把白色毛衣的袖子仔细挽到小臂上,盛慕槐帮他把砧板、醒好的面团端了出来。
  他揭开盖子,把面团在手上掂了掂说:“是你和的面吧,薇姨的手艺没那么好。”
  “臭小子,我听到了!” 范玉薇爽朗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她又说:“槐槐,你在外面跟秋秋偷偷师,他擀得饺子皮可圆可好了。”
  “师父,您都说出来了我可还怎么偷师呀?” 盛慕槐笑。没想到池世秋这样的公子还会擀饺子皮,真是出的厅堂入得厨房,新一代好男人了。不过他擀得皮能有梅姨好吗?想到凤山每年年夜饭的饺子,盛慕槐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池世秋看了她一眼,将面团分成几分,搓长条切成小剂子,然后将它们一个个擀成饺子皮。
  池世秋的手形状很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白净。他准确地将剂子切成一模一样的大小,左手转动着面剂,右手熟练地推动着擀面杖,几乎一两秒就是一张皮。
  盛慕槐在旁边看了几分钟,桌案边已经堆起了一堆饺子皮,她不得不承认,池世秋大概就是那种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又快又好的人。
  就像前世一样,池世秋已经以极高的分数考上了首都大学的经济系,而且仍然活跃在戏曲的舞台上。因为家学渊源,家底深厚,小池老板的名声不仅在首都,就是在全国都十分响亮了。
  “慕槐,你也来试试。” 池世秋看盛慕槐似乎在发呆,把位置让出来。
  往年在凤山,擀皮的事都由梅姨包圆,盛慕槐还真没有擀过。她不大熟练的拿起擀面杖,十分认真地尝试了一个,结果擀出来一张左边长右边短,薄厚都不均匀的面皮。
  “这丑东西。” 盛慕槐笑着把它又搓成了圆球。
  “来,我教你。” 池世秋从她手里拿过擀面杖,放慢速度地擀了一个,一面示范一面说:“你看要像这样,力道均匀,擀面杖稍微按下去一点儿,转面皮的速度也要均匀……”
  盛慕槐又试了两次,比第一次好点了,但是和池世秋的饺子皮比还是丑小鸭和白天鹅的差别。
  池世秋说:“这样,我来帮你转面皮,你来擀。”
  他左手从她身后伸出来,稍微弯腰,纤长的手指捏住了雪白的面皮,温柔而耐心地指导着盛慕槐,却从来没有干涉盛慕槐的动作。
  两人这样共同努力下,盛慕槐擀出的面皮也越来越好看了。
  “我看你可以出师了。” 池世秋眼睛一弯。盛慕槐朝他笑笑,心想今年除夕可能在梅姨面前大展身手了。
  下好了饺子,四人坐在了餐桌旁。
  池世秋吃了几个饺子,放下筷子,用手巾擦了擦嘴说:“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有件事情要问慕槐和薇姨的。”
  “什么事儿?” 范玉薇问。
  “香港艺美公司邀我春节期间赴港演出,我有一出《游龙戏凤》缺一个旦角。艺美说最好能邀约有天赋的年轻旦角演员和我搭戏,我想慕槐就很合适。”
  “去哪个剧场演出?” 范玉薇问。
  “在新光剧院连演一周,如果票卖的好期限可以延长。” 池世秋说。
  “去香港演出是一个好机会,不管是站在师父,长辈还是校长的角度看,我都建议你去。” 范玉薇对盛慕槐说。
  《游龙戏凤》演出难度不大,但是又特别抓人眼球、港人对跷功的接受程度更高,如果踩跷演出想必也会引起轰动。于情于理都该去的。就是春节去香港,寒假肯定不能回凤山了。这是第一个不能和爷爷在一起过的新年,总有些遗憾。
  盛慕槐说:“世秋哥,这么好的机会你肯来邀我,是对我抬爱了。我一定会去的,就是要先联系我爷爷一声,毕竟是春节期间赴港,加上之前的排练,我肯定不能回家了。”
  经过两年,无论是范玉薇还是池世秋都知道,盛慕槐是个十分孝顺的孩子,她的爷爷一个人把她辛苦拉扯大,所以她做任何事以前都会先考虑爷爷。
  范玉薇说:“应该的,肯定要和爷爷说一声,我想老人家也一定会体谅。”
  从范玉薇家出来,盛慕槐给爷爷挂了个电话。爷爷听了这消息后当然是支持,对她不能回家过年也丝毫没有二话。他说,槐槐,你这个年纪正是冒尖的时候,要专心发展事业,不要总被家里的事情牵绊。
  于是盛慕槐也放下了心理负担,一心一意地和池世秋准备起赴港演出的事情来。
  ***
  1987年1月5日。槐上镇阴云笼罩,似乎马上将有一场雷雨。
  凤山京剧团内也是愁云惨淡。
  “班主,真的不能再坚持了吗?” 老孟满是灰白胡茬的脸涨红了,眼睛里都是泪水。
  于学鹏已经吸了一夜的烟,两天几乎没有合眼,眼窝深深地陷下去。他摇了摇头。
  “这狗-日的李老狗!说收回仓库就收回仓库,就这样的以后还想做生意?” 老孟满腔怒火没处发泄,只能倾泻在仓库主人身上。
  他抬脚一踹,把一个板凳踹翻在地,凳子咕噜噜滚到了大槐树根下才止住。
  薛山苍老的声音响起:“孟东辉,别闹了!”
  老孟这才停止。他大口大口的喘气,忽然揪住自己的头发蹲在地上呜咽起来。
  满院一片死寂,只有他压抑的哭声和远处的烟囱告诉世人这不是一副静止的画面。
  于笑兰无力地坐在凳子上,一手抚摸着她的肚子,她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了。侯成业半抱住妻子,让她的背抵在自己身上,却什么也做不了。
  还是李雪梅利落的开口了:“诸位也别怨老于,这些年为了老爷子一个遗愿,他已经付出太多心血。走到今天,我们什么积蓄都没剩下,什么都没有了……凤山本来就办不下去,仓库收回,也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她苦笑一声:“是我逼老于解散戏班的。我说他再继续下去,就是大家一起饿死,与其一起饿死,还不如我们这个家先解散算了。”
  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惊雷,于笑兰往丈夫的身体里缩了缩。
  “这里的环境早就不适合笑兰居住了,她怀了孕,要安静的地方修养。” 李雪梅又说。
  老孟是看着于笑兰长大的,哪里能不心疼她,此时也只能呆呆地蹲在地上,不再说话。
  李雪梅继续说:“各位也别着急,最近每个镇子上都在搞经济建设,可以说是遍地开厂,到处缺人。你们总有个去处的,像我就准备去服装厂当女工了。薛老爷子年纪大了,老于把他请到凤山的时候就说过,以后一定给他养老送终,这个承诺永远不会变。还有慕槐的爷爷,您这些年对我们凤山有恩,您要是愿意,可以跟我们一起搬走。”
  盛春断然拒绝:“我哪里也不去,继续留在这儿看大门。”
  随着他的话语,几道闪电劈过,照亮了他红里泛着白的伤疤,在这样阴郁的天色下甚至有几分恐怖。
  盛春的固执每个凤山京剧团里的人早就领教过了。
  “要下雨了,大家先回屋吧……” 李雪梅别过头去,按捺下一波又一波想要哭泣的酸意。
  房间内,王二麻站在窗户边,看着灰云在远处凝结成块,环抱住烟囱里的浓烟,天地仿佛都被厚重的茧子包裹在一起,一切都凝固了。
  突然,院子里的人四散开来,豆大的雨点从昏暗的天空落下,一滴滴砸进泥土里,砸在玻璃窗上。
  他手指深深地抠住窗户,带着哭腔问:“大师兄,凤山真的会解散吗?”
  凌胜楼靠在床柱上出神,回答道:“会。”
  颓势已不可挡,他们就要失去这个避风所了。
 
 
第59章 
  仓库主人老李只给凤山五天时间, 五天后就要立刻清空仓库,搬离小院。
  那些五颜六色,精致却陈旧的戏服又被几根杆子挑到院子里, 整整齐齐地晒成了好多排。
  老孟认真地给每件衣服抚平褶皱,喷花露水。
  他看着戏服上那些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复杂花纹出神, 喃喃说:“对不起啊,又要把你们关进箱子里, 从此暗无天日了……”
  这些年, 凤山又添置了许多新戏服, 也从已经解散的戏班那陆续收购了一些。可以说是各种角色都齐全了,可却没能用多久。
  “老孟啊,把戏服收起来吧,这空气不好,晒久了反而容易褪色。” 于学鹏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拍了拍老孟的肩膀。
  老孟猛地抬起头,看着浓烟滚滚的天幕,仿佛看到所有的希望都化作一阵黄烟融入天际了。
  他不确定地问于学鹏:“班主, 咱们还保留着戏衣,是不是有一天凤山还能再起来?”
  于学鹏愣了愣,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个念想吧。”
  戏班有大衣箱、二衣箱、三衣箱、盔头箱、旗把箱,于学鹏家里堆不下那么多, 孟东辉主动承担了保管衣箱的职责。
  他当时对于学鹏说,班主我老家在农村,没别的就地方大。不干戏班了, 我也没别的事可做,就回家种地去了。您放心,我就是把地卖了把房卖了,都不会动您的戏服。什么时候凤山重开了,您只要唤一声,凤山在哪我就带着衣箱跟到哪。
  于学鹏惨笑:“希望有那一天吧。”
  可他心里知道,自己已经是黄土埋脖子的人了,这次完了,就是真完了。当然还有笑兰,可她和侯成业也不像是能撑起一个戏班的样子。
  也罢,就让于家的戏班断在他于学鹏的手里,所有的罪孽和祖宗的责罚,都让他一个人来扛吧。
  没有人有心情做饭,作为唯一一个不走的人,盛春主动走进厨房里,淘了5斤米,又洗了三把青菜和十几颗西红柿。
  曾经精心呵护如今却满是纹路的手浸泡在冰凉的井水里,他已经看惯了人生荣辱,分分合合,似乎这一切都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了。
  还没有告诉槐槐,她才说过要去香港演出,现在肯定在紧张地排练,如果告诉她凤山要解散,以她的性格说不定要冲回槐上镇来,又或者伤心过度损害了精力。
  于学鹏也说别通知槐槐了,反正他们一家还是会继续生活在镇上,只是搬到镇子那一头去,她回来总是能见上面的,特意告别也没必要,还是孩子的发展要紧。咱们凤山就飞出了这么一个金凤凰,可是不要耽误她的好。
  金凤凰。盛春一边搅拌着碗里的蛋液一边想。香港是个极其看重个人能力的地方,槐槐这次去香港,一定能发光发热,吸引许多观众的目光。
  解放前夕他和师兄也曾赴香港演出,那时候某国-军高官曾经邀请他们在港多停留一段时间,如果内地形式不稳,立刻将他们护送到台-湾。
  他还说,国-党许多高官都是辛老板您的戏迷,被您的魅力迷的是神魂颠倒,如果您日后在台-湾发展,必定能享受极高的待遇,获得极大的名誉。
  他表面上说自己要考虑一番,戏约到期后和师兄连夜坐船北上。不为什么,就为了大陆才是国剧的根。他无法离开片他爱得深沉的土地。
  后来在最痛苦的时候他也曾无数次想过,自己如果到了台-湾,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他还能在舞台上和师兄一直地唱下去,等容颜老去,扮相不美了,就从舞台退下来,收几个徒弟,好好地把一身的技艺传给他们。
  可是他又想,或许自己只会渐渐枯萎,像离了根的花,再鲜妍也终究是不能长久。更何况师兄是绝不会离开首都的。
  再往后他也不想了,一心一意地当起他的小老头来,把辛韵春这三个字藏在这幅躯壳的最深处,他再也不感觉到痛了。
  可是槐槐啊,槐槐让辛韵春又活过来了。看着她就像看到了自己,虽然她绝不是也不应该是辛韵春。
  他希望槐槐好,希望槐槐一飞冲天,他绝不愿成为槐槐的拖累。
  该撒盐了,盛春从盐罐里舀出一小勺盐洒入蛋液,忽然偏头痛又犯了。他半靠着墙,扶着额头,老了老了,身体总是不是这里出毛病,就是那里出毛病。
  木门被推开了,凌胜楼走了进来,他看见盛春不舒服的样子说:“爷爷我来做饭,您去歇息吧。”
  盛春摆摆手:“不用,你回去收拾吧。”
  “行李都收拾好了。” 他本来也没什么东西。
  凌胜楼看了一眼台子,菜都准备好了,便熟练地开火,倒油,抡起锅炒起菜来。
  盛春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问:“你真的不再继续唱戏了吗?”
  多可惜啊,这孩子的天赋和努力他也都看在眼里,前两年腿摔骨折了,一痊愈就立刻开始练功,硬是用一个月重新把落下的武功又练回来了。他甚至觉得凌胜楼和当年的师兄挺像,是可以成角儿的人。
  凌胜楼一愣,把锅里的青菜倒进盘子里,接着炒西红柿和蛋。
  他说:“暂时不会了。” 他要走,并且他不会告诉别人他究竟干什么去。
  凌胜楼拿着锅铲回头说:“爷爷,我会去首都一趟,在槐槐去香港前和她告别。您有什么东西要带给她吗?”
  盛春有些诧异,又有些了然,他说:“还真有,吃完饭你来我房间一趟吧。”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