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舒清妩突然站出来替郝凝寒开解,萧锦琛不仅不生气,反而认为她很是聪慧,能深切体会上意。
萧锦琛如此想,太后却全不认同。
她认为舒清妩满口胡言,因着同郝凝寒关系好,私心里替她辩解,以至于盲目包庇罪人。
太后厉声道:“郝选侍,你的嫌疑还在,你又如何替舒婕妤承担后果?舒婕妤,你突然出来包庇郝选侍,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若你真的犯了错,哀家自然要罚你,陛下也不能轻饶则个。皇儿,可是如此?”
萧锦琛轻轻摸了摸挂在腰间的浅蓝荷包,漫不经心道:“若是舒婕妤说错,则降为才人,若是她说对……”
萧锦琛眼睛一扫,看向垂眸不语的舒清妩:“那就算是办案有功,方可升位。”
这话听来倒是没错,可因办案有功升位的,如今宫里还真没有。
无论是张采荷落水,还是舒清妩被陷害,最后兜兜转转郝凝寒又成了嫌疑人,然而在一切即将盖棺论定时,舒清妩又重新站了出来,给郝凝寒洗脱罪行。
今日这场走百病,可谓是萧锦琛登基以来最“热闹”的一回。
一夜鱼龙舞,妖魔鬼怪尽出。
舒清妩福了福,轻声答:“是,谢陛下隆恩,臣妾遵命。”
她对自己的智慧很有信心,御花园这点事她早就烂熟于心,便是找来一百个一万个御花园的宫人,他们也不敢说舒清妩是错的。
找人那么一走就能算的清清楚楚,倒是不必要在此事上做文章。
这一来一回分外迅速,太后还来不及反应,适才领命而去的王小祥就领着两个管事中监回来。这两位年
纪都不算小了,瞧着在宫里已经伺候几十年光景,头发都有些斑白。
王小祥上前一步,恭敬道:“太后娘娘、陛下,这两位是御花园的老管事,几十年都管御花园扫洗一事,对御花园颇为了解。”
他说罢顿了顿又道:“刚路上臣已经把舒婕妤娘娘所言复述给两位管事,两位管事均已知悉,现可回禀太后娘娘及陛下。”
这是御花园的老人了,眼看都是先帝早年就已经入了宫的,舒清妩若是连他们都能收买,那也太过惊奇,谁听了都不能信。
太后入宫已经二十多年,对这两位老管事是有印象的,因此便颔首道:“两位公公,还请勿要隐瞒,实话实说便可。”
两个老人家都是弓着背垂着眼,行为举止最是恭敬,左边的那一位先开口:“给太后娘娘、陛下请安,给诸位娘娘请安,臣是御花园扫洗管事,对御花园的路途最是清楚,刚舒婕妤娘娘所言分毫不差。从百花园赶去荷花池,绝不可能在一刻来回,最少也要两刻。”
另外一个中监连忙道:“正是如此,太后娘娘,臣绝不敢隐瞒,舒婕妤娘娘所言句句属实。”
他们说完,就安静站在那不吭声了。
倒是郝凝寒一口气重新喘上来,呜呜咽咽哭出心酸与苦楚,让旁人听了心里也怪难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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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清妩刚才就没紧张过,现在更不会觉得大获全胜,她只是安静站在那,看起来异常冷静清醒。
两个老宫人都这么说,太后当然不可能再硬说不信,但她脸色却异常难看,这一晚上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反反复复盘问到最后,两个最有嫌疑的反而都洗清了。
这会儿夜已深,太后可谓是身心俱疲,她终于绷不住自己的情绪,起身道:“哀家还得去看望端嫔,这里的事就由陛下操心吧。”
说完,她根本就不等众人恭送,领着元兰芳一脸怒气出了迎风阁,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后都走了,萧锦琛更不耐烦在这坐着问这些个破事,他起身道:“夜已深,都散了吧,此事会交由慎刑司主理。”
萧锦琛说着,莫名看了一眼舒清妩,然后也跟太后一样潇洒离开。
贺启苍这次没跟着,他笑眯眯看着在场众人:“诸位娘娘,若是回去能想起什么,便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也可命人去尚宫局叫周素蝶来记录,周素蝶定会如实上报。”
贺启苍说完,冲众人规规矩矩行礼,然后便快步跟上了萧锦琛。
这母子两个一走,迎风阁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太妃们都不想惹事,走得一个比一个快,舒清妩却不着急,她看宁嫔并齐夏菡一起离开,就扭头看向坐在原位不动的谭淑慧。
“惠嫔娘娘,您还不回宫?”舒清妩道。
她不走,郝凝寒跟骆安宁也没走,两个人都来到舒清妩身边,莫名看向沉默不语的谭淑慧。
舒清妩平日里对着这些“老熟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客气的,她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清妩甚是贴心,最是能宽慰朕。
舒婕妤娘娘: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不想看姐妹被人陷害,跟你有什么关系?
皇帝陛下:啊清妩真好。
舒婕妤娘娘:陛下您自作多情的本事,真是见长。
☆、第 67 章
第67章
晚上在御花园虽穿着大氅,人不觉得冷,却还是吹了风。
不过云烟一贯贴心,已经在西配殿暖阁准备好热汤,待舒清妩刚一会去,就迎上前来:“娘娘可泡一泡汤?把寒气驱出来晚上能舒坦一些。”
舒清妩点点头,让周娴宁伺候自己脱下大氅和礼服,然后便直接去了暖阁沐浴。
云烟自是不知在御花园发生了什么,但见舒清妩面色淡淡,以为今日不过是寻常,便也没多问御花园的见闻。只笑着说:“徐大人特地给了方子,让娘娘月事时泡汤暖宫之用,时间不宜太久,娘娘且略坐一会儿就得上来。”
舒清妩月事快结束了,倒是可以泡一泡汤,闻言便点点头,直接下了水池。
一股浓郁的草药香味顿时扑面而来,舒清妩深吸口气,缓缓把今日的郁气全部吐出心肺。
这会儿周娴宁并云雾都在寝殿里收拾,只云烟跟云桃伺候她,云烟见舒清妩如此,就笑着说:“娘娘晚上定是冻着了,夜里火龙烧得旺一些,发发汗就好了。”
舒清妩点点头:“应是如此。”
倒是云桃在边上几次三番欲言又止,舒清妩看了看她,道:“云桃,你可是有事?”
云桃道:“娘娘,近来奴婢在看娘娘赏赐的医书,里面有一本涉猎偏门之药,倒是有说常青的。”
舒清妩顿时来了兴致问:“如何?”
云桃对舒清妩的吩咐异常上心,这些时候几乎是废寝忘食,不在舒清妩身边伺候时,都是捧着书本来读。
但她本身识字不多,又并非医馆出身,往往一本书要反复通读三四遍才能略微掌握,这还不算请庄六和云雾教她识字耗费的精力。
如此一来,进度就很慢。
舒清妩不着急,她却是分外着急的。--
早年在尚宫局能学这些,都是周素蝶特地关照,她也不知道为何周素蝶姑姑如此关照她,但是医术本就是她梦寐以求,能有这样的机会,她是舍不得放弃的。
这些年来,她闷头学习,努力识字,想要成为优秀的药师,以期望有朝一日能回馈周素蝶,报答她的赏识之恩。
直到今年年初,周素蝶找到她,说让她去景玉宫时,她还颇为不解。
她记得自己当时跟周素蝶说,自己不想离开她,想一辈子伺候姑姑。
但是周素蝶却摇了摇头。
她只是温婉地看着自己,目光里有着她所无法解释的慈爱和温柔。
“傻孩子,你不能一辈子留在尚宫局,尚宫局的北库房不缺你一个宫女,太医院也不少一个药童,但景玉宫娘娘却正好需要一个你这样的人。”
云桃自入宫以来,除了学习药理医术就是在北大库整理药材,平日里连尚宫局都不出,几乎不认识多少人,也不知道宫里的那些事。
但她毕竟不笨,也知道不给周素蝶添麻烦,对主位娘娘们
还是知道一些的,起码若是真的在宫里碰到,她不会张口叫错名讳。
然而景玉宫一直都闲置,她当时还真不知景玉宫娘娘是谁。
来景玉宫之前,她只记得周素蝶曾语重心长教导过她。
“你去了景玉宫,就是舒婕妤的宫人,从今以后你只需要忠心于她一人便足矣,”周素蝶道,“伺候娘娘跟看库房不同,有些话是要同娘娘说的,娘娘的话你也要听,要懂事,要听话,也要贴心。”
这些云桃都没做过,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她犹豫道:“若是奴婢做的不好,让娘娘生气可怎么办?”
周素蝶忍不住笑了:“舒娘娘不是那样的人,她很温和,对人有分慈悲心肠,再说,依我看她一定会很喜欢你。”
云桃记得她离开尚宫局的那一天,姑姑特地过来送她,最后帮她理了理衣领:“祝你前程似锦。”
现在云桃想来,都觉得眼眶温热。
见舒清妩正温和地看着自己,脸上平静无波,她的目光里,没有高人一等的傲慢,也没有毫不关心的冷漠,有的只是平易近人,慈祥友善。
姑姑说的太对了,婕妤娘娘就是这么个观音般的好性子,她对身边的宫人好,对小宫女们也从不说重话,但景玉宫上下却又规规矩矩,对娘娘皆是忠心耿耿,便是碧云宫也比不了。
云桃看着舒清妩的目光,难得有些激动。
她一定要努力效忠娘娘,娘娘的吩咐无论如何都要完成。
“回禀娘娘,常青这一味药之前徐大人曾说要查,但确实是极不好查的,”云桃道,“奴婢并非在医书上看来,而是在为了识字而读的游记里看到只字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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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此一说,舒清妩倒是来了兴致。
云烟安静给她端来一碗生姜红糖红枣茶,让她暖暖胃,然后就跪坐在边上给她洗头。
云桃道:“常青这一种药材,前朝时已禁用,约莫三百年前,大越春秋鼎盛,当时坊间的富贵人家多流行布置园林风光,冬日里百花凋碧自然就要做些手段。”
“常青并非中原本土所有,传闻是西凉国的一种沙漠之草。若所以用其晒干的粉末熬制成药水撒在植物上,冬日也可常青不枯,故而得名常青。”
舒清妩若有所思点点头,若是西凉所供,倒是让她想到一些旧人。
不过那都是隆庆四年的事了,如今不过才隆庆二年,倒是不至于现在就碰到另外几
位故人。
“几日不见,你的文学造诣倒是越发精进,”舒清妩夸她,“若是自幼便学医术,现在指不定可以给徐大人当药童。”
云桃刚来景玉宫的时候,说话还硬邦邦的,这几日下来,竟是越说越流利,说话办事也都圆滑许多。
突然被娘娘这么一夸,云桃颇有些害羞,她小声说:“都是姐姐们并六哥教导得好。”
说到这,她又继续讲常青的事:“因着那会儿许多人家都曾用过,以
至于住在园子里的人相继发病,不是头疼欲裂就是身体孱弱失眠多梦,后来经药局查证是常青所致,此药若用一两次且不长期接触倒是无忧,可若是一直居于用过药的花园里,短时间内便会中毒病倒。”
舒清妩顿了顿,努力压下心中的激动,轻声问:“若是用的时间长了,可还有性命之忧?”
云桃仔细回忆了一番,最后颇为羞赧地对舒清妩道:“书里只写了寥寥几笔,并未说后续大概,但也说因为此药毒性未知,因此朝廷下令禁止使用。这百多年来已经不见坊间使用,似乎已经失传。”--
她看的大多都是医书、药理并医药有关的游记,对历史是不慎清楚的。
大齐早年因中原混战,国内并不安定,也就断了同西凉的联系,后来西凉也几经更迭,大齐想再续邦交时,已经错失良机。
所以常青这种毒药,大抵是因为没办法再从西凉引进,才真正断了踪迹。
舒清妩记得,最近大齐同西凉多有摩擦,关系又重新变得紧张,过年之后的这段日子萧锦琛每日都丧着个脸,就是因为这件事。
想起西凉,舒清妩又很难不去回忆曾经慈宁宫中翠绿如新的翠竹,想起曾经那些失眠难安的日日夜夜,心里就总觉得不太舒坦。
不过,既然常青有了线索,舒清妩坚信前世的一切都能查清楚,只要耐心等着,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思及此,舒清妩对云桃道:“辛苦你了,你做的很好,不过此物还是要越发用心,那些书若是读完了,我再让南书馆送些新的过来。”
云桃脸上一红,显得分外激动。
“娘娘放心,奴婢都认真读呢,近来已经有了些成效,一定能弄清这常青到底是何物。”
舒清妩点点头,还是叮嘱一句:“宫里日常都是你在劝膳,每日早午晚膳并水果点心都要分外小心,就连前院后殿的花花草草,你也得盯紧了,若是有什么差错,定要提前跟我讲。”
周素蝶特地把云桃送来,就是为了给舒清妩分忧解难的。
她知道舒清妩如今正是红火,盯着景玉宫的人不少,且李素沁与贺启苍都提点过,她便分外上心。
景玉宫大抵不能出任何差错,才有了云桃的到来。
舒清妩看着红着小脸高高兴兴退下去的云桃,心想早年她身边就缺了这么个人。不过常青这种毒太过冷门,便是有懂医术药理的宫人,说不得也分不太清楚。
可能就连隆太医都不太明白,常青到底是什么。
她低头捏了捏额头,长舒口气。
归根结底,她还是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就为常青所害,也不能分辨到底是谁对她下的毒,谭淑慧现如今看着是最有动机的那一个,但实际上前世舒清妩搬进坤和宫时谭淑慧已经进了冷宫,没过半年就疯疯癫癫,认不得人了。
若不是谭淑慧,又会是谁呢?
前世那十年时光,仿佛一段复杂而漫长的折子戏,在热闹的鼓乐声里,舒清妩只能一点点寻找曾经忽略的记忆。
云烟看她颇有些疲倦,便利落地给她擦干头发,用绵软的帕子紧紧包裹起来。
“娘娘,时候差不多了,且起身吧。”
沐浴过后,又要往身上摸茉莉花露,且要仔细保养头发,舒清妩坐在妆镜前正要昏昏欲睡,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云雾紧张地看着她:“娘娘可是刚才扯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