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瑶月一时竟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再要细观又怕被太后发觉,只好按下不动。
所幸姜瑶月来时带着崽崽,她便将儿子往手里一抱,在太后面前逗弄了起来。
对于这个刚出生的孙子,太后倒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儿子是自小就生分了,往后也亲近不起来,但孙子总没什么区别。
见太后心情渐好,姜瑶月也松了口气,饶是如此,回去之后她还是问了虞容璧:“ 母后仿佛心情不大好?”
“ 哦?这样吗?”虞容璧对郑太后这个生母也不甚上心,便随口一问。
姜瑶月哑口无言。
“ 若她在宫里不开心,那便再让她去行宫。”
“ …………”
姜瑶月不由回头看了看正酣睡在王姑姑怀里的崽崽,孩子果然还是得养在自己身边。
还没等她再细细看看儿子,虞容璧就拽了她一把,迫使她看向自己。
“ 他有什么好看的?”虞容璧皱了皱眉,“ 天天看还没看腻?”
姜瑶月毫不客气回嘴道:“ 那想必皇上看臣妾也看腻了。”
说着便作势要站起来。
虞容璧连忙又将她拉下,碍于其他人在场,又不好像私下两人时那样求饶,只好道:“ 不是那个意思……”
后面的话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 那是哪个意思?”姜瑶月依旧不依不饶,“ 难道不看他净看你?”
在旁伺候的听了这话,早被吓得出了冷汗,皇后娘娘也忒大胆了。
哪知后面这句正中虞容璧下怀,也正是他想说的。
他立刻就满意了。
姜瑶月早将他心思猜中几分,也料到今夜他必定也是要留下来的,有些话倒不必在这里说,留到床上两人互相折腾时再说也不迟。
但是另有些话,还是这会儿就说清楚的好,也免得坏了后面的乐趣。
“ 今日母后问了臣妾,宫里谁是班婕妤。”她眨了眨眼睛。
虞容璧自然是知晓那句“ 班去赵姬升”的,他沉默片刻,才道:“ 母妃还在时,就曾有人说过这句话。”
他说的母妃自然是张贤妃。
姜瑶月了然,道:“ 母后与张贤妃不睦,再度听到难免思及过往。”
“ 以后若再有人敢多嘴,直接打死了事。”虞容璧似是不想再过多提起从前之事。
姜瑶月顺理成章应下。这话本就直白露骨,照虞容璧所言又有牵涉过往,想来也不仅仅是有人嘴碎那么简单。
第60章
寿康宫。
太后留行宫许久,在这段时间里曾被长公主不小心烧了一个角落的寿康宫也正好被修葺一新。
与太后同住的孙太妃早就搬回了寿康宫, 如今太后归来, 她每日自是有许多话要说给太后去听,讲一讲太后不在时发生的事, 给太后解闷。
“ ……先还以为那和妃是个有成算的,再来个三回两回的总能成事。”孙太妃手上剥着一个橘子, “ 没想到一次就没了下文。”
她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头往承乾宫的方向努了努:“ 还是一直被那位霸着。”
太后觑了她一眼不说话。
因凑在一起的时候实在有些长, 孙太妃也并不怕太后, 继续道:“ 我那个不争气的侄女是没什么戏了, 样样比不过人家。”
太后这回笑了一笑,说:“ 当初你也是这样说。”
孙太妃忽然笑得有些局促:“那时想着叫她进宫, 只是陪陪我也好。”
总是一同作着伴的友人,太后本不是刁钻之人, 也不欲去辨她话里有几分真假, 只道:“说来她在宫里也有不少时候了。”
“是了, ”孙太妃立刻接道, “那会儿皇上还是太子。”
太后摇摇头,一时两人都不再说话。
孙太妃有心想在太后面前进言几句, 也好帮扶帮扶自家侄女,可太后明显是不想管事的,加之太后与皇帝的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孙太妃满肚子话也只好暂且按下。
“今年的橘子倒是有些酸。”孙太妃放下了才吃了几瓣的橘子。
此时马上有宫女上前来,撤下摆了橘子的剔红孔雀卷草纹圆盘, 又重上了一盘镇着冰的荔枝。
荔枝不易得,孙太妃做妃子时也难吃到几粒,如今做太妃了反而要比从前好上许多。
她的心思原本是在荔枝上,只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那置换果盘的小宫女,竟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宫女眼生得很,”孙太妃问太后,“从前从来没见过的。”
太后跟前伺候的来来去去就那么些人,别人或许不清楚,几乎与太后日日在一起的孙太妃却是熟得很。
什么时候能轮得到一个面生的小丫头来近旁伺候了?
“是从前伺候哀家的阮嬷嬷的亲眷,”太后道,“阮嬷嬷你是知道的。”
孙太妃点头:“阮嬷嬷出宫也有一年多了,也是太后仁慈。”
提起这些,太后仿佛还有些兴趣说一说,接着孙太妃的话道:“她陪了哀家不少年数,等哀家住进这寿康宫,实在不忍心看她再伺候人,索性放她出宫,让她颐养天年。”
太后重重叹了一口气,又与孙太妃道:“谁想她竟这般没有福气。”
孙太妃听这话立马知道阮嬷嬷怕是不好了的,立刻道:“太后切莫太过伤心。”
“就是前不久哀家还在行宫时的事,”太后道,“她临终前只求哀家一件事,就是让她这个过继来的孙女入宫。”
孙太妃眼珠子一转,倒是有些不解:“虽说阮嬷嬷是孤身一人,可太后当初赐了宅邸与奴仆下去,银钱也从不少的,何苦再来宫里让她做这些个活计?”
“阮嬷嬷早就说过她家里无人,差不多绝了户,”太后慢慢回忆着,“就连这个孙女都是找了好久才从远房里面找到再过继的,听说也是个孤女,自小吃了不少苦,等阮嬷嬷找去之后才过了几年好日子。”
孙太妃跟着叹了气,一时也想起自己无儿无女,幸好是在宫里,不至于老来无依无靠。
“她本想着出宫后就与这个孙女一块儿过日子,往后孙女再嫁了人生了子,她也和其他老太太没什么两样。”
“这才过去多久。”
太后看向窗外,隔了一会儿才道:“阮嬷嬷是怕自己走了之后,她一个孤女守不住家里,反而再被人惦记欺负,一时还未来得及说亲事,只好再来求哀家。”
“如此倒妥帖,”孙太妃安慰道,“ 阮嬷嬷走得也能安心了。不过是来宫里几日,到时太后再费心赐一门亲事,说起来又是太后身边的宫女,不知有多体面。”
太后仿佛没听见孙太妃的话,自顾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孙太妃见太后心不在焉,便不再留下,识趣地退了出去。
孙太妃走后,太后果然又唤来那名宫女来自己面前。
“ 金婵,这几日在宫里如何?”太后对这名叫阮金婵的宫女倒和颜悦色。
金婵立刻咧开嘴笑了,她出身极贫贱,笑起来却不见卑微怯弱,露出几颗牙齿细细白白,很是爽朗。
“ 回太后娘娘的话,一切自然是好。”她也并没有太后问一句答一句,而是自己接着道,“ 不瞒太后说,奴婢自小苦惯了,宫里对奴婢来说简直就是个金窝。”
她说话还带着点乡气,太后反而觉得新奇有趣。
于是又问:“ 你在家常做些什么?”
金婵又道:“ 太后娘娘是问奴婢哪个家?后头祖母家自然是千好万好,奴婢这样的人得空还认了几个字,会读《女诫》了。前头那个家,成日有做不完的活也就算了,还要防着别人惦记作弄。”
她说得爽快直白,太后也起了几分怜意。
“ 可怜见的,如今好了。”
金婵又笑着接道:“ 奴婢哪能想到有今天?进宫更是做梦都梦不到的,在祖母把奴婢接来京城之前,奴婢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我们的镇子上。”
“ 那你可想好了,往后想如何过?”太后似是随口一提。
连一刻的思虑都没有,金婵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祖母是奴婢最亲近的人,祖母怎么安排,奴婢就怎么做。”
太后没有说话,想了想之后才道:“ 你祖母的意思是让你留在宫里──你可知‘留’是什么意思?”
阮嬷嬷在宫里几乎一辈子,自然是不会再让孙女走自己的老路的。
“ 知道。”金婵答得干脆,“ 就是做皇上的妃嫔。”
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说话间竟是带了几分劝解的意味:“ 若是你想,哀家也可给你赐一门好亲事,不必在宫里蹉跎。”
金婵依旧是笑着,依旧没有丝毫的考虑,毕恭毕敬对太后说道:“ 奴婢多谢太后娘娘恩典,只是对于奴婢来讲,宫里宫外也是一样的,都比奴婢先前过得要好。”
“ 罢了,”太后不再多说什么,“ 她也是有这个心的,总要让她安心。”
“ 只是你出身虽清白,但实在有些低,哀家若直接将你塞进皇帝后宫,引人非议反而对你不好,不如先安分做几日宫女,再做安排。哀家只能帮你到这里,接下来都看你自己了。”
郑太后不甚想管儿子后宫之事,这回实在推脱不了,便遂了这祖孙二人的心愿,了去一笔心事。
她从行宫回来之后眼里看的,耳里听的,都是姜瑶月如何,帝后二人又如何,自然懂得要知情识趣一些,在寿康宫过好自己的就罢了,不再去惹了人家的眼。虽如今姜瑶月有时能叫她想起当年的冤家对头张贤妃,但也仅此而已。
除此之外倒还有另一件要紧事,太后又有些其余心思在里头,便想了这个法子出来,拖一拖再说。
金婵神色一点都没变,也没有见多欢喜,只是跪下向郑太后叩谢。
临到要走,太后不免又道:“ 此事也不必去让皇后操心了,这样吧,孙才人占着华阳宫,她一个人也冷清,你便与她一同去做个伴──先做个掌事宫女,你初来乍到,实在不识宫内人际事务,等过个一年半载再说。”
“ 是,”金婵乖乖应了,“ 那么皇后娘娘那里……”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太后打断:“ 她那里你倒也不必去,皇后宽厚,不会为难你们,哀家让人去提一句便是。”
“ 还有……”太后神色忽显严肃,不同于往日那般,“ 宫里到底人多眼杂,若非要事……你不用再给她去信。”
金婵这回沉默了片刻,不过她很快就回了神,仍旧是一副稳重模样,道:“奴婢省得。”
太后点点头,这才让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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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才人拉着一张脸找上承乾宫的时候,姜瑶月已经知道了阮金婵的事。太后特意叫人来她跟前说了一声,孙才人的华阳宫要添一个新的掌事宫女,是昔日太后身边旧人之后。
姜瑶月直觉事情大概没那么简单,来人最后果然道:“太后娘娘说了,先做个掌事宫女,其余往后再说。”
什么“先”,什么“往后”,那便是还有下文了。
姜瑶月也懒得问往后又如何,左右不过一个宫女,顶天了也就是被太后塞进虞容璧后宫里。
她已经放了姜锦月和施之莘进来了,虽以后总还有选秀,但这个阮金婵要不要,还是让虞容璧自己去和他亲娘说。
总让她做出头椽子,她才不干。
只是孙才人在她面前说到起兴,竟“嘤嘤”哭了起来,倒也没见掉几滴泪,只是扯着嗓子轻嚎。
嚎得原本心情甚好的姜瑶月都脑壳子发烫。
孙才人等闲是从不来承乾宫麻烦姜瑶月的,孙太妃就在宫里,她有事就同孙太妃说,事事都便宜得很。
“妾一直在华阳宫里安安分分的,从来都没惹过什么事,”孙才人委屈极了,“平白无故来个掌事宫女,妾那里都是用惯了的人,哪里需要她?”
姜瑶月故意道:“这也是太后体恤你,多给你加派个人手岂不更好?”
孙才人被姜瑶月这么一勾,于是话又多了些:“她懂得个甚?娘娘不知道,妾可是清楚的,阮嬷嬷过继来没几年的孙女,阮嬷嬷没了不放心她才叫她进的宫,田野里大的贫苦人,哪里做得了伺候人的精细活?这才多久,怕是连宫里的规矩都没学全!”
姜瑶月原本对阮金婵的背景不甚清楚,被孙才人竹筒倒豆子一说,反倒省去一番细查的心思。
不想剧透,但是阮金婵是很重要的一个人物(`?ω??)引出很多事情的关键
第61章
姜瑶月决定就从孙才人这边挖一挖话。
“太后是信任你,你是孙太妃的侄女儿, 孙太妃为人如何, 宫里提到她只说她好的。”姜瑶月先是一顶高帽子戴上去,又笑道, “太后的人放你那里,等日后有了出息, 那也是华阳宫出来的人。”
孙才人听后果然愤愤道:“有什么出息?做个掌事宫女顶头了又能有什么出息?”
她往姜瑶月近旁靠了靠,声音却压低了一些, 继续道:“娘娘心善正直, 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妾原先也不懂的, 但是妾听说......太后为了让旧人去得心安,答应了叫那阮金婵日后做皇上的妃嫔。”
姜瑶月了然, 果然和她猜想的没有错。
“她这样的贫贱出身,怎能来宫里当娘娘?”孙才人心气倒是颇高, 越说越气愤, “竟是拿妾的华阳宫做那踏板, 给她先去镀一层金!”
姜瑶月倒不这样觉得, 太后若要放个人进宫,直接封就是了, 她与虞容璧怕是连吭声的机会都没有,何必要大费周章再去华阳宫做个掌事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