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清妩木木坐在那,任!由她给自己擦干眼泪,听着周娴宁低沉的嗓音,她莫名冷静下来。
“最后动手的到底是谁?”这些岁月里她一门心思都是云雾,根本没有关心其他人。
周娴宁道:“娘娘,慎刑司已经全部查清,谭庶人是主谋,实际动手的是绯烟宫中的楚美人,因她当时慌张,云雾察觉事出有异才跟着她去看……”
结果阴差阳错,云雾也成了嫌疑人。
周娴宁道:“两人均已关入冷宫,谭阁老被贬斥,谭家抄家,全族搬离盛京回了老家,永世不得走仕途。楚家本就是普通商贾,也已被罚没财产,三代不可科考。”
对于谭家的惩罚,不可谓不狠。
但舒清妩却觉得不够。
她的目光一直放在云雾身上,末了才对周娴宁道:“去慎刑司请姜小宏来。”
她大约只隐约记得几件事,一个是她让慎刑司派懂行的嬷嬷进了冷宫,日夜折磨谭淑慧跟楚月儿,另一个则是舒清妩跟她说,想给云雾封个一品夫人的封位,让她身后事能风光一些。
舒清妩自己都不太记得,自己答应没有了。
不过应为云雾的事,萧锦琛不知是心中有愧,还是对她多有怜惜,那段时间日日都来灵心宫,有时候是陪她说话,又有时候两人只是静静坐着,可舒清妩确实能从这样简单的陪伴里慢慢缓和回来。
一晃就到了隆庆五年的冬日时节,突然有一日,盛京落了一场大雪。
舒清妩这一日无所事事,就坐在抱厦里望着外面鹅毛大雪,一颗心也跟着安静下来。
一道玄色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目光中,让她不由自主抬头仰望。
萧锦琛披着墨色的大氅,他自己打着伞,英俊的面容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他就这么一步一步,如同仙人下凡一般,来到了舒清妩面前。
这一刻,舒清妩的心突然活了过来。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如何,只是那一瞬间,她又重新听到了落雪的声音。
簌簌、簌簌。
寂寥静谧,淡漠安然。
萧锦琛的伞微微一斜,把她笼罩在自!自己的羽翼之下。
“贵妃,”萧锦琛开口,“今日落了雪,朕记得你喜欢雪。”
舒清妩微微一愣,有些意外萧锦琛会记得她喜欢雪。
“嗯,臣妾确实喜欢雪。”舒清妩淡淡笑了。
舒清妩下意识把手交给他,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舒清妩才发现他的手心那么温热,妥贴着自己的心房。
“你怎么自己坐在这里赏雪?”萧锦琛问。
“雪要安静看,要用心听,”舒清妩顿了顿,“所以臣妾就让她们自去忙,臣妾自己看自己的。”
两个人肩并肩,一起进入明间。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继续道:“雪是洁白无瑕的,每当冬日落雪,世间就一下子安静下来,没有热闹,也没有喧嚣,仿佛天地间只有自己。”
萧锦琛点了点头:“是啊,确实如此。”
寝殿里烧着小火炉,此时正劈啪作响,袅袅茶香萦绕鼻尖,灵心宫中一片静谧。
仿佛映衬着舒清妩的话,宫人似乎都知道她喜欢安静赏景,无一人再来打扰。
萧锦琛认真看着一脸纯真的舒清妩,心里那股心疼和难受,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他深吸口气,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寝殿里回荡:“清妩,你……你愿不愿意做朕的皇后?”
舒清妩猛地扭头看向他。
她目光里有着茫然,也有不知所措,她仿佛一个纯真的孩子,迷茫立于天地之间。
萧锦琛起身,再度来到她的面前。
舒清妩的样貌跟刚进宫时一般,她依旧是那么的清丽脱俗,美丽多情,可这些年来,她的性子一点点更改,有时候萧锦琛也看不清哪个是她。
但是这个落雪的冬日,原来的那个舒清妩似乎回来了。
他心中微动,有一股说不出的怜惜涌上心头,云雾的死对她打击很大,萧锦琛第一次意识到,当时的自己就不应该那样去做。
他应该更温和一些,也更理解体贴她一些。
!萧锦琛心里五味杂陈,有些话涌到嘴边,最后却只是问:“贵妃,你愿不愿意做这个皇后?母仪天下、德照后宫?”
这一刻,只有皇后的尊位,似乎才能弥补他的亏欠。
这些话都说完,萧锦琛的心一下子就安稳了,他只觉得浑身舒畅,整个人都洋溢着舒心于惬意。
原来在他心底深处,早就想让舒清妩当他的皇后,做他的结发妻子。
而舒清妩却呆愣在那,完全没有回答。萧锦琛低头去看她,却见她不知何时又红了眼眶,可这一次,这一年中逝去的所有光阴,似乎又从她脸上复苏。
舒清妩重新焕发新生。
萧锦琛心中一动,他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她闪着光芒的眼尾。
湿润的触感让他内心一片柔软,怜惜和心疼一瞬涌上心头,萧锦琛说了一句软和的话:“在朕心中,唯你当得皇后,也唯有你可以做朕的妻子。”
舒清妩眨了眨眼睛,晶莹的泪珠倾斜而下,润湿了萧锦琛的手指。
“陛下,”舒清妩含着泪看他,“陛下是天子,一言既出便驷马难追,臣妾会当真。”
萧锦琛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又是怜惜,又是感动,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朕一言九鼎,贵妃放心便是,你值得这一切。”
这一日之后,舒清妩便被封为皇后,只待次年开春时行册封大礼。
也从这时起,她整个人又重新焕发光彩,依旧是过去令人仰慕的宠妃模样。
只有周娴宁知道,午夜梦回间,舒清妩偶尔会看着云雾留给她的荷包发呆。
那些思念和愧疚,她全部都压在心底,没有跟任何人诉说。
转眼就到了隆庆六年春,在一个阳光明媚,天朗气清的清晨,舒清妩身穿玄色大礼服,头戴凤冠,一步一步踏入奉先殿内。
殿中祖宗牌位在灯火中肃穆安静,舒清妩行至萧锦琛身边,跟他一起直直跪下。
赞者在堂前唱诵者古老的歌谣,舒清妩浅浅闭上双眼,安静聆听册封之礼。
在心海中,她对那个未曾离去的身影问:“我已母仪天下,你可曾看见?”
"
☆、182、番外二·满宫、春(1)
玉泉山庄的夏日,就是比长信宫要凉爽许多。
大抵是因为玉泉山庄西南环绕的涟漪湖和北方倚靠的玉泉山,让整个玉泉山庄冬暖夏凉,非常宜人。
这一次来玉泉山庄,舒清妩也没别扭,直接跟萧锦琛一起搬进了听涛水榭。
听涛水榭原就是萧锦琛的宫所,宽敞精致,其中自有花园、池塘、假山、桃花林和望空楼,身处其中,仿若置身江南的小桥流水之间,颇有些雅致。
舒清妩一来了玉泉山庄,就不太想回长信宫。
原本她还想找个凉爽一些的日子叫凌雅柔跟她去爬山,却不料突然来的小家伙打乱了她的计划。
这一下,完全不能爬山了。
刚诊出喜脉的时候舒清妩跟萧锦琛都很欣喜,前世今生算起来,两个人盼孩子都盼了十几个年头,这小家伙突然降临,让他们很是有些不知所措。
就算已经荣升院正的徐思莲再如何强调娘娘身体康健毋须担忧,可是两个新手父母还是手忙脚乱,一开始,萧锦琛都不敢让舒清妩多走几步路。
便是平日里一日三餐,萧锦琛都得自己先看一遍膳食单子,然后亲自盯着她用。
那谨慎劲儿,比上朝有过之而无不及。
同样期待孩子来临的舒清妩一开始自然很是配合,只是在床榻上就这么枯躺三日之后,再好的耐性也都磨光。
舒清妩自己请了徐思莲来请脉,问她:“本宫跟陛下如此,是否太过紧张,本宫总觉得有悖常态?”
这个孩子毕竟是娘娘一直盼望的,如此谨慎倒也在情理之中,徐思莲自不可能说他们思虑过重,只得委婉提醒。
“娘娘,其实只要孕妇身体康健,不跑跳腾挪,平日里如何便就如何,就很好。”徐思莲声音平稳,带着安抚的意味,“娘娘刚有孕,还不及两月,如今谨慎一些也是好的。不过谨慎归谨慎,还是要正常行走,躺得时间久了人容易发虚,对身体不利。待过了三个月,就可行动如初,还可以适当增加一些活动,以后生产时可轻松一些。”
舒清妩点点头,有些无奈:“盼了那么久终于盼来他,难免有些重视,待过了这几日就好了。如今本宫也是不耐烦再躺着,总想下地走动。”
徐思莲同她也十分相熟,说话也更亲近:“娘娘作为母亲,谨慎一些是好事,且娘娘这一次头胎,孕期漫长,娘娘得自己去调节,等将来有二殿下时,娘娘就不会再如此生疏。”
头一次做!做母亲的人,大抵都是如此。
“徐大人所言甚是,本宫知道近来几位太医十分辛苦,陛下那隔三差五就要召见一回,劳烦你们了。”
贵妃娘娘怀孕是天大的喜事,玉泉山庄的宫人都很开怀,人人都是喜笑颜开的。
但在听涛水榭里,宫人却少了些笑容,一个比一个谨言慎行,生怕哪里吵闹了惹陛下烦闷,训斥责罚。
舒清妩身边的宫人还好些,陛下身边的就遭了殃。
贺大伴这几日嘴里都起了泡,可见被磋磨成什么样子,太医们也三五不时地被招来,应对萧锦琛层出不穷的问题。
跟皇帝陛下一对比,贵妃娘娘都是冷静淡定的那一个了。
徐思莲被贵妃娘娘这么一安慰,浑身舒畅,她福了福道:“陛下在乎娘娘,关怀小殿下,都是初为人父的正常反应。且这都是臣份内之事,当不得辛苦两字,多些娘娘关怀。”
其实许多话徐思莲已经反复肯定过,但舒清妩跟萧锦琛每每都要反复再问。
他们自己能谨慎一些,更认真一些,对于太医来说必然是好事情。否则一旦出了差错,太医也承担不起责任。
舒清妩跟徐思莲聊过之后,整个人就放松下来。
她叫了云烟跟云雾伺候她起来梳妆,又让宫人在小池塘边摆了桌椅茶点,自顾自坐到桃花树下做针线。
周娴宁从御茶膳房赶回来时,就看到她坐在树下,一脸认真。
“娘娘怎么起来了?”周娴宁关怀道,“刚臣听闻娘娘叫了太医,可是有什么不好?”
论说紧张,周娴宁简直有过之无不及。
她每日都要跑去御茶膳房盯着人家御厨,生怕人家在饭食里做手脚,弄得御厨很不满,偷偷过来找舒清妩,让她赶紧把周姑姑领回来。
厨房都是脏活儿,油烟味又大,再把姑姑熏着了,他们也赔不起啊。
舒清妩看周娴宁一头的汗,让小宫人给她擦汗,笑着说:“坐下陪我说说话。”她跟身边这些人说话的时候,从来不拿贵妃娘娘的架子,很是平易近人。
周娴宁也不去如何推脱,自己搬了绣墩坐在她身边,帮她分线。
“娘娘有何事要吩咐?”
舒清妩手里捧着一个红彤彤的小肚兜,在上面绣小老虎,她表情很认真,不过小肚兜上的老虎倒是一点都不威风,瞧着还有些憨态可掬。
“你啊,怎么比我还紧张呢?”舒清妩自己摆弄一番,!,然后继续去绣,“咱们就平常心一些,我本就身体康健,总不能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保不住孩子,现在这般,反而有些适得其反,还不如放松心情。”
周娴宁长舒口气:“臣也想如此,可总是忍不住去操心。”
舒清妩轻声笑笑:“这也到是,如今陛下也还正紧张着呢,他倒是可以肆无忌惮去折腾朝臣们,咱们还是安稳一些,别叫人看笑话。”
被舒清妩这么一说,周娴宁也略冷静下来。
周娴宁对她的心,舒清妩再清楚不过。
她现在不是在劝诫,反而是在哄她,这个小宝贝来之不易,因为她自己珍重,所以周娴宁才会如此紧张。
现在她放宽心,不再一惊一乍,周娴宁过两日便会好转。
果然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周娴宁就冷静下来,开始跟着她的话音去安排明日的事情。
手下可差遣的人多了,周娴宁跟云雾她们就不如以前忙碌,偶尔还能陪着舒清妩在院子里说说话,不是陪她赏花就是读书,日子比以前还要惬意。
相比随心所欲的贵妃娘娘,一门心思都是媳妇的皇帝陛下要更紧张一些,一开始看到舒清妩在园子里散步,他忍着不敢说,晚上还是叫了太医过来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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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如此,舒清妩倒是没有劝说。
他跟周娴宁不同,周娴宁是因为自己紧张才如此在意,萧锦琛则是因为前世今生种种事端,因为失去过,所以越发珍惜。
这种珍惜,虽然苦了太医们,可舒清妩却颇为领受。
偶尔晚上两人用晚膳,舒清妩看着一桌子温补的菜肴,笑眯眯看着萧锦琛。
萧锦琛略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道:“你下午在园子里坐了好长时间,晒了太阳,晚上就还是少用些酸辣之物,用些清淡好克化的吧?”
他虽是用商量的语气,不过态度倒是挺严肃的,舒清妩就让他这么关心,好让他能把曾经未曾宣泄的感情全都宣泄而出。
“如此甚好,不过今日不算炎热,臣妾不过就是在院子里小坐一会儿,倒是没怎么晒到。”
! 舒清妩很听话地用好晚膳,萧锦琛这才松了口气。
他可不敢拦着舒清妩,让她整日在屋里躺着,再说太医也说要适当出去走动,赏赏景看看花,要让孕妇心情愉悦,只要孕妇高兴,大人孩子就都会健康。
这么一想,萧锦琛就不再忧思过甚,晚上甚至陪着舒清妩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
舒清妩看他小心翼翼扶着自己的腰,也笑着没多说什么,只是轻声细语问他前朝忙得如何。
不管前朝有多少波折,不管朝臣如何反应,如此能按部就班推行下去,待到年末时,萧锦琛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她们母子两个。
如此想着,萧锦琛脸上倒是洋溢出些许笑意。
“无妨,阁臣们都很懂事,知道朕心中所想,如此也算是顺利,”萧锦琛眯了眯眼睛,“有妨碍的,都让他们先去边疆历练一番,介时再看他们是否还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