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将迈入一只脚,另外一只脚还没跟上来,现在却尴尬得不知是该上前一步,还是收回迈出的那只脚了。
而此时里间的熙春恰好到外间来找书,见着了陆铭忙弯身行礼:“见过陆大人。”
陆铭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十分自然地将另一只脚也迈了上来,随后便向里间行了去。
沈婉柔看到陆铭时,她正在打一个巨大的哈欠,并且打到了最舒爽处,骤然瞥见门口男子的身影,她惊得连嘴巴都忘记了闭上。
陆铭看了好笑:“行了,快把嘴闭上。”
“兄长……你怎么来了呀。”哟,这语气里的不情愿也忒明显了些。
“怎么?不欢迎我来?”他挑了挑眉。
“不是不是!”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这是看兄长来了欣喜得都没反应过来。”
他哼笑:“贫嘴。”
“瞧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说着,陆铭将手中的木笼向上拎了拎。
“用笼子装着,这可是活物?”少女期待地靠近。
“掀开布看看。”他将手中的木笼向前递了递。
沈婉柔用手牵住黑布的一角,接着一点点抬手掀起:“是小狗!”
陆铭听她那惊喜的语调就知道这礼没送错:“嗯,下面的千户呈上来的。我见这小东西看着可爱,便拿来与你瞧瞧。喜欢便好好养着吧,就当与你做个伴。”
笼子里的小狗全身雪白,圆墩墩毛茸茸的,可爱至极。而它此时似是睡着了,闭着眼睛四仰八叉地躺在软垫上,好不惬意。
沈婉柔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它便立时舒服地哼哼两声,更加肆意地露出肚皮来等着有人给它抓痒。
“可真是个会享受的。”她轻柔地挠着小白狗的肚子,眼睛一刻都舍不得从它身上移开。
“咳咳。”直到听见陆铭象征性地咳了两声后,她才有些意犹未尽地站起身,“兄长还有什么事吗?”
陆铭:“……”这忘恩负义的丫头!
“你来府中也有些时日了,却甚少出门,想必闷得慌,明日便是元宵,可想去赏灯会看看?”
“想!”她有些谄媚地朝着他眯眼笑,小手牵住他的衣摆轻轻摇着,讨好的意味甚浓。
陆铭轻笑出声:“那明日晚膳后我们便出门。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
“是!兄长。”她甜甜应下。
正月十五,元宵节。
沈婉柔和陆铭二人用罢了晚膳后,便登上了陆府的马车,向街市驶去。
马车愈加靠近东西两市时,车外的人声便愈加鼎沸。
“就在这停下吧。”陆铭对驾着车的刘叔吩咐,“再往前人便多了,车驾无法通行。”
说完一撩车帘,率先下了车,又将手递了出去,把沈婉柔扶了下来。
甫一下车,沈婉柔便被眼前熙熙攘攘、悬灯结彩的热闹景象所迷住了。以往在江南的时候,每年虽也有灯会,但其规模却都不如今日的盛大,天子脚下果然热闹非凡。
“走罢。”因着人多,两人只能在被人潮推着向前,陆铭怕哪个冒失的冲撞了她,故一直让沈婉柔走在自己身前,用右手虚虚护着她。
太久没有逛过街市,沈婉柔看什么都新奇,一会儿去卖首饰的小摊前瞅瞅,一会儿又停在卖香膏的小贩出挪不开步。陆铭也不催她,让她逛个尽兴。
“兄长,前面有吆喝声。”
陆铭点点头:“是的,再往前走便到了卖吃食的地方了。”
沈婉柔一听来了精神,小身板激动得往前挤了挤,陆铭扯住她:“别急,等下走到了,想吃什么去买便是。”
于是等二人到了卖吃食处,便传来了这样的对话——
“兄长兄长,念念要吃冰糖葫芦!”
“好。”
“兄长兄长,念念要吃桂花糕!”
“好。”
“念念想吃龙须酥!”
“啊,栗子酥!老板给我来一斤!”
“糖蒸酥酪?来两碗!”
到后来,陆铭已经没有吱声的机会了,直接演变成,沈婉柔拿起东西,他过去掏银子付款,成为一个被隐形的自动付账跟班。
买了半条街,二人都有些乏了,如今听着沈婉柔买糖蒸酥酪时向老板要了两碗,陆铭心底一阵欣慰,直道没白疼这丫头,长大了懂得心疼人了,还惦记着他渴了,给他也点了一碗。
摊主盛了两碗递上前,陆铭自然地便想伸手帮她接过,谁知那丫头动作倒快,直接一手一碗端起来,坐在小摊前的矮凳上一碗一口喝了起来。
见状,陆铭嘴角抽了抽。
他收回刚刚的话!个没心肝的丫头!
第13章 逛灯会
吃下不少东西后,沈婉柔便也不激动了,手中拿着个糖人儿,悠哉悠哉晃悠着。
“兄长,前面便是猜灯谜的地方了吧?”
陆铭点点头:“连续猜中三个谜底便可得一盏花灯。”
“走!我们去试试。”她拽着陆铭的衣袖向前拖,往日里的端庄沉静果然是些表面功夫。
他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任她攥着自己的衣袖前行。
“开始了开始了,客官们听听好,猜中三个,本店的花灯任您挑选嘞!”面相和善的中年男人敲着锣大声道。
沈婉柔闻言,眼见这家的花灯不同于别家,形态新颖,样式精美,着实诱人了些,便站在了小摊前等着摊主报灯谜。
“第一个灯谜,四通八达,请各位打一成语。”
“头头是道!”一时间,大大小小的声音囔着这一答案,许多人都答了出来。
摊主笑着点点头:“第二个灯谜,久雨初晴,打一字。”
这下回答的人声便少了起来,稀稀落落的几道声音响起:“昨。”
沈婉柔有些急,看来在场的皆是有识之士,想要在这一众男女中拔得头筹,想来不是易事。
“第三题,曾子何以真杀猪,打一成语。”
这第三个灯谜一问出,众人便静了下来,皆是凝神思索。沈婉柔也用力搜刮着自己肚里的那点子墨水,却始终不得其解。正焦躁时,耳边忽然传来陆铭的嗓音:“非同儿戏。”
“非同儿戏!”一时间,一男一女两道声音齐声响起。
沈婉柔诧异转头,便发现了不远处与她一同作答的男子。
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着一身墨色锦袍,面如冠玉,清新俊逸,一双桃花眼尽显风流,任谁看了都要由衷赞一句好皮囊,此时也同样笑着看向她:“姑娘先答出的,这局便算是姑娘赢了。”
沈婉柔对男子的谦让有些意外,旋即便感激一笑:“多谢公子相让。
那男子本想上前一步说些什么,却在目光触及陆铭的时候动作一顿,似有些讶然,最终他只是勾起唇角说了一句无事。
“喂,人家姑娘都走远了,还巴巴看着呢?”一旁的友人拍着他的肩打趣。
他笑了笑,没有辩解。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可还好,他知道了她的身份,日后两人总有相见之时。
话说沈婉柔和陆铭逛完东西两市后,便顺着人潮渐渐行至湖边。
不少女子今日买了河灯来,于晚间时候放入河中,以祈福祝祷。眼下水面上已漂浮了不少精致灯盏,点点微光疏疏密密缀于碧色水面,碧波托着粉色的河灯,红色的烛光映照着碧水,夜幕中的星辰倒影在河里,一时间竟分不清哪里是天上,哪里是水中,只有一条天地银河缓慢涌动着……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便是如此般情状吧,她想。
“可想放一盏?”陆铭看出她的神往。
“那我们便去买一盏来。”
荷花样式的灯盏小巧喜人,沈婉柔握着摊主递来的笔,凝眉深思,思索着自己的心愿——
一愿双亲往生极乐,再无苦楚。
二愿亲友无病无灾,平安喜乐。
三愿能得一心人,携手白头,多子多孙。
她一面写,陆铭便一面细细地看,视线扫过她的第三个心愿时,他的胸口处突然就那么若有似无,却又令他无法忽视的,痛了一下。
多子多孙?怕是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够了吧。
一颗心,就像沉入水中的墨汁,荡漾着,散溢着,幽幽地沉了下去。
“你很喜欢孩子?”
“是呀,孩童这样可爱,若是能多几个,便是再好不过了。一家人说说笑笑,多热闹啊。”她背对他蹲下身,将自己手中写好心愿的河灯小心翼翼放入水中,目送它一点点漂远。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在身后缓缓道:“开了春再过几月,你便十六了,也是时候考虑婚嫁之事了,若是遇上了合心意的男子,来和我说,兄长替你做主。”
她没有转身,垂下头来,笑容几许落寞:“我如今身世尴尬,一般人家怕是会有芥蒂,我也不愿进那些高门贵族,只想找一个品行端正、心意相通的男子好好过日子即可。”
“想那些作甚,陆府便是你的依仗和靠山,若你看上了谁,我自当想法子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上府中提亲。”
她听着他狂傲的话语,扑哧一笑:“强扭的瓜不甜,这种事情,还是交给缘分罢。”
那日元宵过后,陆铭还真给她挑选了些京城贵公子的画像送来,说是让她自己先相看着。
今日是李家公子,昨日是王家公子,前日是张家少爷,这几日每天都有前院的小厮送来画纸,沈婉柔真真被陆铭弄得哭笑不得。
正想着这茬,拂冬便进来传话:“姑娘,前院又有小厮过来了。”
沈婉柔闻言扶额叹息:“兄长也忒心急了些。罢了,你让那人把东西呈上来吧。”
拂冬不消片刻便进了屋:“姑娘,这次送来的不是世家公子的画像,是一封信。”
沈婉柔疑惑接过,目光扫至“谢璟玉”这三个字时,滞了一滞。
她打开信件,昔日闺中密友写道,二人许久不见,甚是想念,京郊的梅花开了,想约她一同前去赏景。
信的内容不多,却字里行间流露出与她的熟稔之情,只说约她出门踏青,旁的事一字未提。她便笑了,她的好友,果然还是最了解她,明白她心意的。
尽管谢璟言是她嫡亲的兄长,可一旦璟玉清楚了她的态度,便再不会提及她不愿听之事。
沈婉柔起身行至桌前,提笔便欢快写下一个“可”。
第二日,她便带着拂冬上了陆府的马车,前往京郊琳琅山。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方才抵达山脚,今日天气晴好,不少游人纷纷来此赏梅,好不热闹。
沈婉柔将一下车,一道熟悉的悦耳嗓音便立时响起:“婉柔。”
她有些惊喜地转过身,果然见到青山脚下,琳琅亭前,立着位眉清目秀的美丽女子。这不是她的至交好友谢璟玉却又是谁?
“璟玉!”沈婉柔急走几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张了张嘴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婉柔,一年不见,我真想你。”谢璟玉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我也是。这一年我有太多想和你说的私房话,走,我们慢慢说。”
两位姑娘便在前头说说走走,欢声笑语不时响起,身后跟着的两家的丫鬟面上也是喜色。
“璟玉,你看那处景色不错,还设了石椅石桌,我们去那儿坐下歇息一会儿可好?”
谢璟玉点点头:“走了这许久也有些乏了,便先坐下喝口水吧。”
要说二人所选这处,可真真是妙极,四周梅树环绕,雅致清幽,一丛丛红梅傲然屹立枝头,鲜红如血的艳色与树枝上的皑皑白雪相衬,愈发显得这梅花绮丽多姿,超凡脱俗。
可这样好的去处,留意到的可不止她二人。
“喂,你们两个,到底要坐到什么时候才走啊。”一道带着些傲慢与不耐的女声响起。
沈谢二人同时看向来人,那个站在她们十步开外之地的红衣女子。
那女子一脸桀骜散漫,着一身正红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脚蹬一双绣七彩凤凰镶红宝石小羊皮靴,腰侧挂着根皮鞭,一头青丝全数扎起如马尾般垂于身后。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强烈到令人无法忽视的贵气与傲气。
沈婉柔虽不识得这女子是谁,却也能从她通身的气派断出她非富即贵。而生于京城世家名门的谢璟玉却是在看清来人的一瞬,便认出了这是当今天子最为宠爱的九公主,其母便是那宠冠六宫,多年来圣宠不衰的荣贵妃。
若说这京城中能在大街上横着走的小霸王有谁,眼前的光华九公主那绝对是排得上名号的。
“参见光华公主。”谢璟玉一扯身后的少女,带着她向光华俯身行礼,“我等不敢劳公主久等,方才实在是未察凤驾,还望公主恕罪。”
那女子一开始本是木着张脸,如今受了眼前两个小姑娘的礼,又听了这样一席诚挚解释,脸上的冰山便有些快速消融的迹象,她双唇蠕动,似是不知如何开口,抿了抿唇,良久才吐出一句:“无事。”接着便没了下文了。
沈谢二女未得公主的准许,不敢擅自起身,虽福身得久了后腰实在是酸,可也只能自己暗自忍耐,还得将这难受生生忍着,脸上不敢泄露丝毫异样。
“赵莹萱,你又在胡闹些什么!”就在二女快要站立不住时,一道清润的男声及时传来。
只见梅林通向外间的青石小路上,疾步行来一位着冰蓝锦袍的俊逸男子,他脸有怒容,而这怒,便是冲着这天之贵女光华九公主去的。
光华公主闻声怔了怔,脸上竟有一瞬显露出似是惊喜的神情,可这一丝可疑的神情还未被他人看清,便被她脸上迅速涌现的挑衅给取代。
“怎的?我光华想欺负谁,还得看你的脸色吗?”她转身,冲着男子高高挑起左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