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父有些激动,下轿的时候教横梁绊了一下,差点没滚出来。
他扶正帽子,捉住一个顾客问:“这是在卖什么呢?”
“排骨呀,”那个人排队无聊,便同他攀谈起来:“之前早吃过柳氏排骨,炸的极好吃,可惜他们家店离咱们这儿太远了。幸亏这边又开了一家,不然我还得总跑到城东那头去买。”
裴父听了,压抑住心中的喜悦,问:“可我怎么听说这东西有些贵啊?”
“还行啊,”那人掰着手指跟他算账:“你自家去买一斤这样的排骨,不也是要这么多钱吗?何况料理还辛苦,炸制还费油呢。花了那么多钱,还不一定有人家做的好吃,倒不如直接买一些。何况我也不是日日买,隔四五天买一回也倒还成。”
“你不知道,我家里的小人最喜欢吃这个。每天都缠着我说要吃排骨,我哪给他弄排骨去?这下子倒是方便了。”
这还真行。
果然加盟柳氏排骨这个决定,他没有做错。裴父喜滋滋的想。
不仅裴父是这么想的,其家加盟店的老板也都是这样想的。
如果说一开始,他们对萧老板还有些怀疑,觉得她年纪小不一定能当大事,担心她骗钱。
到如今真见了店里的红火场面,以及手里收回的真金白银。这些人提起萧老板和杏花馆,那叫一个赞不绝口。之前给出的那一大笔加盟费,好像也不那么冤枉了。几家排骨店开业的时间很相近,接二连三的开,家家都火热。这实在是引起了人们的兴趣。
路人从排骨店前过,既然见了队伍,总是忍不住去排一排,生怕错过什么好东西。等排了队,买回了排骨,一尝,味道还真不错。再一看,人家幌子上还有一朵杏花。
有人就好奇:“他们一家卖排骨的店,干嘛画一个杏花呀?”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是人家杏花馆的标志。这柳氏排骨店,也是杏花馆开的呢。”
就这样,伴随着柳氏排骨加盟店的开张热潮,杏花馆的名声又给好好刷了一刷,连带着来杏花巷来光顾的客人也多了不少,倒也算是意外之喜。
好几家柳氏排骨店,其中生意最好的,莫过于最早开始的那家城东柳氏排骨店。
毕竟这家店由柳见青亲自坐镇的,就冲着她的名号,也有许多人心甘情愿跨了十几条街跑过来买排骨,顺便想着能不能见一见美人。
是以城东柳氏排骨店前,总是排着长队。
这日,在城东柳氏排骨店前,一个身穿布衣的人往他的手册上记了什么。
记完之后,他闻着炸排骨的香味,咽了口唾沫。瞧瞧天色还早,便也加入了排队的人群,买了一袋排骨吃完,才转身回去。
他将这本册子呈交给镇守太监郑次愈的府上。自有书笔吏将其整理,誊抄在一次,呈交给郑次愈。
这也是老惯例了,每月十五,小旗官就会将之前收集的一月之内涉及百姓民生的事,例如米价、粮价、肉价、地价以及百姓热议的话题,记录成册,再呈给郑次愈。
说起来,这最早是东厂的规矩。可郑次愈和东厂提督算是好友,自然知道这件事。原来在京里时,他便觉得这法子很有效,于是此次出镇江南,也将这个习惯带了出来。
郑次愈翻开小册子,一行一行的看,看得很仔细。
一本册子翻完,□□页纸,倒有一张的小半页,提到了柳氏排骨、杏花巷、杏花灯会。
他将小册子合上,闭着眼,捏一捏鼻梁解乏:“李知府到了?”
“早到了,在偏厅等着呢。”
郑次愈起身,伸了个懒腰。
“晾了这么久,也够了。叫他进来。”
“是。”
等一会儿,江宁知府李之遥被请进书厅。
他脸上带着一贯的笑,温和地给郑次愈道了个万福。
郑次愈用眼神瞟了瞟右手侧的圈椅,说:“坐。”
李知府坐下,心里有些打鼓。
他之前虽然起过讨好这位大太监的念头,但郑次愈一直对他态度淡淡。他出镇江南这些日,倒也没听说他和谁相谈甚欢。怎得今日忽然要自己上门?
李之遥在心里把他到任以来,江宁发生的大小事过了一遍,心里有了个底。
自有小厮捧上茶来,请二人吃。
李知府接过茶,揭开盖,正轻轻吹着,忽然听见郑次愈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
伴随着这声响,李知府的心也随之跳了一跳。
“李大人,我可听说,你和你的同僚最近发了一笔大财。”郑次愈似笑非笑地说。
果然是这事!
李知府不觉起了一身冷汗,下意识打出一张官场字牌——装糊涂。
“有这事?下官回去,一定好好查一查。”
郑次愈也是见惯了这些官场老油子们,眯了眯眼,口中吐出三个字:“杏花巷。”
见他已经说到了这份上,李知府立刻告罪,起身折腰:“郑公赎罪,此事原是迫不得已。您老人家来金陵这些时日,也知道金陵地价有多贵。而知府衙门,却偏偏靠近寸土寸金的秦淮河。我和府衙的同僚们,自打来任此地,官署几乎都住满了。虽说府衙内有几百两公银,可那也买不起秦淮河边一座院啊!”
“下官战战兢兢,这些年也从未抱怨过,身居陋室也无甚关系。可如今,我衙内的主簿都已年过半百,他家妻儿来投奔,官署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一家人连带奴仆硬是挤在两间屋里。这也实在太过分了,是以,下官这才动了心思。何况建言做这件事的人,也仔细同我分析过,说此事既不违规,也不劳民伤财。下官只是想为属下图个地方住而已。”
他说到最后,几乎要哭出来:“请郑公体谅。”
郑次愈听了,拿起茶盏,又喝了一口。而后才慢悠悠问:“你说有建言之人,是谁?”
李知府上下嘴皮子一掀,立刻和盘托出:“杏花馆的萧老板——萧月。”
花事正浓,杏花馆里,无论是前院,亦或者是后头家住小楼里,尽弥漫着清雅的花香。
前边的杏花馆生意兴隆,难免有些嘈杂。月牙儿将房门一关,又放下帘子,声音终于小了些,嗡嗡地响,宛若背景音。
小厨房的灶台上,摆着一地玫瑰花。大红色的玫瑰花瓣,绿叶之中的花苞才刚刚绽放,犹带晨露,很新鲜。
眼见几家加盟的排骨店,生意都走上了正轨,月牙儿终于得了空,可以研制新的点心。
金陵人爱花,每到春日,无论是富户还是贫家,总会买些花来。或摆放在屋中,或制成香囊挂在身上。清风吹来,熏人欲醉。
月牙儿前两日闲着,听柳见青的话去花市买花。
她到了一家花市,寻到了柳见青所说的杨老太。
这杨老太乃是本地最大的花商,和月牙儿谈了两句,彼此都以为是豪爽人,引之为忘年交。杨老太便邀月牙儿去她家花田亲自选花。
她家的花田里,有一亩全种的是玫瑰花。
月牙儿瞧见那么多花,便忆起曾经吃过的鲜花饼来。
便买了好些花回来,打算研制鲜花饼。
第58章 肉松咸蛋黄青团
要想做好鲜花饼, 得从两个方面下功夫。一是酥皮,二是玫瑰内馅。
好的酥皮,筋络分明。烤至饼心微微有些淡黄色, 一咬一口渣。而玫瑰花馅,则讲究一个甜而不腻。糖不可过多, 否则将会盖过花本身的香气,实在不美。
食用玫瑰, 古已有之。但多是用来做玫瑰酱、玫瑰露。月牙儿在这样专门做玫瑰酱的玫瑰花田里仔细挑了挑, 抱回来好些含苞娇嫩的花枝,这样的玫瑰却不是大红色, 倒有些颜色淡,但适于食用。
从制馅,揉饼,烘烤……每一步,月牙儿都不敢掉以轻心, 亲力亲为。
她正守着玫瑰花饼出炉呢,忽然伍嫂过来, 慌慌张张说:“姑娘, 有几个皂吏过来,说是要请你到郑公府上去。”
闻言, 月牙儿不禁把眉头蹙起。
郑次愈这样一个大忙人,他怎么忽然想起自己了?
怕是有蹊跷。
月牙儿洗净双手,拍一拍身上的面粉,快步走到杏花馆里。果然有两个穿青衣的皂吏, 守在庭前等着。
他们说话倒也客气:“郑公想念萧老板做的点心,特地叫我们来请萧老板到府上去做些小点心。”
“难怪他老人家还记得,我真是三生有幸。”月牙儿笑道:“我换身衣裳,就跟你们走。”
“这是自然,也请萧老板动作快些,别让我们为难。”
月牙儿回房换衣裳的时候,瞟了一眼门外。
只见杏花馆的前门有人守着,而她家自己进出的小门亦有人守着。
月牙儿略一驻足,若无其事的往推开房门,一颗心却渐渐跳的快了。
瞧这架势,当真只是请她过去做点心吗?
她一把抓起笔,落笔极快,写了几行字,压在妆奁下——往常她外出得早,有什么事要交代伍嫂,都是写在纸上压在妆奁下。
急急忙忙换好衣裳,月牙儿信步走出去。
来人倒也没有委屈她,特地雇了一顶小轿子,就停在桥头。
如今春意已浓,坐在小轿里难免有些气闷,再加上事情紧急,月牙儿难免有些心慌。
“每临大事有静气”,她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这句座右铭,这才静下心来。
她将最近做过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都是些小打小闹的事,到底哪一项能够惊动郑次愈?
堂堂江南道镇守太监,没道理无缘无故寻一个商户女的麻烦,多半还有其他的考虑。
思来想去,月牙儿觉得唯一的可能,就是之前操控杏花巷地价之事。此事虽说起源于她,但参与之人并不只有她,重头戏还是江宁知府李之遥等一众官人。他们家底厚实,出手可比月牙儿大多了。如今连官署都热热闹闹往大里修。
这样大的动静,郑次愈是皇帝派来督察江南官场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倘若没有李知府等人,自己也绝没有重要到足以入郑次愈的眼。
想明白缘故,月牙儿心下稍定。
下轿的时候,月牙儿举止从容,落落大方。
引她进门的书吏见了,也有些意外,原以为小姑娘会被这阵仗给吓坏,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副姿态。
他笑说:“早听闻萧老板有林下风气,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边请。”
这书吏却没有直接领她去见郑次愈,而是带她到了厨房,请她做一两样点心。
“好说,倒是不知,郑公欢喜什么样的点心?”
“你看有些什么是时令点心,做来便是。郑公生□□自然,不喜欢违时之物。”
他这样一说,月牙儿就明白了。
其实这个时候,人们已经学会用暖棚栽种瓜果蔬菜,因此市面上能瞧见着一些反季节的食物。可有许多人觉得,这样子做,有违天时,所以不肯食用。原来郑公竟然也是抱此想法的人。
既然要做时令小点,如今这节气,第一个浮现在月牙儿脑海里的,就是青团。
月牙儿来之前,以防万一,特意将杏花馆最出色的食材配料收拾在一个小篮里,提了过来。这里面就有她家的肉松。她问了问厨房的帮厨,又张望了一番。只见厨房里的食材很多,可以说是山珍海味都有。咸蛋黄也有,还是产自高邮的咸鸭蛋,风味尤佳。
盘点完食材,月牙儿心里有了数。既然是这样,那索性就做肉松咸蛋黄青团。
艾草易得,这时节,野地上随手可以薅一把。
月牙儿吩咐下去,没多久,就有人摘来了一大筐鲜嫩的艾草。
将艾草加山泉水捣出绿汁,用纱布过滤两三遍,直至没有杂质之后,再一点点添在糯米团中,边加艾草汁便揉。等到糯米为艾草汁所上色,呈现出一种碧绿色,便将糯米团团好,放在一旁备用。
揉好的糯米团,通体碧绿,样子很好看。
调制馅心,原料都是现成的,因此做起来很快。
肉松是杏花馆自制的,松而不散、鲜而不咸。而馅心里所用的咸蛋黄,更是上等品。咸蛋黄细腻,口感微微粉,绝不似寻常咸蛋黄一般食之如石灰。敲开蛋壳,便立即流出红油来。
揉捏成馅之后,月牙儿一个个包好,滚圆,上锅蒸熟。
等灶上升腾起袅袅水烟,艾草的清香也飘出来,一屋子都是草木的芬芳。
青团做熟练了,比起其他复杂的点心,不费什么功夫,没多久便制成。
通传的人也没想到,月牙儿竟然手脚如此麻利。说是去通传,倒把月牙儿晾在厨房好一会儿,才回来,替她引路。
沿着小石子雕花的路,一直往前走,直到见着一簇簇绿竹,将一座小楼围住。这便是郑公的书房了。
月牙儿在偏厅等候的时候,瞧见厅前挂着一副佛像,佛像前摆着香案,还供奉着各色瓜果。
看来这郑次愈,还是一个信佛之人。
坐了一会儿,有人将月牙儿引过去。
郑次愈正坐在椅上,手持书卷,凑得很近,看书时微微眯着眼。他穿着一身家常衣裳,乍看上去,倒真像个普通江南士大夫。
屋里这样安静,可以听见檐外飞鸟叽喳。
月牙儿不好打扰了这清净,只沉默地站在珠帘后,屈膝行了个万福礼。然而垂着手,悄无声息地等候。
偶尔听闻纸页翻动之声。
月牙儿手里提着食盒,有些累,却维持着不动。
听见两三次翻书声后,郑次愈这才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哦,你来了。”
月牙儿笑了笑,又给他深深道了一个万福。
郑次愈将书页合上,懒懒道:“萧老板,准备了什么点心?”
“可当不起您老人家这一声‘老板’,还是叫我小萧罢。”月牙儿提着食盒,稳步上前,笑说:“难为您还记得,我实在受宠若惊。只是匆匆忙忙过来,倒也没准备些什么。如今这时节,正是艾草兴盛之时。我特意做了一些时令小点,请郑公尝尝鲜。”
月牙儿将食盒揭开盖儿,拿出一个青团放在一个描金小碟上,轻轻搁在郑次愈案边。那描金小碟还铺着一层深绿色叶子,倒有几分野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