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风和畅,碧空万里。京郊河边的草地上,已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少男少女,三五成群,烧烤野餐。空中更是飞舞着许多美丽纸鸢,有上面画着青山的,有上面描着绿水的,有上面题着小诗的,当然还有沈婉柔那上面画着吃食的。
陆铭帮她将纸鸢成功飞起后,便端坐于不远处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静静看着她在草地上跑来跑去。
五颜六色的纸鸢在空中飞舞,这景致真真动人。
可更加动人的景致,却是那此刻正坐于树下的男子。
他今日并未穿着色彩厚重的官服,一身艾绿织锦长袍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发间一只通体碧绿的玉簪更为他添了几许温文尔雅。他便只是在那边坐着,浅浅地笑,阳春三月的风轻拂而过,一切便十分美好。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这样打眼,她已见到好几位妙龄少女有意无意地在他跟前晃悠了。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情景,她心中竟凭空生出了几分不快,遂收了纸鸢,向他那边行去。
“兄长怎的不和念念一起放纸鸢?”她微微喘着气,坐在了他身前。
“我看着你放便可。”他笑着递来了水囊,“渴了吧,喝些水。”
她接过后便一口一口咕噜饮着,显然是渴狠了。
“别急,慢慢喝,都是你的。”他在一旁温言道。
擦了擦嘴,沈婉柔有些艳羡地看着那三三两两在草地上烧烤野炊的游人:“兄长,我们午间吃什么呀?”
就差明晃晃和他说,她也想吃那烧烤了。
陆铭便笑了:“知道你定会嘴馋,所以我一早便准备好了。”说着唤了一声:“陈禹。”
那陈禹就在不远处的马车边,此时听了传唤,忙将自己所在的那驾青篷马车上的食材、调料和烤架一一搬了过来。
“兄长你……”她见此,意外又惊喜,“你想得好生周到。”
“稍后你只负责吃便是,我来料理这些。”说着,陆铭生了把火,把用木棍串起的吃食一一摆好。
他一面烤着,她便一面在旁暗暗吞咽着口水。他动作娴熟,显然是极为擅长此事,将木棍缓慢转动着,保证提前腌制过的肉食上,每一处都受热均匀,口感鲜嫩。
一条肉串将将烤好,他便递了过去:“吃的时候仔细着些,小心烫。”
她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吹了两下待那烤肉稍稍降下些温度后,迫不及待地吃上了一口,随即惊叹道:“唔!好吃!”
第二串第三串陆续都好了,他全都递给她:“好吃便多吃些,都是你的,慢着点吃,小心别噎住了。”
她吃得双唇油光水亮,边吃着边口齿不清道:“兄长,你怎的还有如此手艺。”
他轻笑出声:“前些年总是出些需隐在暗处的任务,身上不便带着吃食,故总是自己打猎烤来吃,烤多了,这手艺也就练出来了。”
她竖起大拇指,诚挚地吹捧道:“兄长这手艺,念念自愧弗如。”
一顿野炊多是他在烤,她在吃,等两人后来皆感饱腹后,便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再回府时,已值日沉。
他二人甫一踏入府内花厅,便听见一道溢满欣喜的男声道:“沈姑娘,你们可总算是回来了,在下已在陆府等了你两个时辰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第17章 他的手段
“等我?”沈婉柔一脸愕然,他这莫名其妙的熟稔口吻是怎么回事。
“是啊。”他甚是自然地点点头,“前日一别,姑娘音容笑貌深烙我心,晚间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别无他法,只得今日登门造访,一解相思了。”
他今日着一件孔雀绿弹花暗纹锦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系着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一眼望去,气度非凡。而他说着那席话时,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眸中多风情。
陆铭沉着脸注视着他,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噗嗤”一声,她却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似是真心赞叹道,“叶公子真会开玩笑,可见是个幽默风趣之人。”
叶皓轩心中微讶,面上却不显,只一挑眉问她:“沈姑娘便不相信叶某所言非虚?”
她轻轻一笑:“叶公子芝兰玉树,貌比潘安,这京城之中不知有多少姑娘家惦记着你,婉柔不才,却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那烫手山芋到她手中,被她轻轻柔柔,三言两语便化解了开,可见这沈家姑娘还有颗七窍玲珑心。
思及此,他对她兴趣更深:“今日登门拜访,我给沈姑娘带了好些新鲜玩意儿,姑娘在府中无事时,可拿出来解解闷。”说着,便招了身后立着的小厮来,献宝似的,一样样将自己带来的物事置于桌上。
“首先要说的,便是这一套棋具,棋盘由上好的南阳玉石制成的,黑白两色棋子则由墨玉和白玉来制,这棋具可贵便可贵在因是玉石做成,故冬暖夏凉,触感温润,对执棋者而言是极好的。还有这九连环,这玩意儿造得妙极,得法者需经过三百四十一次上下才能将相连的九个环套入一柱……”
“好了,东西放下,你可以闭嘴了。”那叶皓轩正讲至兴头上,骤然便被陆铭打断,“你随我来书房。”接着,陆铭便一把将他从沈婉柔身前扯开,强行架着他,离开了花厅。
“我说陆大人,你这般行径,便是不讲义气之举了。”书房中,叶皓轩眼中满是玩味,嗓音慵懒道。
“旁的女子,你去招谁惹谁我自不会管,只一条,离沈婉柔远一点。”那低沉醇厚的嗓音携风带雪,寒意丝丝溢出,令人脊背发凉。
“为何?”他也稍稍摆正了脸色,“若我是真心待她的呢?”
陆铭便沉默了。
“反正终归会有人伴她左右,不是我,也会是别人。那若是我真心待她,却又有何不可?”叶皓轩紧紧盯住他,不放过他面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胡闹!”陆铭眼中燃起怒色,“你们才认识多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挑起一侧唇角,“看来陆大人这是没有对旁的女子动过心啊,位极人臣却不识得情爱滋味,啧啧,说起来我都有些心疼起陆厂督了。”
“子衿,你莫要胡来。婉柔她已吃了太多苦头,我只愿她接下来的日子能平安喜乐。她未来的夫婿我会好好替她挑选,定要择出个专情可靠之人来。”他与这谢家的四子相识多年,是为好友,如今见他执拗得狠,便只得语重心长地唤出他的小字与他说理。
“哦?那这人,会是你自己么?”
他抛出的这话,便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击在陆铭的心口上。
陆铭眸中光影交接不定,不消片刻,那点微末的亮便也如死灰般彻底沉寂下去了:“你觉得呢?”
叶皓轩察觉到气氛不对,忙咧嘴一笑冲他道:“若玉你莫气恼,方才那句话是同你玩笑的。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答应你,绝不做出任何伤害沈姑娘之事,至于我与她能否走到一起,便要看天意了。”
陆铭没接他的话,缓缓踱步绕到了红木桌案后:“你今日来陆府,并非是真的为了送她那些新奇玩意儿吧,说罢,有何事?”
“罗忠的赈灾贪污案,你如今查到了多少证据了?”
“罗忠此人,及其身后的四皇子一党,是办这种腌臜事的老手,本次行事更是极为小心谨慎,我手下的暗桩本探查到了确凿证据,未料他们竟似有所觉,当天夜里就加派了人马销毁了人证物证,实在可恨。”
“可有破解之法?”叶皓轩肃了神色,“六殿下的意思是,此次要借罗忠一案,拔掉四皇子在朝中的钱袋子,大挫他们的元气。”
陆铭便在桌后缓缓落座,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红木桌面,一下又一下,声声都像是蛰伏地狱的阎王的催命符:“他们以为毁掉了证据,事情办得干净,便可安稳无虞了?笑话。没有证据,我便给他们造出证据,收尾收得再干净,我也能将这一池清水彻底搅浑。”
翌日,大兴北地沧州一带,农民爆发动乱,民怨沸腾的消息传入了京中。上千百姓聚众成团,揭竿而起,扬言誓要讨来一个公道。当地官府企图派兵靠武力镇压,奈何百姓激愤,竟以死相抗。混战中,官兵节节败退,多地的县衙已被百姓放火烧毁,沧州刺史更是带上家眷,连夜便逃离了沧州避祸。
当今天子看了急报后,在朝堂上震怒,下令严查,凡卷入本次贪污案中的大小官员一律格杀勿论。一时之间,皇城之中,人人自危。
“你听说了今日殿上惹得父皇震怒的沧州赈灾贪污案了吗?”清韵斋内,光华公主手握茶盏,垂眸看了一眼杯中浅碧色的茶汤后,问向对面的女子。
“还没有,我待在府中消息闭塞,兄长也不会主动和我提及这些。”沈婉柔闻言有些讶然,在光华细细和她解释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后,义愤填膺道:“这群黑心贼,简直视人命如草芥。”
“这件事牵扯利益甚广,关系网庞杂得很,按理说,越是有更多的人趟进这条浑水,这件事被捅破的可能性便越小,因为所有人都会为了共同利益去填补这个巨大的黑洞,去圆这个共同的谎。”光华慢条斯理分析着,“现如今此案人证物证俱全,反倒让人起疑,这幕后还有一只隐形的手,将这桩贪污案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婉柔,你的兄长虽可能不是幕后主使,但这其中,必定有他的一份力。”
沈婉柔倒也没有太多意外,只是有些不解:“何以见得?”
“大兴这几百年来重用宦官,如今东厂俨然成了举国上下最大的侦缉中枢和权力部门,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其谏言常常能左右天子的旨意,即使是锦衣卫指挥使见了东厂厂督,也须下跪叩头行礼。你说,东厂番子遍布全国,谁会比他们的情报来得更及时,又有谁做了什么事,是可以逃过他们的耳目的呢。”
“说得有理,不管兄长挑破这件事的动机是什么,终归对朝局是有利的。”沈婉柔想起那个总是在他面前低眉浅笑的温润男子,这样清隽出尘的一个人,她无法想象他独自一人在这皇城中搅风弄云的样子。
光华颔首:“对,其实陆铭是个难得的栋梁之才,有他把持朝局,是大兴之幸。”
“但这样的人,在世人口中的却是无恶不作的奸逆之辈。”说起这个,她有些为他不平。
“不论是宦官当道,亦或是言官当道,上位者足智多谋,心怀天下便是好的。自陆铭升任东厂厂督后,其实做了许多件善事,明里暗里的都有。这些年来人们指责他栽赃陷害的那些官吏,实则私下里都是些贪赃枉法之辈。”光华摇头叹息一声,“只可惜他是个宦官,所以他不论做什么,在世人眼里便都是错的。”
这话落入耳中,沈婉柔的心便似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狠狠拉扯了一下 ,一阵阵的疼。
兄长,曾经也是鲜衣怒马,壮志豪情过的吧?如今却只能一人立于寂寥高处,承受着不断来自四面八方的冷箭。
他站在阳光下,便保护不了自己,可缩在黑暗中,便只能永远与那些肮脏一体。
“婉柔?”她正陷入对自家兄长的疼惜里,暗暗决定以后要待他更好些,忽然左手被一只纤纤玉手拍了拍,她这才注意到对面女子正在唤她。
“七日后便是春猎,届时父皇会带领一众皇室宗亲前往围场狩猎,你愿随我一同前去吗?”
光华虽还是没甚神情的一张脸,可沈婉柔就是从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察觉出了温柔与期待。
“兄长应是也要一同前往的,带时候我让他带上我便是。”沈婉柔信心满满地应下。
“不行,不许去。”晚间,陆铭端坐于桌前,听见沈婉柔提出想要一同前往春猎的请求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一口否决了。
沈婉柔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自己白日里才大手一挥,气定神闲地向光华公主承诺兄长定会带上她的,到了晚间怎么成了这样?这和她预料中的答案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不通骑射,去了便只能在一旁看着他人狩猎。况且届时我无法时时陪着你,留你一个小姑娘在围场我实在不放心。”不放心叶皓轩那个没正形儿的趁虚而入!
“不会的兄长!你们狩猎的时候我就乖乖待在营帐里,待你们回来了,我再出帐。念念保证一定会乖,会听话,不给兄长添麻烦。”说着,她一点点蹭到他近前,白嫩的小手轻轻扯住陆铭的衣袖,颇有些撒娇意味地摇了摇。
以往只要她使出这招,兄长的态度基本上都会软下来的,可今日不知怎的,任她如何轻摇细摆,陆铭就是不松口。
她有些急了,直接对陆铭上了双手,两只小手抓住他藏于衣下的精壮小臂,幅度更大地摇晃起来,直把陆铭摇的身体都开始微微晃动:“兄长。”她拉长了音调:“你就答应念念吧,兄长最好了。”
哪知他竟还不为所动,只冷着一张俊脸说不准。
沈婉柔片刻愕然后,随即便垂下头来沉默着,心中只道:兄长,是你逼我使这一招的,对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猜猜看我们的女猪脚会使出什么必杀绝技~哈哈
二更下午6.00的时候发出来~
第18章 教她骑马(一)
陆铭见她不闹了,心中还甚是欣慰地想到,自家丫头果然是个懂事的,只撒了撒娇,见他不松口便放弃了,也省得他为难。
然而陆铭的欣慰并未持续多久,因为他下一秒就听见了她撕心裂肺的干嚎——
“兄长!你怎的如此狠心!”说着,她一屁股坐在了他脚边的空地上,“念念不过是想跟着去见见世面,不会给兄长惹祸的,呜呜呜。”
嚎完两声,也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方手帕,开始假模假样地拭起了眼下:“念念白日才答应的公主,晚上兄长和我说不行,如果念念去不了,公主该有多伤心啊!我与公主的深厚情谊,兄长便硬是要活生生拆散开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