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瑶月这回倒是懂了,怪不得柳芽儿先前说起胡素儿,说她遗物里一样值钱的都没有,原来症结却是在这里,全拿去填马司簿的胃口了。
“所以你来本宫面前,是想告诉本宫,胡素儿的死与她和马司簿的纠葛有关?”姜瑶月问。
“婢子并不敢就这么断言,”阿璇并不冲动鲁莽,声音也稳得很,“但是素儿来找婢子哭诉的那日,切切实实是句句直指马司簿的,她说马司簿贪得无厌,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想就这么罢了,可又怕真的又要离开永宁宫,也怕马司簿再使绊子,身上已经一点钱都没有了,连再打点都没法子。”
姜瑶月听得一时心头感慨,他们平日高高在上坐在上头的位置不知道,底下的人难处却是磨人,明明做永宁宫的洒扫宫女根本算不得什么好差事,却也要花了力气使了傍身的银钱才能挣来。
若是一劳永逸便还罢了,碰上马司簿这样的,竟是一日日地望不到尽头,她只需张张嘴,才不管别人的死活。
姜瑶月轻轻摩挲着手炉上用作凤眼的红宝石,朝着阿璇微微点了点头。
阿璇最是机灵聪敏的人,当即就明白了姜瑶月的意思,她此次前来也并非冒然,先前就给姜瑶月献过几次舞,还得了不少赏赐,她出身市井自小辗转至此,看人不说□□分准也有六七分,眼前这位皇后娘娘是良善之人,想了好几个晚上终于还是决定趁着来皇后面前献舞之际托出胡素儿之事。
便是来日并不能定马司簿之罪,甚至或许还要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那也总归是问心无愧,这才不算辜负了当日二人交心与自己的良心。
“素儿告诉婢子,马司簿做这事是做惯了的,底下那些小宫女的银钱最好赚不过,也不止她一人如此,先前还要厉害些,如今倒稍稍收敛了,这也愈发让马司簿榨着先前那些人不肯松口了。”
阿璇见姜瑶月皱着眉没有说话,定了定心,又道:“娘娘若不信,素儿同婢子说过,先前仿佛贵妃娘娘也要过一个永宁宫的洒扫宫女过去,这人也是与素儿是一样的,两人一同调去的永宁宫,只是她比素儿为人要更灵活些,自己靠着自己挣,撞大运得了贵妃娘娘的青眼,从此去了景仁宫,马司簿便不敢再找她要钱了。娘娘要是不信,把那宫女找来一问便知。”
姜瑶月自是信了阿璇所说的话几分的,她讲得条理分明,有情有理,且一个低贱的舞姬要揭发尚宫局女官,必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稍有不慎,无异于以卵击石。
“王姑姑,此事是你一手在办,便劳烦再去景仁宫跑一趟,与葛贵妃说明了情况,把人带来。”姜瑶月顿了顿,又道,“先不必声张,不要传到马司簿耳朵里去。”
胡素儿归根结底也是自尽,即便阿璇有她欺压胡素儿的再多证据,也不能直接以杀人的罪名拿了马司簿。
马司簿作为宫中女官,自也是在宫里经营了多年的,不讲事情查清楚,便是连姜瑶月这个皇后不能随便给她定了罪。
王姑姑先是应了,后又道:“娘娘果真要查?”
姜瑶月明白王姑姑的意思,胡素儿的尸首已经送去了宫外,说来还是宫里头开了恩,此事也算是尘埃落定了,再要翻开来重新查,且不说能不能治了马司簿,倒有些自找麻烦了。
姜瑶月看了一眼下首的阿璇,阿璇的眼中泛着些泪光,却始终没有掉下眼泪,这会儿说完话,便重又垂下了头,不敢再看姜瑶月。
她终是叹了口气,轻声道:“查。”
王姑姑做事是向来利落的,只往景仁宫跑了一趟,不出片刻便马上就将那个宫女带到了姜瑶月跟前。
姜瑶月怕给阿璇生出事端,这般舞姬在宫里最是低贱下流之人,便提前让人将阿璇带去了偏殿。
到了姜瑶月跟前,那宫女本也没什么好瞒的,先前缄口不语也只是因为宫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那点子情面,既已逃出狼口又何必再去打狼,马司簿也不会再碍着她,这会儿王姑姑细细问她,她便干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这姑娘姓石,名唤阿娥,既当初能得了葛采薇的赏识,便也有些过人之处的,阿璇尚是翻来覆去想了几日才想好见了姜瑶月要怎么说,石阿娥倒是镇静,乍然被带来皇后跟前问话,她照样口齿伶俐,有条不紊。
石阿娥所说与阿璇并无大的出入,倒是坐实了马司簿确实贪了她们钱财,还索求无度,头一次给多少钱,后续又给了多少钱,石阿娥记得颇为分明,尽数在姜瑶月面前吐露。
只不过这石阿娥也确是个心思活络灵活的聪明人,讲明白了马司簿的事,她便立刻朝姜瑶月跪下,并道:“马司簿收受宫人钱财确有其事,只是这到底也是两厢之间的买卖,若没有人挖空心思去走那捷径,马司簿自然不会有机可乘。奴婢在皇后娘娘面前自不敢撒谎的,此事奴婢参与其中亦有罪过,还请娘娘责罚。”
“怪不得你们娘娘要要了你去。”姜瑶月看了石阿娥一眼,想了想便道,“你倒也不是罪魁祸首,若说责罚却是太重,便如此吧,你可知晓其余可有哪些人去走马司簿的门路?”
就如同石阿娥所言,钱财交易之事你情我愿,若一方有错那么另一方也不会是完全无辜,只是姜瑶月听着听着便对这些小宫女感到多了些同情,深宫里蹉跎年华最快也要等二十五岁才能放出去,所求也不过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些,这才出此下策,捧着钱去看别人脸色。
罚不罚且另说,当务之急却是要先收拾了马司簿。
石阿娥仔细想了一会儿,道:“若要奴婢说出全部,那么奴婢也是咬不准的,但是奴婢倒也知道几个,不敢隐瞒皇后娘娘。”
......
一个时辰之后,石阿娥所说几人便被尽数叫到了承乾宫。
实则她们也早已被马司簿折磨得苦不堪言,又无处可说,此时见皇后已然知晓,虽叫东窗事发,可竟都有种解脱之感。
马司簿的罪证自是又添上了几份。
姜瑶月本欲直接叫人拿了马司簿来,让这些宫女们指正,算了算日子,可巧明日就是发放月例之时,便干脆打算等上几日,捉贼捉赃。
她照旧又放了宫女们回去,只亲自告诫她们不准随便往外说,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至于马司簿那里,自然是要紧紧盯着的,这便交由王姑姑去做。
自回了承乾宫之后,姜瑶月便觉自己周遭有些事多,光是燕窝与马司簿之事便够让她伤神的,又不得不上些心。
结果又过了几日,姜瑶月只等王姑姑拿着马司簿来面前,不想却等来了一桩误打误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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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当日藏在小芸房中的生草乌,原来竟真是她姑姑马司簿手上出来的。
只是小芸运气不好, 不巧被丁七选做了那冤大头。
马司簿在尚宫局做着女官, 人脉自不是一般人可比,对下是一副样子, 对上又是另一副样子,而对和自己差不多的人自然还有一副样子。
生草乌是尚食局韩掌药的, 平日经手着医方与进药,便稍有了些门路。她虽级别比马司簿略低些, 可二人关系还不错, 平日也总有交集。
王姑姑去捉马司簿的时候, 正是她又暗中问小宫女要例行银子,王姑姑的脸向来严肃, 当场也并未先说马司簿的罪名,只是问了她一句“可知罪?”, 便拿下了人。
谁想马司簿做了那等事情, 又去掖庭局走了一遭, 早就心虚得不得了, 一时竟也没想到是自己受贿之事东窗事发,而是先想到那些说不明白的生草乌。
也难怪她, 此事实也算是做得不算很严谨缜密,当日不过是为了取“快”一字,生草乌并非元凶和重点。
马司簿以为这回王姑姑亲自来拿人,是那件事没错的,万万不能再逃开了。
于是王姑姑让她自己认罪, 她便哆哆嗦嗦竹筒倒豆子一般把生草乌的事抖了出来。
这边马司簿还在哭,王姑姑听了心里却差点翻起惊涛骇浪。
原先摸着贾甘那边,只摸出来了个葛贵妃身边的苗公公,如今看来,倒有可能与贵妃那边不大相干了。
马司簿这次不打自招,再加上更有另外一罪,是怎么都不可能放过的。王姑姑做事手脚快,马司簿一说完便去尚食局拿了韩掌药等一干人等,尚宫局那边同样没有落下,且不说缘由。
韩掌药自是最先被王姑姑带上来的。
韩掌药抖得连说话都在打哆嗦,只道:“此事奴婢一点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她拿了生草乌去做什么,那日是马司簿来找奴婢,问奴婢有没有生草乌,奴婢只以为她是拿了自己治病,还特意嘱咐她要小心,用得多了可是有毒的。”
王姑姑冷笑一声:“马氏一问你就给,可见两人关系极亲密,还敢狡辩说不知道?”
“奴婢再不敢撒谎的。”韩掌药哭道,“马司簿平日和大家关系都不错,有什么去求她帮个忙她也是肯的,帮来帮去的多了哪还能留心这些,再者马司簿比奴婢品级高,奴婢怎好拉下脸来不给?”
能做上宫里女官的,一个个皆是有过人之处,才能在众宫人中脱颖而出,韩掌药也是如此,虽这会儿吓得哭得不成样,到底也还能说得清楚事情,紧赶着要把自己摘出来。
“那么当日生草乌一事事发,你在尚食局也不可能不知晓,当时却为何不报?岂非存着为马氏隐瞒的心思?”
韩掌药倒有些急智,想了想之后便立刻道:“那时马司簿因被她侄女牵连,也一同打入了掖庭局,奴婢不知其中底细到底如何,只以为她就是做了坏事被贬,既已事发,奴婢又谈何隐瞒?”
“无知婢子岂敢再狡辩!”王姑姑眉目间一凛,怒道,“你私授药材总是不争事实,差点害了皇后娘娘腹中嫡子,无论如何你逃不过!”
被王姑姑怒斥过后,韩掌药这才无话可说,伏在地上求情。
姜瑶月冷冷看了一眼韩掌药,道:“韩氏可知罪?”
韩掌药自知气数已尽,这场总要被马司簿拖累,也并无他法,只得乖乖认了。
她又哭诉:“奴婢也实在没有办法,人活一张脸面,宫里头也是讲情分的。当初马司簿帮过奴婢大忙,替奴婢进言说好话,奴婢才有的今天,否则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女史。马司簿开了口,奴婢不敢不尽力啊!”
实则此事马司簿背后必定也是另有其人,而韩掌药不知个中实情倒也未变是撒谎。
姜瑶月于生草乌一事其实并无多大愤恨,她在意的是马司簿到处搜刮小宫女们的钱财,而这韩掌药虽与那些底层小宫女有所不同,但事实上也是多多少少有些为她所裹挟,只不过对着不同身份的人,马司簿所用的方式也不同,所求更不同。
情分不能不讲,但不能是这个讲法,长此以往下去,若宫里头再有样学样多上几个马司簿,那她这个皇后也趁早退位让贤。
姜瑶月沉思了很是一会儿,才对王姑姑道:“马司簿这个人要细细去查,也是凑了巧,对外便先隐去生草乌一事,只说她威逼宫人之事。”
“还有,”姜瑶月皱了皱眉,“拿来的这些尚宫局或尚食局的女官女史,便先都放回去,看来与她们并无相干,否则宫里人心动荡,反而不妙。只是本宫要王姑姑你过些日子再跑一趟,胡素儿之事同样不能轻饶,你传了本宫的话去,告诫六局二十四司为首女官们,不仅她们不许行马氏之事,她们治下也同样不许,若让本宫发现再有人这么做,她们亦与手下犯恶之人同罪,绝不轻饶。”
王姑姑点点头,又问:“那么这次又如何处置?胡素儿一事事涉尚宫局,生草乌一事更是牵涉尚宫局和尚食局两位女官。”
“先从马氏那里查清生草乌之事,必定要她把背后的人说出来,尚宫局和尚食局那里且先放一放,先不要打草惊蛇,等完全查清楚了,该怎么罚就怎么罚,至少尚宫和尚食须得换一换了。”
马司簿犯下两桩事,在姜瑶月眼中,无论是事关自己也好还是底层宫女也好,没有一件是可以轻饶的小事,尚宫局和尚食局看似有条不紊的表面下管理混乱也是没得跑了。
“那韩氏?”王姑姑看了一眼跪伏在地的韩掌药。
“先押起来,就说她也涉及胡素儿之事。”姜瑶月叹了口气,“等来日生草乌之事查明,再明了她的罪名,逐出宫去吧。”
韩掌药闻言便彻底瘫软在地,继而又似是不甘心,再次求道:“求娘娘开恩,奴婢年岁已长,这样的若逐出了宫,便是家里也嫌丢了脸面,再不会让奴婢回去的!”
姜瑶月倒是又细细打量了面前的韩掌药一眼,既是能做到女官,便也是在宫里经营有不少年头了,瞧她年纪也已然不小,三十上下的年纪。
果真也如她自己所说,这样被赶了出去,基本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到最后就是个潦倒街头,命不久矣。
韩掌药见姜瑶月不语,便往地上重重磕着头,一边磕头一边哀求道:“皇后娘娘恕罪,奴婢是真的不知晓马氏竟如此胆大包天,她问奴婢要的是生草乌,若是红花一类,奴婢必定也心里警醒着,万不会轻易给出。”
姜瑶月很是想了一阵子,最终还是道:“韩氏依旧也要再查,若真的不知情,等日后便说是本宫给的恩典,准许其出宫养老,拿了放身银子与赏赐,不提驱逐出宫一事。”
韩掌药本以为即使自己再是舌灿莲花,也已无转圜之地,牵涉进谋害龙嗣之中,掉层皮都是轻的。
此事听姜瑶月的话,自是喜不自胜,也知道要继续留在宫里是再不可能了的,既是姜瑶月还能网开一面给她恩典与体面,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一时之间,众人都退去,王姑姑也不敢耽误,急着就去审问马司簿。
姜瑶月看着外面的天一点一点暗下来,晌午时分又飘起了雪花,这天儿便暗得早一些了。
不过是用了个晚膳的功夫,王姑姑便彻底撬开了马司簿的嘴。
姜瑶月看着王姑姑稳稳地站在自己跟前,向自己回报着:“马氏开了口,是淑妃娘娘宫里的松枝去找的她。”
桌案上茶气氤氲,为雪夜孤寂添了几分暖意,姜瑶月端起用来消食的茶喝了两口,才道:“可有确定?不要给马氏可乘之机嫁祸了他人。”
“自然确定,这点娘娘尽管放心。”王姑姑跟着昭熹皇后那么多年,自是有一套自己做事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