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回八十年代搞京剧——苏放英
时间:2020-05-26 10:13:08

  打开门,竟然是爷爷。
  盛春看孙女眼睛红红的,心里也明白是为了戏,没点破,找了张椅子坐下。
  “爷爷,您怎么来啦?” 盛慕槐摸了摸鼻子,挤出一个笑。
  “槐槐,明天我想和你一起去片场。” 盛春说。
  “您要去片场?” 盛慕槐吃惊地问,她很犹豫,“可是,明天是大结局,荣泠春要受很多苦,还要跳……”
  “他要跳,你也要跳啊。我去陪着你。还有,跟荣泠春做个告别,毕竟我也当过他的替身。” 盛春说。
  “可是爷爷,你看到不会难过吗?” 盛慕槐问。
  “不,我会庆幸和欣慰。” 盛春说。庆幸我挺过去了,欣慰我有你这样的接班人。
  盛春决定的事,盛慕槐是改变不了的。
  第二天,盛家爷孙俩一起出门了。盛慕槐穿着很朴素的练功白体恤和黑裤子,盛春则穿了一件熨得齐整的短袖白衬衫,戴一块海鸥牌手表,手里还拿着一把李韵笙画的水墨梅花折扇。
  盛慕槐说:“爷爷您今天穿得可真利落。”
  “不能给我孙女丢人呀。” 盛春笑。
  凌胜楼开了一辆面包车,在巷子口等他们。
  “咱们今天也有专车接送了,我这是沾了盛老板的光呀。” 盛春看出盛慕槐心情有些低落,逗她开心。
  盛慕槐笑笑:“咱们这可有两个姓盛的,爷爷您是夸自己呢。”
  “不,今天是老盛老板沾了小盛老板的光。” 爷爷旋转扇子,用扇柄敲敲盛慕槐的胳膊。
  到了片场,这是个能容纳六七百人的大礼堂,底下已经被乌泱泱地群演坐满了。
  胡子阳看到盛春也在,倒是喜出望外,连忙过来说:“盛老先生,您今天也来了?”
  “我来看看我孙女和小池的表演,也要恭喜胡导演,今天就能顺利完成整部电影的拍摄了。”
  “还不能松懈呀,今天是最重头的戏。” 导演感叹,他胡子拉碴,眼底青黑,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盛慕槐去了化妆间。
  池世秋已经等在那儿了,身前桌上摆着推子和剪刀。
  看到盛慕槐,他拿起一把都生锈了的剪刀说:“小慕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盛慕槐摇头,问:“谁先来?”
  “我先吧,你随便剃,越粗犷越好,我一会儿按照我的发型来帮你剪。”
  “好的。 ” 盛慕槐让池世秋在镜子前坐下。
  他为了演好被关押在牛棚里的荣泠春,已经很久没有修理过头发,细软的黑发遮住了耳朵。
  盛慕槐拿起剪刀,在他脑袋上先胡乱剪了一通,然后用推子把他左半边头发统统推掉。这发型叫做“阴阳头”,是在特殊时期侮辱人的一种方式。
  好好一个清俊公子,立刻变得面目怪异起来。
  为了练功方便,盛慕槐的头发并不长,垂下来刚刚到肩膀。她坐到椅子上,故意一挥手,用一种大义凛然的语气说:“剃吧朋友,千万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就怜惜我。”
  这台词出自去年上映的《唐伯虎点秋香》,很经典。
  池世秋笑了。然后又道:“咱们要在当年也是难友了。”
  他修长的手指捞起盛慕槐的长发,丝毫没有留情的一剪刀下去,然后三下五除二,青丝落了一地。
  盛慕槐有点心疼。不过随着脑袋上的造型越来越奇葩,她也就随它去了。
  池世秋仔细把盛慕槐右半边发型修剪的和自己一致,又把盛慕槐左半边脑袋的头发全剃光,镜子里出现了两个滑稽的家伙。
  盛慕槐摸摸自己一半的光头说:“还真像小丑啊。”
  “可不就是小丑么?” 池世秋轻声而语带嘲讽的说。
  接下来他还要化特殊的伤痕妆,盛慕槐因为只是跷替和跳下那几秒的替身,并不用拍脸,也就不用化妆。
  她去踩跷,挂上写着“荣泠春”大名和“反革--命份子”的牌子,在身上套了四五件不成套的戏服,剪得乱七八糟的一侧头发里还被插入了一只偏凤。
  戏曲界讲究“宁穿破,不穿错”,她现在可算是“大错特错”了。
  她一出来,滑稽的样子让好几个工作人员笑出了声,爷爷过来拉住盛慕槐的手,把她护在了自己身后。
  胡子阳怒喝道:“笑什么笑,这是好笑的事情么?!还不干自己的事情去?”
  工作人员立刻不敢做声,各自离开了。
  爷爷说:“槐槐,你跟我先坐在这里吧。”
  凌胜楼本来在台上检查那三张桌子的摆放,听见哄笑声才从桌子上跳下来,走过来。
  “大师兄,我这样很丑吧?” 盛慕槐问。这一刻她是把自己当荣泠春,而把大师兄当吴泠声问的。
  “不,丑的不是你,是那些逼你变成这样的人。” 凌胜楼的回答也很吴泠声。
  他甚至都没多在意盛慕槐变成了什么样,只是说:“道具我都检查过了,很安全,垫子也垫好了,你跳得时候自己多小心。”
  “我知道的。” 盛慕槐说。
  胡子阳又过来了,犹豫了几秒,对盛春说:“盛老先生,我能不能麻烦您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盛春问。
  “等会您能替荣泠春唱最后那段词吗?我想只有您能唱出那个味道。”
  盛春沉默了,折扇抵住了下巴。
  “结尾的唱如果不够力量,整部影片都头重脚轻了。” 胡子阳恳切地说:“这几天我一直在烦恼最后这段,简直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再加强,直到您出现。本来我是不敢打扰您的,可是您竟然来了。如果您答应,只管唱自己想唱的,剧本里的词儿、动作都不重要。”
  见导演说到这个份上,盛春最终点头了,毕竟来这么一遭,留下点什么也挺好。
  “但我有个小要求,让我孙女先按剧本最后这一节走一遍,我和她的动作配合来唱。我们有默契,这样声音会更有感情。”
  “好,没问题!” 胡子阳激动地说。
  盛春又对盛慕槐说:“咱们唱《女儿心》那段流水。最后不要卧鱼,直接跳。”
  盛慕槐点头表示知道了。
  胡子阳用对讲机把要求传达给了各部门,又说:“好了好了,先拍最后的片段,替身先上,各部门准备好——”
  池世秋已经化好妆,站在盛春的旁边看盛慕槐的表演。
  扮演荣泠春的盛慕槐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扭住,跪倒在了台上。
  那些坐在小板凳上的几百个群众奋力疾呼:“打倒他!打倒他!”
  他们群情激愤,声音震耳欲聋,在礼堂里产生了一波波扩大的回响。
  盛春有些恍惚,仿佛能听到耳边有人在喊:
  “妖魔鬼怪,不男不女,不要脸!”
  “打倒宣传大毒草的反革-命份子!”
  “把他的脸蛋划破,看他还能再出演牛鬼蛇神,迷惑革--命群众吗?”
  “划破他的脸!”
  “对,划破他的脸!”
  他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礼堂里,一个拿着喇叭的人在对着台下的群众讲话,最后得出结论:像荣泠春这样的大右-派,坏分子,一定要接受革-命的考验。
  他必须从三张半桌子上跳下来,以证明他不是一块又臭又硬的茅坑里的石头,还有他和过去划清界限的决心。
  那两个压着荣泠春上台和跪下的人,又朝他走去。
  按照剧本里写的,荣泠春撑住地,挣扎着想要自己站起来。
  可那两个人根本不等荣泠春,扯着他的衣领,推搡着他,几乎是拎着他来到三张桌子前,才终于放开了手。
  荣泠春看着那三张高桌,露出了凄然一笑。起码,总算,他最后能够自由地行动一回了。
  “爬,快爬!” 台下的人群又喊起来,许多都是看热闹的,他们喜欢这种京城名旦在他们面前丢丑,不得不爬桌子的戏码。真是比一出戏还精彩。
  荣泠春早受了毒打,又被逼着踩跷,因此爬的动作十分缓慢,引起了主持的不满。
  他对着大喇叭喊:“荣泠春!你不要以为你可以用拖延来逃脱正义的审判!”
  荣泠春在种种噪声里,保持着自己的频率,慢慢爬上了高台。
  胡子阳结束一条,把录音器材摆到盛春身边,盛春冲他点点头。
  荣泠春狼狈地爬到了高台上,站直身体,理了理最外层戏服的袖子,往下看去。
  底下和他当年唱戏时一样,都是观众,只不过这些观众的眼睛里没有欣赏,全是兴奋,蒙昧和恶意。
  辛韵春微阖双目,把自己变成了荣泠春。荣泠春在最后的时刻,一定会想象着自己站在舞台上,那些嘈杂声不过是欢呼。
  这是多么好的一出戏啊。
  他开口,嗓音虽然甜润,却也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月里嫦娥自婵娟,冷冷清清碧云天,翠袖生寒谁是伴?天下的人情总一般!”
  盛慕槐为这唱配着动作,脚下木跷轻移,轻轻和着爷爷的声音。
  虽然穿着滑稽的衣服,剃着滑稽的头发,虽然台下都是恨不得他赶紧死的人,荣泠春却没有一丝一毫地懈怠。
  他极认真地唱着、舞着,两手呈兰花指轻轻交于胸前,仿佛真是月里嫦娥,人戏不分。
  辛韵春一边唱着,也一边做着荣泠春该做的身段。
  “他竟然还敢唱戏,他疯了吧?”
  “快点跳啊!”
  “跳!跳!跳!” 台下聒噪起来。
  荣泠春认真地唱完了最后一句。只是当那娇柔的声音一收,他脸上再无戏里旦角的妩媚。
  两只跷挪到了桌边,荣泠春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跳。
  他的身体没飞多高,就快速地落下去,划出一道决然而不算优美的弧线。
  他毕竟不真是月宫里的嫦娥,而只是个被打-倒的男旦罢了。
  盛慕槐的身体顺利落在了铺好的软垫上,胡子阳喊了一声卡。
  她从垫子上爬起来,走向台下,爷爷早已经泪流满面了。
  他打开折扇,轻轻掩住了自己半张脸。
  “爷爷你还好吗?” 趁池世秋上台,没人注意他们,盛慕槐轻声问。
  “像死过一回,又活过来。”
  盛春平复了情绪,认真说:“槐槐,我不后悔当年挣扎求生,更不后悔当年把你捡回家,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如果不是这样,我或许也早不在这个人间了。”
  “爷爷,求您别乱说。” 盛慕槐哽咽着说。
  盛春摸了摸盛慕槐乱七八糟的头发,说:“走,爷爷去给你把头剃了。”
 
 
第87章 
  电影杀青了, 盛慕槐的脑袋也成了一个光头。
  当晚是庆功宴,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胡子阳更是哭成了个泪人儿。
  可是更有冲击性的事情还在后面。
  第二天上午十点, 盛慕槐刚起床,凌胜楼就来敲她的门, 说:“槐槐,我十一点要去火车站接个人, 你今天正好没事, 和我一起去吧。”
  盛慕槐抱着被子还在床上发愣呢, 嘴比脑子快地答应了:“好!”
  洗漱完,她戴了顶贝雷帽,穿上背心裙和靴子,自觉这身打扮配她的光头还挺朋克。跟凌胜楼坐上那辆12人座的面包车,盛慕槐问:“咱们去火车站接谁呀?”
  凌胜楼手握着方向盘,一边认真开车,一边说:“秘密。”
  “还挺神秘。” 盛慕槐笑。她其实有那么点感觉,知道来得可能会是谁, 就是不知道是哪一个。
  他们来到出口处,就见一个戴着遮阳帽和墨镜,穿一身鹅黄色裙子的年轻女人站在那里,她拎着一只白色的手提包, 见到他们朝他们挥手。
  是周青蓉,她竟然也来了。
  她在电影里演邱府的姨太太,是个没几场戏的配角, 但胡子阳夸她表现得很好。
  昨天杀青宴的时候,她和胡子阳推杯换盏,还主动替胡子阳递纸巾,擦眼泪,最后和另一个剧组的人把胡子阳送走了。
  她见到两人,摘下墨镜,很客气地朝凌胜楼问好,然后揽住盛慕槐的手亲热地说:“槐槐,你来啦。”
  “青蓉,你知道我们要接谁吗?”
  周青蓉勾起涂了口红的嘴角:“这是秘密,不能说出来。”
  广州到首都的列车已经到站,许多人一下从出站口涌出来。在那么多人里,盛慕槐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个年轻男人,身材高壮,穿着一件polo衫和卡其裤,有一双标志性的下垂的眉毛。
  是眉毛哥王二麻。
  “大师兄!!!槐~槐~~” 他快步走了过来。
  见到他,周青蓉把手从盛慕槐的胳膊上放下,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迅速又恢复了常态。
  王二麻首先跟大师兄来了个热情地拥抱,拳头锤他背,声音里带着哭腔:“大师兄,这么多年你都躲哪里去了!咱哥俩总算又见着了!”
  然后又去摸盛慕槐的光头:“槐槐,怎么半年多不见你想开了,准备出家啦?”
  “去你的。” 盛慕槐笑着拍开王二麻的手。
  周青蓉在旁边不自在地动了动,王二麻这才发现了她。
  他愣了两秒,才又笑道:“哟,没想到今天还能见到大明星呢。”
  周青蓉主动伸出手,露出一个标准的完美笑容:“二麻子哥,好久不见。”
  周青蓉的手腕喷了香水,带起一股甜蜜的香风。王二麻握住她的手但很快又放开了:“青蓉,好久不见。”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脆生生地响起:“槐槐阿姨!!”
  盛慕槐惊喜地一回头,一个长相可爱俊朗的小男孩朝她冲过来,一下砸进她怀里,是于笑兰的儿子侯尚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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