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美人计里的美人儿——乐绍凌
时间:2020-05-30 09:08:20

  “我看你要是再这样鬼鬼祟祟的,不等你发现图谋不轨的家伙,自己要先被怀疑成偷儿了。”连微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道。
  此时确乎已有几名摊贩对迎露投以了怀疑的目光,经连微这么一提醒,她也觉察出来,脸一红,顿时乖乖收了心,亦步亦趋地跟着离开了那一小片地方。
  两人又走了一程,眼见的前面人越来越多,迎露忍了忍,还是又开口道:“姑娘,不若这就回去吧?前面是灯戏杂耍一类的玩意儿,人太多了些,一个不小心便要受伤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若姑娘想看,可以回了府召人入府演出,不必以身犯险。”
  连微踮着脚看了看。她对“以身犯险”这个形容不甚在意——人多才有氛围嘛,但前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墙把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挤不挤得进去,还是两说。
  她正犹豫,忽然感觉被什么人狠狠撞了一下,整个人跌入人群中。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倒的一瞬间又被一只手扶正,那无名的好心人从后拍了拍她的肩,在连微想回头找他道谢时飞快地往她手里塞了什么东西,然后便如一尾滑进水里的鱼,迅速消失不见。
  这时,方才被挤开的迎露才跌跌撞撞地找了过来,一把拽住连微的胳臂,用力把她往外拉,一边道:“姑娘还是回去吧!刚刚转眼的工夫奴婢就把您弄丢了,若再往里去,肯定要走散的!”
  原本还想凑凑热闹的连微捏了捏掌心被塞入的硬物,垂眸默默地顺着迎露的力道,从这潮水般逆涌的人流中挣了出去。
  *
  一只细竹筒。
  出于自己也不明白的某种心态支开了侍婢,连微看着掌中被体温焐得温热的小竹筒,用两指捏起它,指甲轻轻刮去筒口的封漆,将一端敞开的竹筒朝手心扣了扣。
  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摩擦声,一束被丝线系起的小纸卷落入手中。
  目前为止的一切发展,都和她刚接到这枚竹筒时脑中闪过的情节十分相似。
  连微唇角勾起一点不带温度的弧度,她摩挲着这只纸卷,一时间无数零散的想法闪过。
  这是谁送给她的?能够认出她并在人群中把东西准确地送到她手中,连微不能不想起早就被抛之脑后的某人,原主的便宜舅舅——衡安儒。
  难道是又想让她做什么事情?但上次传令之后,符骞直到现在还活着,难道不足以证明她的立场吗?还是说那人手中还握有什么笃定她不得不屈从的把柄?
  思绪翻涌间,连微指尖一勾一挑,拆开丝线,将纸卷展平。今日天气很好,阳光从窗前洒落,落在雪白的纸卷上,将上面规规整整的小楷映照得清清楚楚。
  “肃州有大难,宜速速离去。欲知详情,可往城南小满茶楼寻钟掌柜。”
  原本提得高高的心乍一松,连微盯着这张字条儿,把它举在阳光下翻来覆去地又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什么玄机。
  就好像真是好心劝告她快点离城避祸一样。
  是哪家小孩的恶作剧吧?
  前后的落差让人实在提不起认真对待这张字条的心思,连微把它扔到一边。
  她又研究了半天账册,打算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在她心下有了底,去找符骞正式移交权限的时候,盯着抽屉中的字条犹豫了许久,还是把它拿了起来,放进了荷包中。
  就算这只是个恶作剧,但以此为引,把一些事说清楚,也是不错。
  符骞的书房与昨日一样亮着暖黄灯光。见连微过去,他搁下手中笔,向后靠在座椅上:“决定好了吗?”
  对上符骞沉静的眸子,那一点将要挑破实情的不安迅速得到了安抚。连微浅笑道:“是。”
  她把之前带走的账册尽数抱了回来,只留下一本记录府上诸事旧例的,以作参照。符骞帮着把一部分账册归入架上,剩下几本重又递回她手中:“既然要管事,这些就都由你保管了,我一会儿让人传下话去,晚膳后所有管事都会去正院里,让你见上一面。”
  连微伸手在略显粗糙的封皮上摸了摸,颔首应下,却没有立即离开。
  她在案前踌躇了一会儿,在符骞带点疑问地看向她时没有直接开口,而是道:“伯功……澄园的那些人,现在如何了?”
  符骞显然没想到她会提这事儿。他迟疑地看了看连微的脸色,没看出什么端倪:“已经传下令去,让他们能自寻出路的,便自寻出路,府上会接济些金银。若过完年还无处可去,便由将军府统一寻了地方安置——大约是送去女营,或者配给有意的军士吧。”
  “园中所有人皆如此么?侍女也是一并遣散?”
  “是。”符骞道,“打理一个园子哪用得着那许多人手,园中侍女大多是服侍那些女子起居的。主子遣散了,下人自然也得一起走。”
  “唔。”连微随意点点头,正要把话题带到碧春那里,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若是这样不问身份一律遣散……”
  “嗯?”符骞呷了一口茶。
  “若是遣出的女子有孕,那怎么办?”连微闭了闭眼,直接问道。
  两人互通心意时,符骞第一句话就是要遣散澄园,她当时没想太多,还觉得这人真是相当自觉。现在再一想,那些女子曾经切实地占据过符骞院中人的身份,顿时如鲠在喉。
  但也不能因此就枉顾可能的后果,故而她尽力压住内心的不适,再次向已经呆若木鸡的符骞问道:“若那些女子有孕,怎么办?”
  符骞已经被这个走向惊得傻了。
  他从未和人正面谈论过这类话题,一时间也没找到问题的关键,只凭本能解释道:“不会的,澄园虽宴请过我麾下官吏将领,但外男不可踏入女眷居处,园中除了我的院子,也没有男仆……”
  连微本来已经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这时代的男子三妻六妾都是正常,符骞在澄园养人不过是时代背景,他愿意遣散后院已经很有诚意……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一股怒气涌上心头。
  贪吃不算事,吃了还要装傻不认就不对了。
  “我当然不是担心私相授受的事儿,我是说,征西将军的子嗣流落在外,真的无妨吗?”连微压抑着情绪道。
  符骞愣了一会儿,看着眼前人逐渐变黑的脸色,突然悟了。
  他倏地站起来,原地转了两圈,撑住桌面认真地看向她,深吸一口气道:“我从未亲近过那些人。”
  一盆水泼上了滋啦作响的火花,连微眨了眨眼。
  符骞见状,索性上前拉过她,抱进怀里。连微在女子中算是高挑,但在男人面前,下巴也不过堪堪够到他的颈窝。他偏头蹭了蹭连微的脑袋,在她耳畔低声道:
  “真的,不只是澄园,我从未亲近过其他任何女子。”
  “只有你,也…只想有你。”
  声音虽低,但近在耳旁,一点点气声也能被尽数捕捉。连微的耳尖默默地红了一层,殊不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符骞的神色更为窘迫。
  平时哪里有人能逼得征西将军亲自剖白这些,但这样坦白的感觉……意外地不错。
  他感受着怀中温软,把人又拥紧了几分,一时甚至有点不想松开。
  连微被他说得心里一软,原本其实也不觉得符骞和澄园中的女孩子们有多亲近,此刻更是疑窦尽去。但正事还是要问的。
  她轻轻推了推符骞胸口,隔开一小截正经谈话的空间:“那现在还留着的人可有名册?已经离去的又能否找出她们的去处?”
  符骞不得不松开胳臂:“有,这些都有人整理好呈上来,你这是要找什么?”
  “……碧春,一个名叫碧春的侍女。”连微道。尽管现在已经不可能有人怀疑她的立场,她还是感到了些许紧张,“她现在还在澄园吗?”
  “不在了。”符骞的回答快得超出预期。
  “我们还在扈郡的时候,她就莫名暴毙了。”符骞对这突如其来的死讯颇有印象,“没有亲人,也没什么好友,仵作也查不出死因,于是很快就下葬了。”
  连微皱紧了眉。
  死了?是真的死了,还是假死?若是真死,是自杀还是灭口,城中可还有衡安儒的人?
  “你在担心什么?”符骞看出她情绪不对,问道。
  连微沉默了一会儿。她把手附在男人胸口,感受到胸腔中一下一下沉稳有力的搏动。
  这是一颗真诚的心,他的主人选择把这和他的世界一道向她敞开。她没有理由再隐瞒。
  她抬起头,往后退了一步挣开符骞的怀抱,彻底站直。那只附在他胸口的手顿了顿,也被主人用意志力强行移开。
  连微直视着符骞的眼睛,那双黑湛湛的、有着干脆有力的弧度和与之不匹配的温柔眼睫的眸子里,除了疑惑,满满的都是令她安心的信任的温度。
  她的声音因为过多的控制有点哑。
  “伯功,我是衡安儒的人。”
 
 
第71章 
  符骞一时间愣住了,像是没有听清。
  连微执着地看着他, 不避不让, 没有分毫在开玩笑的意思。
  他欲言又止,斟酌再三, 才道:“南阳王难道与我有什么渊源?”
  十分真挚的疑问语气。
  连微也愣了,这是什么反应?她看符骞的疑问不似作假, 只好再重复了一遍自己目前所知的的身份:“我……是陈陵侯幼女,衡安儒是我舅舅。”
  符骞看起来更疑惑了, 还带着点担忧:“你是在战乱中与护卫走散了吗?为何不早些与我说?征西军派出一队人马送你——”
  他有些不情愿地停了停, “送你回去, 还是绰绰有余的。”
  看着连微,他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 猛地向前一步,终于露出点失态的模样:“你现在说这些, 难不成是要辞行?”
  可这失态全然不是连微预期的那种。他不是该吃惊、震怒, 继而质问自己为何隐瞒, 又有何图谋吗?
  她困惑地眨了眨眼。
  符骞的心情看起来更不妙了, 他握紧拳头,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你真要走?阿微, 我以为……”
  高高大大的男人睁着双黑湛湛的眼睛,眼尾没有攻击性地微微下垂,看起来简直有点委屈:“不是才想要帮我的忙吗?发生了什么?”
  这误会好像有点大。
  连微抿唇,努力把自己代入符骞,飞快地回想了一遍两人相识以来的事, 悟了。
  如果有一个人,以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的身份投入你的羽翼之下,一直安安分分不甚起眼,直到自己遭受生命危险才突然冒头,自此之后一直跟在你左右没有任何不妥的举动,甚至还因为你遇险……
  没人会把这样一个人当做刺客、乃至卧底的可疑人选的。
  而排除了心怀恶意这个角度,自己这是突然一脸沉重地自曝身世,并且曝的还是当世有名有姓的诸侯之一,南阳王衡安儒的名头……
  怪不得这人一副怀疑自己要被抛弃似的模样。
  想明白后,连微简直哭笑不得,那点紧张也早被抛去了九霄云外。她没忍住轻笑出声,看符骞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上前踮脚在男人的脸颊上轻轻一吻,一触即分后,对被封印在原地的人忍笑道:“不,我不回去……我还怕说出实情之后,你会赶我走呢。”
  “绝无可能!”符骞立即反驳。
  “若我说,我到肃州城,原本为杀你而来的呢?”连微问。
  她自己不知道,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唇角还弯着清浅的笑意。
  符骞瞥见那笑,虽然为话语中的寒意本能地心里一沉,但耳畔有声音提醒他:自己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亲耳听着她说其中内情,而不是作为一具尸体,在死前得知真相……
  这还不够吗?
  于是他听见自己说:“我没有死。”
  “如果你真的要杀我,我现在早就是一座石碑了,”这个“早”,甚至可以早到刚到扈郡的时候,“没有什么比现实更有力,阿微,你不想杀我。”
  “是,我不想。”连微看着他的反应,笑意中带了些许喟叹,“符伯功……看着这一城百姓,怎么会有人下得了这个手呢?”
  她摇头,又庆幸着自己当时的选择。
  “那就够了。”得到这个肯定,符骞又恢复了从容姿态,“你之所以能到我身边,本也不是因为什么无私的善举。”
  虽都说他符骞搜罗民女的命令救下了无数落难女子,但究其原因,只是他想要借此迷惑吴胤,麻痹那位长尧王的警惕心罢了。
  起因还是自私的。
  “我们彼此彼此,就让这些事相抵吧,好吗?”他试探着握住连微的手,察觉没有受到反抗后,小心地将自己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把人拉到窗前榻上坐下。
  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其中疑点很多。譬如作为衡安儒的外甥女,连微缘何会被送来做这种理应是贱藉死士的任务;她又是否还有把柄或者家人在衡安儒手中,不得不受他控制……
  符骞一瞬间将诸多的可能性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麻烦可能很多,但他想要的更加清晰:“只要你不松手,不论前面是什么,我都不会放手的。”
  问题是,她也不知道这具身体后面究竟是否还牵连着什么麻烦啊……
  连微心中暗叹,但感受着指间灼热的温度,她无法给出别的回答:“我不会的。”
  男人大松一口气,微微弓身,将额头抵在她肩上,闷闷道:“阿微,你吓了我一跳。”
  连微察觉到他额角微微的汗意,顿时有点心虚。
  仿佛察觉了这点动摇,符骞紧接着道:“不过不要紧,你能同我说这些,我实在太开心了。日后有什么,也要一样同我说好吗?”
  一面承受着南阳王的压力,一面还要对亲近的人隐瞒实情,这样的煎熬,光想想他便觉得难捱。
  “好。”连微道,还不等符骞反应,她抓住机会从荷包中掏出那张蓄势已久的纸条,将它递到符骞手上,“你看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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