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几次自发的哭泣,都和同一个男人有关,她鄙视自己。就算自己暂时还过不去,对方也得付出点代价。
何犀睁开眼,拭去脸上的水痕,坐起来,微昂着下巴望向床边地上坐着的人。
他收敛目光,没有与她直接对视,嘴唇紧抿,换了件白色短袖,刚才落在她额头的手已经缩了回去,半握着拳落在膝盖上,又伸手捡起了落在地上的冰袋,无谓地在手里把玩。
何犀冷眼打量了他一阵,掀开被子,不顾头重脚轻站起来理衣服,咬牙保持平衡,语气平静道:“我包呢?”
尤叙看了一眼她小腿上那一长条疤,跟着站起来,把她的挎包挂到她伸出的手腕上。
她转身就走,又听到背后声音跟过来:“我送你吧。”
何犀苍白着脸扯了一下嘴角,心平气和地说:“不麻烦了。”
他居然没再多说。
何犀本来门已经打开了一半,手指在把手上攥紧须臾,萌生一个念头,狠了狠心,又推上门。
尤叙握着车钥匙的手背在身后,彷徨之间,眼看何犀把包丢在地上,红着眼向他走来,茶香扑鼻。
她吃力地抱着他的脖子,身体重量扑过来,尤叙不得不松了钥匙扶住她的腰,细了一圈,一手就能全然揽住,分量轻到他惊讶。嘴唇被紧紧贴住,她的皮肤、鼻息不正常地滚烫着,声音又重又乱,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他皱着眉撑开手想中止,那两条腿却顺势勾在他身侧,毫不避讳地密切接触。
他呼吸一滞,心跳如雷,此前被他努力遗忘的所有画面、体感都涌入脑海。
何犀感觉到裙摆下大腿被-干燥粗糙的手心托住,唇间开始有了回应,动作极具侵略性,克制已久的渴望一股脑迸发。她被放到桌边,空调冷沁的木头传来凉意,她打了个冷颤,不由向下滑,白皙健壮的手臂又架着她的胳膊挪回原位。他喘着气从她的脖子向下亲,手使劲按着她的后腰,身体无限贴近。
何犀透过床头的茶色镜面墙看见尤叙山脊一样的背微微向前曲,低着头在她身前游游停停,隆起的腱子肉圈在她手臂两边,白T恤被她推着皱在肩胛骨下方,露出那跨紧实的腰窝。她觉得头晕,忙把下巴扣到他肩上,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任他脱了内衬靠过来。
片刻的疼痛,陌生又熟悉的契合,他低哑的声音就在耳边,混乱中说了几回她的名字。
微颤的停顿之后,她头晕目眩,手垂在他身后。
回过神来时,腰被单手揽着,轻易放回床上,被子也随之盖到她脖子以上。何犀朝着右边蜷缩成一团,房里的大部分灯被熄灭,就剩背后的睡眠灯。被子里透进一点风,身后的体温凑近,胳膊伸到她脖子下面,用力把她抱在怀里。
何犀放空精神眯了一会儿,又热又渴,干咳了一阵,床垫轻耸,她迷迷糊糊被扶起来,温热的水送到嘴边,她像困在沙漠里断水暴晒三天的人,猴急地吞了一大口,又落回羽绒枕头里。
尤叙只睡了一会儿,天微亮醒来时抓起手机看了一眼屏显,五点三十六。他揉了揉脖子,转回去摸被子另一边。
空的。
他瞬间清醒过来,看着右边空荡荡而有切实压痕的床铺,确信前一个夜晚不是在做梦。又立刻下床冲到厕所门口,镜前灯亮着,另有一副牙刷套装被拆开,池边沾着水迹,玻璃杯上挂着水珠,应该刚被用过不久。
几个小时内,他第三次抓起车钥匙。
刚穿了一只鞋,屋内响起信息提示音,他越过沙发去拿手机。
是何犀发来的语音,依旧是很长一条。
他打开外放,弯腰系鞋带。
她带着鼻音,缓声说:“尤叙,你凭什么觉得我就吃不了苦啊?凭什么替我决定前面的路啊?我不行,那个叫傅一穗的就可以?是不是从前我总腆着脸来找你,你就觉得我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了?告诉你,我不是。”
他闷头听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你不知道苍洲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问我呢?”
“其实就是绿洲,荒漠里的生物群落,但我觉得绿这个字太活了,不恰当,所以选个苍加点沉淀。”
“不过估计你也不想知道。没关系,你不必知道,咱俩彻底完了,结束了。”
“你记住,是我提的,不是你,你压根没好好说过这事儿。”
话音刚落,取钱包的动作倏忽间停下,他试着发了个“何犀”过去,对话框边出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何犀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屏幕的幽光映着他的脸,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就静止在那个昏暗的角落。
☆、26-应该没回家
杨栢刚睡着没多久,就听见开门声,她抬起脖子睁了睁眼,看见何犀跌跌撞撞地晃进房间,一头栽在床铺上。
“你这是去采访啦?”
何犀在破音边缘试探:“采访了一个犯罪分子。”
杨栢有气无力地笑了两声,感觉床板使劲摇了一下,随即听见塑料摩擦声。
“你又吃药啊?药多伤身。”
“我难受。”何犀把胶囊抿在嘴里,垂着头半天没找到水,直接生咽下去。
酒店自助餐厅,尤风风取了一碗现做的牛肉面,小心翼翼地搬回座位,坐下来环视四周,对袁野泉说:“尤叙怎么还不来吃早饭啊?傅一穗也没来,他们该不会……昨晚上……”
袁野泉把手上的串珠往下推了推,吃了口哈密瓜:“你听起来怎么还挺期待的呢?”
“我还肩负我叔给我的使命呢。”
“可你不觉得傅一穗有点儿……刻意吗?”
“什么?追尤叙的心啊?”
“就是这个……发型啊,穿衣打扮啊……盹儿私下里不也说过她跟到过他家吗?”
她心领神会:“确实和何犀挺像的。不过无所谓啦,她年纪小嘛,可能比较迷茫,需要一个模仿期才能找到自己的路线。傅一穗年轻,这年龄差跟你我差不多,耗得起,以后如果我叔家需要传宗接代啥的也合适。而且一穗以后也和尤叙是同行,互相能理解,多好啊。”
“你这是选秀女呢?作为女性,物化女性?”
“我不是这意思,这不都是客观考量嘛。你想,尤叙明年就要去法国了,就剩这小半年……我叔特别害怕他到时候带个外国人回来。”
“其实吧……盹儿对何犀……”他犹犹豫豫。
尤风风立刻道:“你别提了,我现在都不好意思联系何犀,碎了心还落下伤病,当初我撮合得起劲,太对不起人家了。”
“那盹儿也没少受苦……又不是说谁看起来更惨就更吃亏,有时候藏得越深越难啊。”
话说着,傅一穗端着盘子走过来打招呼:“早,袁导,风风姐。”
“早啊,”尤风风一边抬手,一边往取餐区瞄,“尤叙呢?”
傅一穗楞了一下,有些低落:“嗯……我不太清楚。”
尤风风快速和袁野泉对视一眼,又问:“昨晚上……”
“他收到消息就出门了,我跟过去的时候,正遇上他抱着人往回跑。”
袁野泉忙问:“什么人啊?”
傅一穗是正儿八经作为实习生进的工作室,此前没跟他们说过自己试图登门的事,也不晓得他们都知情,便只说:“一女的。”
“难道是……”
“能被他抱回房间的……只能是……”
傅一穗想知道她的名字:“是谁?”
尤风风答说:“她叫何犀。”
袁野泉脸上浮现出微妙的笑意道:“这可真是藕断丝连,难舍难分,苦命鸳鸯,可歌可泣啊。”
尤风风表情复杂,踢了他一脚:“你给他打个电话,早饭时间快结束了,一会儿还有活动呢。”
他脑后的小辫横向晃了晃:“我不打,扰人雅兴,他到了时间自然会出现的。”
傅一穗喝了口生煎里的汤汁,默默听着。
三人吃完早餐,坐着闲聊了很久,餐厅里渐渐人散声稀。
“袁野泉,你去看看吧,再这样下去真该迟到了。”
他推开椅子往出口走,尤风风瞧着他的背影对傅一穗说:“你说,他是不是又胖了点?”
傅一穗不确定能不能说老板坏话:“好像还行?”
“你可能不相信,他十年前真的挺帅的,一闲下来就成了这样。”
傅一穗看着尤风风悲悯的神情,忍俊不禁。
尤风风打量她一眼,道:“自信点一穗,你笑起来很好看。”
她觉得尤风风话有所指,只礼貌性微笑了一下,没接话。
来电铃响,尤风风接起电话,听到那边袁野泉语气挺着急:“我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打电话也没人接,不知道他在不在房里。”
情急之下,尤风风拨通了何犀的电话。
此时何犀刚从药店买了烫伤膏走出来,天上阴云密布,周围车马喧嚣。
她在屏幕上看见尤风风的名字,没来由地耳鸣了一阵。
话语里带着谨慎:“喂,何犀,你在忙吗?”
“不忙,我在外面买东西。”
“嗯……昨天……你?”那边隐隐约约传来餐具擦碰的声音。
“怎么了风风,你直说吧。”
尤风风舒了口气,问:“尤叙跟你在一起呢吗?”
何犀下台阶的脚步顿住,手背的疼痛被放大:“没有。”
“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不清楚。”
“那好,我们继续找找,回聊何犀。”
挂得很快,何犀听着断线提示音,手指甲在药盒上划下一道浅痕。
正当袁野泉提出调监控时,尤叙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从酒店大门外插着口袋走过来。
袁野泉一眼看见他手里的车钥匙,便问:“盹儿,你一大早上哪去了?送何犀回家?”
他垂着手,谁也没看,低声说:“她应该没回家。”
袁野泉追问:“昨晚上你们不是?这是又掰了?”
尤叙也不回答,绕开挡在身前三脸疑惑的人,缓步往房间走,又被尤风风叫住:“马上还有个座谈呢,你上哪去?”
傅一穗看见那高壮的身影闻言顿了顿,原地转了个身,又缓步走回来,看似正常。
尤风风对着他叹了口气,提醒道:“你就穿这个去?”
尤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帆布鞋,又调头往房间走。
袁野泉忙勾着他肩膀拦住说:“没事儿,坐在那人家也看不见你穿了什么裤、什么鞋,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大家都穿的便装,不用换了。”然后皱着眉对尤风风使了个眼色,让她别再多说。
尤风风无视他的袒护,翻了个白眼道:“兄弟,你把鞋带系好行吗?心智健不健全啊?”
尤叙很反常地没有回嘴,干脆地蹲下来把鞋带系上。
一行人往座谈厅走的时候,傅一穗不声不响走到尤叙旁边,递了一瓶热带果汁:“尤叙,你吃早饭了吗?喝点这个垫垫肚子?”
他微微侧过头,没什么情绪:“不用了,谢谢。”
傅一穗缩回手,依旧小跑着跟在他身侧,塑料瓶上的水珠糊在她手心,又冰又滑。
“一穗,那果汁好喝吗?能不能给我尝尝?”尤风风在后面见她尴尬。
她微笑,回头传给尤风风:“挺好喝的,给。”
何犀涂了药,坐在床沿边看视频边喝八宝粥,上铺杨栢翻了个身,疲惫地抱怨:“何犀,我好累啊。身体累,心也累,每天都要陪好多油腻男唱歌,昨天还有人叫我唱《邻妹妹爱上假宝玉》,一连唱了十二遍!整整十二遍!”
“林妹妹爱上贾宝玉?”
“邻居的邻,真假的假。”
何犀笑了:“有意思。”
“不过昨天有个姐姐跟我说,如果能找到固定的老板,日子就会轻松很多。”
“固定的老板?什么意思?工作性质会变化吗?”
杨栢把抱枕靠在头下,眯着眼刷起手机,心不在焉地说:“或许吧……但听说会给很多钱。”
“你不介意?”
“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以试试。”
“如果试了就回不了头了呢?”
“人各有命,我选不了自己的出身,只能想办法改善自己的生活。”
那只涂着闪片指甲油的脚落到床边,前前后后地摇晃,何犀朝上铺看了一眼,认真道:“保护好自己。”
“嗯。”不冷不热的回应。
一个视频播完,粥也喝了大半,何犀打开微博,首页猛然出现尤叙的跟拍照片。
她暗自惊讶完了才想起来,是自己昨天翻超话的时候失手点了关注,赶紧取关,眼睛依然猝不及防地瞄到了一些内容。
他穿着随意,没戴眼镜,眯着眼睛感觉下一秒就要睡着,好几张抓拍都是在捂着嘴打哈欠。
发照片的人配文:“哥哥好可爱啊,昨天好像没休息好,一直在打哈欠。”
评论一:“没休息好皮肤状态还这么好!”
评论二:“而且好高冷又好有礼貌,整场只说了两句话:‘是的’和‘谢谢’。”
评论三:“哥哥脖子上的红点是被蚊子咬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