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难过,她死死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哭出了声那老虎便会来得更快。
眼睁睁地看着投射于地上的庞大黑影一点点行至她身后,她抖如筛糠,终于在死亡的恐惧下丧失了理智,拼尽全力地哭喊一声:“兄长!救我!”
她能感觉到,那凶残的猛兽已然距她不足三尺,上齿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她依靠疼痛让自己清醒,逼迫自己发力,一点点在地上缓慢地爬行。可终究是杯水车薪,未几,那庞大黑影已逼至她身后,她能看到地上倒映出的影子张开了嘴,露出了锋利可怖的齿状物,那是它的獠牙。
“兄长!救念念!”她被逼得发了疯,尖声叫道。
正在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吞食撕咬时,忽然破空声响,似有箭羽携着千钧之力势如破竹地发射而来。身后猛虎长啸一声,状若痛急。沈婉柔惊诧之下回头一看,只见那猛虎右眼被一只利箭所伤,血流不止,此时正狂暴地原地怒吼。
她抓紧了机会向旁滚去,边滚边爬,远离那受伤后越发暴躁的猛兽。
可她一动作,那野兽就发现了她,失了耐性,它没有再行走,稍一蓄势,便纵身一跃,向她袭来。
沈婉柔已经完全被吓傻了,眼睁睁见着它那张开的血盆大口离自己愈来愈近,却陡然间停下,不再向前,那森然露出的獠牙距她的脸不过一寸。
猛虎的额心,赫然正中一箭。
如此精准的箭法,如此强劲的力道,射箭之人的功力可见一斑。
她见状,只觉一直以来牢牢笼罩着她的恐惧终于消散,狠狠松了口气,身子便骤然脱力地仰倒在了地上。
脚步声渐近,她转头睁眼,在看清来人的一瞬,泪如泉涌:“兄长。”
陆铭看着躺在地上发髻散乱,衣裳脏破的少女,只觉有一把不甚锋利的刀,在他的胸口处翻搅着,钝钝的疼。
一把将她抱起,他抬手,温柔至极地擦去她面上的泪:“乖,没事了,都过去了。”
脑海中的那根弦绷紧了太久太久,所以她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那根弦便轻轻的,“啪”的一声断掉了。
她在他怀中“哇”的一下痛哭出声,双手随之紧紧圈住他的脖颈,收紧,抽抽噎噎道:“兄长……念念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放纵地哭着,尽情地宣泄着内心所有积聚的恐惧与不安,眼泪像那断了线的珍珠似的,落个不停,不一会儿,便将他肩头的外袍泅湿了一片。
感受着怀中少女现在还在轻颤着的躯体,他环住她的双手,也不自觉地一点点收紧。她害怕了一整晚,他又何尝不是?由一开始得知她不见的心急如焚,到正好撞见猛虎向她张口时的心神俱裂,到如今看到她这副狼狈模样的心如刀割。
这些年来一直波澜不惊的心,在今晚被反反复复地似是被抛进了沸水中烧煮一般的折磨,他有些陌生这种如此在意一个女子安危的情绪,可眼下,当他真真切切地拥住她的时候,便什么也不想去思考了。她好好的,他才能好好的。
揉了揉她那散开的乌发,他嗓音低沉醇厚,仿若醇香浓郁的酒:“傻丫头,这不是好好的吗?走罢,我们回去。”
将她抱上马,让她倚在他胸前,他一夹马腹,身下骏马便不快不慢向前跑着。
她依恋地陷入他怀中,脸就埋在他胸口处,听着他一声声沉稳有力的心跳,闻着他周身散发出的淡淡木香,身心皆是放松了下来。
“可有哪里伤着了?”温暖从他的身上慢慢包围过来,耳畔传来他的嗓音,每个字从那双薄唇中吐出,都如碎玉相击,听在她的耳中,便如天寒地冻的腊月,手捧一杯袅袅氤氲着热气的香茗。
“脚踝那里好痛,右手的手肘处也好痛,全身都好痛。”她娇娇气气,委屈得不行。
陆铭听了心中疼惜更甚:“大夫已经在你帐中候着了,等下一到,便给你仔细检查医治。”
她答应一声,在他怀中十分乖巧。
此时两人静静相拥,氛围温馨而恬静,正当陆铭想将自己今晚心绪起伏如此之大的原因弄清楚时,忽然听见身前少女说了一声:“对了兄长,回府我给你做红烧肉吃。”
陆铭:“……”她怎的此情此景还能联想到红烧肉!
二人一出山林便引起了在外等候之人的注意,陆铭并未停下,打马而过:“传令,让他们不用搜了。”千户闻言,行礼称是。
营帐内,沈婉柔正坐于榻上,右脚踝被一位二十上下的医女握在手中。
“诶诶诶,别碰别碰,好疼啊……”她疼得泪眼婆娑,瘪着一张嘴,却又不敢将腿收回。
只见沈婉柔整个脚踝处都青紫了起来,还肿的老高,最令她绝望的,是医女在细细探查一番后,有些为难地说道:“怕是脱臼了,须得重新接上去才行,可我力道不足,怕操作不当反而会加重了姑娘的伤势。”
“我来罢。”陆铭蹲下身,“前些年常自己给自己接,或许可一试。”
那医女便退至一边,安抚着床上的少女:“姑娘莫要紧张,只一下的功夫便好了。”
“脱臼便是骨头分离了么?那接上的时候一定很疼吧?”沈婉柔小脸煞白,可怜兮兮地看向蹲在自己身前的男子,“兄长,可不可以……让它自己痊愈呀……”
“你这丫头,净说些傻话。”他对着她柔柔一笑,那笑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你说要给我做红烧肉吃,便只做这一道菜么?还给我做哪些旁的菜品?”
“唔。”在这个关头,提起吃食,她竟还真的开始凝眉细思,半晌粲然一笑,“对了,念念还可以给兄长做润燥黄豆肉排汤、梅干菜烧肉还有猴头菇炖竹丝鸡……啊!”
她正美滋滋掰着指头细数着菜式,不防陆铭却突然一手握住她的脚踝,一手抵住她的脚心,动作干净利落地往上一推——
“啊!好痛啊,呜呜呜……好痛”措不及防被来了这一下,沈婉柔疼得顿时泪如雨下,身子一仰,便开始在床上滚来滚去。
一开始的痛呼,陆铭是相信她是真疼的,只这后来在榻上尽情翻滚,还不住甩着那只刚刚才接好的右脚,就表演得有些浮夸了吧?
他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你再看看,你这右脚动得可还欢实?”
沈婉柔便起身垂头看了看,一看之下,惊喜非常:“兄长,你也太厉害了!一下子就接好了!”
陆铭听着她那直白真挚的夸赞,弯了弯眉眼:“你先让医女帮你将身上其余的伤处料理一下,稍后我再进来。”
却说叶皓轩那处,自众人得知沈姑娘寻到后,便各回各位,不再积聚,山林入口处一时之间,便只剩他一人。
“今日你做得很好,沈家那丫头,也算她命大。”一棵粗壮古树后,突然绕出一位身着玄色窄袖蟒袍的男子,对着叶皓轩徐徐道。
叶皓轩看清了来人,垂头一礼:“殿下。”
来者正是当今圣上的第六子,宫内荣贵妃之子,赵钰。
“今日之事,已足以让我们看清沈家那丫头在他心中的位置。”六皇子转动着左手拇指处的玉扳指,不紧不慢道,“陆铭是我手中用得最好的一把刀,若是心中有了羁绊,这刀怕是也得变钝。”
默了默,他看住叶皓轩的眼:“你今日所为,陆铭可有察觉?”
叶皓轩沉吟片刻,斟酌道:“他今日得知沈家丫头失踪时,很是震怒,出言威胁过我,却还没有诘问,当是还无所觉。”
六皇子满意点头:“很好,沈家那丫头先别动她,陆铭太过警觉,频繁地动作,会引起他的疑心。”末了,斜斜勾出个笑:“刀虽变钝,于我们却也有好处,一旦他有了羁绊,那便是有了弱点,也就更有利于孤来掌控他了。”
“殿下英明。”叶皓轩再次垂首行礼。
见过了六皇子后,叶皓轩便自去回返营帐,将将行至帐门口时,一根坚韧细长的皮鞭陡然间向他袭来。他侧身躲过,甚至还未转身,便已知晓了是何人:“表妹你这是作甚?”
“你自己心里清楚。”光华公主冰冷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你虽不羁,却绝非粗心大意之人,还不至于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给忘在了山林里。”
眼底阴霾上涌,他回过头,却还是那副笑模样:“表妹这话说的便教我伤心了,我怎会是有意对沈姑娘如此呢?”
“今日我在营帐中陪母妃,所以才给了你可乘之机,不论你有意还是无意,日后这种事若是再发生一次,你便如此树。”说着一扬手中的长鞭,用力击出,树上的枝丫应声而断。
医女收拾好药箱出了帐,等在外间的陆铭便有些急切地上前问道:“如何?”
医女躬身作答:“回大人,沈姑娘身上伤处并不多,最严重的便是刚刚脱臼的脚踝那处,其余便是些磕碰的皮肉伤,拿些上好的膏药交给婢女,让她们每日里帮着姑娘擦拭一道即可。”
陆铭闻言颔首:“有劳了。”随后,便撩帘步入帐中。
只见床上的小姑娘此时鹌鹑般躲进了被中,缩着脑袋直把自己裹成了粽子,已然不敢见他的模样。
陆铭见了失笑,下午的时候还敢背着他前去山林,如今闯祸了倒知道怕了?
第22章 呼吸交融
“睡着了?”陆铭站在榻前笑望着锦被上鼓起的一团。
她没出声。
“我本见你今晚吃了苦头,差下人给你做了些点心,都是素日里你爱吃的,有吉祥如意卷、奶油松瓤卷酥、牛乳菱粉香糕、冰糖百合马蹄羹……”说着,便看到锦被下的身躯微微扭动了下,他右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掩饰地咳了一声,实则心中已经笑开了,“都是刚刚做好的,还冒着热气,别提有多香了。”
见那鼓起的一团愈发躁动难耐地扭动起来后,他上前一步,微微俯下身,语音含笑:“若你睡了,这便太可惜了,我也只能将这些吃食,赏给熙春与拂冬了。”
闻言,锦被下的少女突然掀被坐起,也顾不上满头青丝散乱,一张小脸上尽是焦急之意:“别……”
她的话刚刚出口却没有说完,因为她和他,离得太近了。
他本就微微俯着身,如今她猛然间直直坐起,他措不及防地愣在原地,甚至忘记了后退。于是她挺翘小巧的鼻尖便轻轻擦过了他的,两人鼻尖相抵,似是都被钉住了身形,竟双双僵持着不动,静静维持着这意外却又极其暧昧的姿势。
呼吸交融,他温温的鼻息轻柔地洒在她面上,独属于他的淡淡木香更是瞬间便将她笼罩其中,她看见他漆黑双眸中此刻正如此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他的眼里只有他。
眨了眨眼,沈婉柔隐隐约约察觉此情此景似是有些不太对,可具体是哪处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被自己称之为兄长的男子,相距得这样近,这样直直地看着,她的双颊终于后知后觉的飞上了红霞,闪躲着视线,她微微垂下头,声音颇没气势:“别送走……我饿了。”说着,肚子便应景的“咕噜”响了一声。
陆铭只觉将将两人之间那使他心醉沉迷的惑人氛围,便如一个个粉红色泡泡,“啪”一声破了。
轻笑出声,他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就知道你饿了,所以才传令让他们去现做了来。”
他怜惜她今日遭了罪,越发地纵着她,自去一旁搬了张小桌来置于榻上,又将食盒中的点心一样样摆了出来:“吃罢,不够再让下人去做。”
沈婉柔答应一声,便迫不及待伸手去取糕点,初时,顾念着对面还坐着陆铭,故还慢条斯理地将一块儿糕点分几口吃下,后来真真饿得狠了,只觉吃了半晌就像甚么都没吃一样,反而越吃肚子便越饿,实在是折磨,遂撒开了膀子开始大口吞咽了起来,一口一个吃得不亦乐乎,两边的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活像只馋嘴的小仓鼠。
不一会儿,待她风卷残云般将桌上陆铭带来的甜点都消灭了个干净后,正觉口有些干。正巧这时有盏茶被端到了眼前,她自然而然地接过,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后,又甚是自然地将茶杯递了回去,正摸着自己终于微微鼓起来的小肚子畅快地打了个饱嗝时,突然惊觉方才那杯水是兄长递给她的!而他此时正站在榻前。笑看着她。
晴天一个霹雳,霹得她脑袋一片空白,一张小脸瞬间便涨得通红,沈婉柔结结巴巴道:“兄……兄长……”
看出她的羞涩,他体贴地调转了话题:“吃饱了便早些歇息罢,明日一早我再来陪你用早膳。”
眼见着身旁的男子说完这句后,便转身向帐门口行去,她竟有些依恋似的不舍:“兄长!”
陆铭闻言微侧过身:“怎的了?”
“兄长今日,是怎样找到念念的呢?”她语音低似喃喃。
怎样找到的呢?其实他也并不知晓,只是凭借着直觉,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指引着她,向她所在的方位策马疾行。可为了吓唬吓唬她,让她涨涨教训,所以他故意道:“偶然便听见了你的声音,看来这次阎王不打算收你。”
她默了默,半晌才回了一句:“兄长,今日多谢你。”
其实她知道他今日为了救她,擅自调用了大批人马,闹出了好大动静,那些眼热他权势之人,又有了诋毁污蔑他的时机,自不会轻易放过。今日过后,他便要解决由今晚之事所引发的一些列麻烦,可他什么都没有和她说,在她跟前一切如常,甚至连一句苛责训斥都不曾有。
她突然想起了那晚他第一次教她御马,她翻身上马时因未能成功跨过马背而险些摔倒,可他下一秒就托起了她的后背,说:“我在,别怕。”
今晚他再次用所行所为验证了这句话。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一个人,免她惊,免她苦,免她颠沛流离,免她无枝可依。
她欠他的,这一辈子怕是无法还清了,故此时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她也定要为兄长做些什么,分担些他的难处才是。
“傻丫头。”她能看到他侧脸的弧度柔和,精雕玉琢般,每一个角度看去都堪称完美:“我是你的兄长,我不护着你,护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