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美人计里的美人儿——乐绍凌
时间:2020-05-30 09:08:20

  “我确实没料到征西军军纪竟已败坏到这种地步。”
  直接取下那人腰牌,翻过看了看背后的纹路,符骞淡淡道:“看来射声卫需要整顿一番了。”
  他向明显被镇住的这名越骑卫队正伸出手:“是何消息,直接给我便是。”
  队正脑海中还满满都是那面闪现一瞬的令牌,闻言抖着手取出怀中书信,双手奉上。
  符骞接过展开,草草看了一眼,当即蹙紧了眉头。队正就见他十分熟稔地翻身上马,长臂一伸,从人群里捞出个同样带着鬼面的姑娘圈进臂弯里。
  这街因为队正之前的蛮闯,人都退得很开,刚好把街中道路都腾了出来,他一声唿哨,马儿极其配合地撒开四蹄,扬长而去。
  唯有离开前的尾音还在空气中飘荡:“自去尤易那儿领罚吧。”
  顶着周围人意味不明的目光,队正汗如雨下。
  连自己所在营队的上峰也能这么随意地称呼,他这回,到底是撞上了谁?
  *
  东城门外,临时营地中,一名青衫黑巾书生装扮的中年人正略显不安地在粗布随意支起来的帐篷中打转,身边瘦削的女童倒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木凳上,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安安静静看着他。
  或许是单调重复的脚步声惹起了帐外人的不耐,中年人转了没一会儿,外面就有人粗声粗气地道:“别转悠了,这两日城内禁严,外城的要进去,都得在这儿等着。”
  中年人顿住脚:“我那消息……”
  “给你递上去了!”帐外看守的兵士不耐道,“至于上面人看不看,又如何处置,便不是我能管的了。”
  “添麻烦了。”儒生歉然道。他按下心中不安,在另一张小木凳上坐下,神情依然十分严肃。
  旁边的女童小声问:“爹爹,我们会在这里待多久?”
  “很快就会进城了。”中年人柔声道,轻轻揉了揉女童的脑袋,“我们会在这座城里待……嗯,或许会很久。”
  中年人摸了摸怀中的一沓书信,眼中有暗芒闪过。
  “爹爹不再是文书官了,那是不是就可以陪着小七了?”女童扯了扯他的衣角,脸上露出些期盼。
  喻扬一愣,犹豫之色一闪而过。他吐了口气,道:“爹爹此行若顺利,或许吧……”
  外面忽然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还伴随着兵士将戈矛立起行礼的声音。喻扬敏锐地觉察到什么,即刻起身,刚好对上掀开帐幕大步进来的人。
  “将军!”喻扬认出符骞,立刻躬身行礼。
  为了方便进入城外临时营地,符骞出城便把那鬼面摘下收好,一路刷脸进来。连微嫌冬日的风刮得脸疼,于是入了帐篷才摘下面具,喻扬见了她,也给她一个熟悉的笑容。
  连微这才把一路赶来显得有些风尘仆仆的人和扈郡郡守府那名清癯沉静的文书联系起来。她忽然想到什么,往喻扬身后看去,果然看到小七缩在那里。
  符骞已经紧蹙着眉头与喻扬低声交谈起来,连微对上小七黑澄澄的大眼睛,心里一软,蹲下试探着朝小七伸出手,小声道:“还记得我吗?”
  小七点头:“是很厉害的大姐姐。”
  连微一赧,忙转移话题道:“你们怎么会过来啊?扈郡是出什么事了吗?”
  小七眨眨眼:“不知道……爹爹出去了几天,回来就急急忙忙辞去了职务,带着小七往这边来啦。”
  听起来是出了什么事。连微看向那边,符骞在简短的谈话后,面色更为凝重,此时用食指在手中书纸上轻弹着,往这边看了一眼,与连微对上目光后,他忽然转头道:“喻兄,你一路过来,是骑马还是乘车?”
  “担不得将军如此称呼。”喻扬拱拱手,不知为何,他此次前来比在扈郡时看着要恭敬许多,“赶了一辆普通马车,就在营外统一由人看管着。”
  “甚好。”符骞当下出去唤人将马车赶来,回头道,“此事不可不慎重,我们回府再谈。”
  喻扬乘着过来的双辕小车实在不宽敞,容下他们两人就已经显得有些逼仄,故而符骞还是继续用了来时“借”的马,与连微共乘,一路疾行回到将军府。
  一入府,符骞与喻扬便径直往书房去。连微想了想,没有把小七转交给婢女带去为喻扬安排的小院子,而是自己领了人,回到了正院。
  还是个孩子,自己怎么也算她面熟的人,能陪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书房那边,甫一进门,符骞便唤人把守了各个出入口,这才拉喻扬到案前,示意他可以开始说了。
  喻扬也不磨蹭,左右看了一番,取下墙上一副舆图,在案上摊平:“我前几日听玉屏关换防的将领同我说,岭东道那边仿佛有些异动,我便带了几人出去查探。”
  河西道地处偏北,巴岭的雪一冬也不会化。一行人穿着粗布棉衣裳,在里面穿上厚实的里衣,背上弓箭,伪装成猎户的模样,连夜踏雪进了巴岭。
  换防的将领给他们指出了大致的方向,因为这异常是将领在空暇时进山打猎发现的,故而地方不远,但他们却走了足足一天多,才到达那处地方。
  因为在半道上,就已经陆陆续续出现了难以遮掩的人类踪迹。
  “是车辙和马蹄印。”站在一道崖头的喻扬喘息着,朝下方看了眼,道。
  这两日巴岭没有新下的雪,故而下面的印记依然十分清晰,重重碾压的冰辙深深印在底下的雪中,凌乱纷杂,一眼可知不是商队一类的规模可以留下的痕迹。
  跟随而来的一名都尉神情凝重:“我们再往前走一段看看。”
  积雪的山路很不好走。他们不得不像个真正的猎户一样顺道寻觅野兔、狍子或者其他动物的身影,以在雪窝中保证有充足的热量,不致被冻僵。一直跟着这痕迹到了一处岔道口,几人才停下了脚步。
  “那是通往岭东道内的岔道。”喻扬回忆着,在桌上的舆图上以指划出他们当时一步步跋涉过的道路,这条不长的曲线终止在一处岔口,他继续着曲线的方向虚虚一划,瘦长有力的手指稳稳停在岭东道中部的一座城池上。
  “这条道,直通东安。”他道。
 
 
第68章 
  东安,吴胤的大本营, 汇集岭东道财力、军力以及各层行政机构的地方, 真正的中心。
  “我不曾得到单正初那边达成和议的消息。”符骞道。
  那样大片的冰辙马迹,显然是有军队刚过不久。
  可吴胤的兵力, 早在之前共谋单正初时就倾巢而出,与衡安儒齐聚泉平关下。为求速克, 甚至只在岭东道留下堪堪够驻防的兵力,此时又哪里能有增兵?
  究竟是泉平关久攻不下, 累得长尧王没了耐心, 年关也要强征民兵再度往泉平关施压, 还是这些兵马,是一股想要趁虚而入的势力?
  符骞与喻扬对视一眼, 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这事,将军待要如何处置?”喻扬轻轻摩挲着腰间锦囊。
  符骞垂下眼皮, 勾了勾唇角:“先生既然来此, 不就是心有成算了吗?”
  突然出现不明来处的兵马痕迹, 说是有两种可能, 但以符骞对吴胤的了解,真相只可能是后者。
  偏安一隅的这些年, 吴胤早就失去了当初统合三道的雄主气场,变得妄自尊大,刚愎自用。将岭东道兵力倾巢而出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极限。即使泉平关并不如他们预想的那样一触即溃,但为求稳妥再度征募兵力,也不是现在的吴胤会做出的事。
  率先增兵, 会让他觉得自己在衡安儒前头丢了脸。
  想到自己被下派至肃州的理由,符骞眸色更冷三分。
  “既如此,不知喻某可担得此任?”喻扬笑道。
  以河西道与岭东道互为犄角的位置,如果符骞还是那个长尧王吴胤的养子,那他只需向吴胤递出消息,同时整合兵力,预备抄了这支兵马的后路,也就没喻扬什么事儿了。
  但以在扈郡时符骞表现出的态度,明眼人足以察觉,这位征西将军,是打算就此反了。
  喻扬对造反这事儿没什么意见——不如说,在前朝皇室的最后一缕血脉被清除后,这世上就再没什么正统,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造反了。
  对他来说,关心的只有未来的上位者究竟会是个怎样的人,以及他会对治地产生怎样的影响。而从肃州的成绩来看,符骞相对于近年开始露出横征暴敛之势的吴胤而言,甚至称得上是个更优解。
  喻扬不是个迂腐的文人,更有着许多文人不具备的一股狠劲。在想明白这点后,他就已经决定选一个适宜的时机,投奔符骞了。
  而现在,无疑就是那个时机。
  符骞若想独立,光有个肃州远远不够——肃州凭借常怀山,对南是座险关,却难以防范从内而来的兵力。只有占下整个河西道,凭借北部玉屏关,东部长岭陉道与梧山陉道防守,才是长久之计。
  现在吴胤后方空虚,又有兵马暗渡,自身尚有危难,更不可能分出兵力找河西道的麻烦,是千载难逢的良机,理当以最快速度整合河西道。
  但以喻扬的调查,符骞手中虽有兵,将领却严重不足,更不用说用兵之道,其上伐交,能通过三言两语威逼利诱使各地暂且归顺是最好的办法。可征西将军手中可堪此用的文人,实在是太少了。
  喻扬浅笑着又问了一遍:“喻某即刻便可动身,不知将军意下如何?——将军大可不必疑我,小女就在肃州,某必然竭尽全力。”
  符骞把自己能信任的属下捋了一遍:宿鸣等人和石达毅一样,不是这块料;庾令白被自己派了出去,估摸着还在常怀山里和游寇捉迷藏,一时找不回来;新来不久的姜遇心思单纯了些,这种靠直觉做事的人太容易被带跑。
  此外,一时竟是找不着合适的人了,不得不说喻扬这波雪中送炭,来得恰是时候。
  “你对河西道诸郡情况,了解如何?”符骞心中已然定下,但还是稳妥起见地问道。
  “尚可。”喻扬道,“地理水产之类,我在早年游历时都一一了解过,若说当地属官为人,便都是些道听途说了。”
  “那些人的履历,我倒有收集一二。”符骞道,“既如此,这两日你尽可来这书房,那一架上都是河西道中诸事的情报,你随意翻阅,尽快摸清状况。”
  “是。”喻扬正色应道。
  “所需大约几日?”
  “请将军备好文书与马车,三日内,扬必动身。”
  *
  “敬叔受饷,吴祜遗衣;淳于窃笑,司马微讥……”
  小七趴在软榻上,黑澄澄的眼睛要睁不睁,显然已经困了。
  连微在念书的间隙瞟了一眼窗外,外面黑漆漆一片,连月色也不太见,只有桌案上这一豆灯焰在轻悠悠地晃着,溢了满室暖光。
  天色已经晚了,她们在一个时辰前就已用过了晚膳。
  但喻扬还没来接走小七,这几日都十分准时地来主院用饭的符骞也没有人影。
  他们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连微有些不安,读书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停了。小七仍然趴着没有动静,她起身给小七披上一床薄毯,自己起身掀了棉帘出去,有些犹豫地往廊下张望。
  就像是呼应她的期待似的,一点暖光晃晃悠悠地从影壁后转了出来。连微快步下去,却又很快停住了脚步。
  这脚步声不是符骞的。
  果然,来人走到近前,掌灯的侍女退到一旁,一道瘦削清癯的人影从后面走出,颇为规矩地向连微行了一礼:“午间匆忙,未及寒暄,连姑娘好久不见。”
  是喻扬。
  连微忙避开道:“先生不必多礼。不知您此来……”
  “是来接走小女的。”喻扬歉然道,“今日多有叨扰,将军已为某安排了宅邸,便不再麻烦姑娘了。”
  “并不麻烦,小七很乖。”连微笑道。她示意喻扬稍等,自己进去唤起小七,将人领了出来。
  小七揉着眼睛被喻扬牵住,他正要告别,连微忽然问道:“不知符……不知将军现在,可是还在书房?”
  喻扬想了想:“我走时他尚在那儿,不过我是去那处宅子拾掇了一二才来拜访的,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多谢先生告知。”连微谢过,送人出门,有些心累地扶了扶额。
  虽然喻扬说不确定,但符骞八成还在书房呢。
  这人的工作狂属性只要稍加相处就暴露无遗,今天又像是发生了大事,他现在说不准连晚膳也没吃。
  连微叹了口气,默默转道去了小厨房。将军府上下婢仆比起照顾主人衣食的寻常家仆,倒更像军营中的下属些,此时也不知有没有温着饭食,她还是自己做一些吧。
  好在主院的小厨房在她的要求之下,已经彻底整理过一番,里头的食材厨具备得还是挺全的。
  熬好适合作为夜宵的蔬菜粥装进食盒时,月已至中天,估摸着也有亥时了。连微裹了厚实的披风,一手提灯,另一手提食盒,拒绝了院中小侍的跟随,一人穿过长廊,往隔壁的书房走去。
  书房所在的院落门口,符骞惯用的书童就在那蔫嗒嗒地守着,听见有人靠近,他警觉地抬头,发现是连微后,又蔫蔫地将头垂了回去。
  连微好笑地问:“这是被将军轰出来了?”
  书童苦着脸道:“可不是,催了两次用膳,主子连这院子都不许我进了。”他一转头看见连微手里提的食盒,顿时得了救星似的道,“姑娘来得可算是及时,快进去吧,大约也就您能稍稍看着些主子了。”
  将军这两日都自觉回主院用膳的事儿,早在下人中间传开了。
  连微笑了笑,转过照壁,就见澄黄的灯光影影绰绰,映在书房的窗纸上。她拾阶而上,见房门半掩着,双手都提着东西也不太方便,便直接推门进去。
  站在门口正准备为擅入道声抱歉,她忽然意识到符骞常坐的案后并无人影。
  只有重重卷册堆成一座小山,不言而明了符骞今天巨大的工作量。
  难道是来得不巧,人已经翻窗越墙出去觅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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