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听得那小牌位,脸色隐约有些难看。
“儿臣其实也没别的意思,母后问心无愧哪里怕什么问啊。况且这列祖列宗都看着呢,母后莫怕。”
“其实儿臣也不是什么空穴来风,实在是,这几日睡不安生。”池锦龄轻叹了一口气。
“自从进了宫,儿臣这挺着肚子便睡的不大安稳。也不知是真的,还是梦靥住了。时不时的便听见耳旁有人在喊,还我皇儿命来。儿臣才搬进宫中几天啊,新帝又不曾纳过妾,乔姨娘都不曾通房呢。哪里来的人命哪里来的皇儿?”
“儿臣这就上了心,命人查了查。才发现过去竟然有这般多皇嗣离世。”池锦龄摸着肚子,神色颇有几分寂寥。
“还请母后莫怪,儿臣也是被吓唬着了。这也太过骇人听闻了。儿臣好歹是后宫之主,天下女子表率,又没做过亏心事,竟是遇上这等事。”
“母后也莫怕,咱都是无愧于天地之人。”
“至于为乾帝充盈后宫,儿臣想着,先帝至死也就得那两个皇子。还不如儿臣自己生呢,好歹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是不是?再者,若是进宫,将来若是有什么魑魅魍魉嫉妒本宫腹中胎儿,本宫是将她挫骨扬灰呢,还是除之而后快呢?这都是数不清的恩怨了。”
“您瞧瞧,先帝几十个嫔妃,甚至还为了那些嫔妃委屈母后。最后还不是这两个孩子,这有什么区别呢?”池锦龄认真的看向她。
太后心口气得不住大喘气,那隐忍的怒意仿佛要从胸腔穿透出来。
“你……你怀孕这般久,难道便让乾帝等着你?这像什么话!实在不行,便将你宫中几个宫女给他。总不能让陛下跟前缺了伺候的人。”太后脸皮子气得哆嗦。
此刻她甚至不敢逼池锦龄,她甚至不敢猜池锦龄到底知晓多少往事。
那些事,连先帝都不曾怀疑过她。
那时她怀上双生胎,宫中另一个贵妃,还记得叫寰贵妃也怀了孕。
后来她双生胎只得一个。
她整日抑郁不发。整个人都充斥着戾气。
那个寰贵妃众人都说她怀的一定是皇子,肚子又大又圆,后来……
寰贵妃失足掉下水,连同那九个月即将待产的皇嗣一同溺毙。
她依稀记得寰贵妃在水下哀求的目光,终究……
是没能让她心软。
太后微微闭了眸子,周身只觉一阵阵凉意,周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她。
让她毛骨悚然,浑身寒毛耸立。
“母后,若是陛下需要,自然会同臣妾说。母后便莫要操心了,也不知是不是臣妾眼花,臣妾好似又出现幻觉了。”池锦龄捂着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有个三岁孩子,穿着一身金线镶边的衣裳跟在母后跟前呢?哎呀,还滴答滴答往下滴水呢,浑身都是水,臣妾好怕啊,那孩子为什么耳朵还缺了一块,好似被什么咬了一口似的。母后,儿臣好怕啊,儿臣好怕!”池锦龄捂着眼睛,跌跌撞撞满是惊慌的往外退。
太后却是神情一滞,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身后仿佛跟着什么可怖的东西一般,那股凉意围绕着她的全身不住打转,让她忍不住牙齿咯吱咯吱的发抖。
她当年……
谋害的第一个孩子,便是个三岁皇子。
那时她失去孩子几年了,孩子忌日那天,那时瞧见活蹦乱跳的三皇子笑嘻嘻的叫着她皇后娘娘。
那时自己名声极好。
寰贵妃还让他给自己送了点心过来,亲手喂着自己吃了下去。
那声音清脆又悦耳。
那个孩子,比起太子更聪慧。先帝总是在她称赞三皇子,那个孩子乖巧伶俐,反倒是太子沉默寡言还略显平庸。
那时,陛下随口说了一句。
若是另一个孩子或者该多好啊。
只那一句,她情绪瞬间崩溃。
她……
那个孩子最后被扔进了一口古井里,被人打捞上来时,浑身已经泡涨了,耳朵处不知是不是被猫抓了,竟是缺了一块。
盛宠一时的寰贵妃,当场便疯了。
抱着那泡涨了的皇子尸体,瞬间就疯了。
失心疯了。
第422章 吓唬死你
滴答滴答……
耳边仿佛出现了滴答滴答的水声。
“你可有听见什么声音?什么水声滴下来了?”太后声音发颤,四处张望着。
本来是想给池锦龄给颜色瞧瞧,才将人请到了此处,可此刻。
她竟是浑身发寒。
嬷嬷嘴皮子吓得哆嗦,她是一直跟着太后在跟前的。
从当初先帝还是不受宠的皇子时便跟着了。
太后那时所做的事,很多都是经了她的手。
她哪里不知道池锦龄说的是谁,就是那总是软软叫着她嬷嬷的三皇子啊。
想起那个孩子心尖尖便有些发颤。
“娘娘,娘娘咱们回去吧,没什么声音,您多想了。皇后娘娘怀孕体弱,定是产生幻听了。”嬷嬷说着便要搀扶太后出门。
“不是,真的有什么声音?”太后低着头,看向脚底。
只见地上一滩水正缓缓流动,流到了她的脚跟前。
那水有些浑浊,似乎看着很是冰凉。
“是他来了,是他回来了,是那个孩子回来了,真的是他,真的是他!”太后尖叫一声,吓得心神失守,当即便疯了一般跳开。
嬷嬷心头一跳:“太后太后,您累了,咱们回宫吧。太后娘娘,您真的累了。别乱想,别乱想。”嬷嬷心里发抖,却不敢往后看,只觉那阵阴气紧紧的锁定着自己。
只扶着太后娘娘往外跑,踉踉跄跄连鞋子都差点跑掉了。
供桌下,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露了出来。
“太后娘娘为什么跑那么快呀?为什么都不理我?”小皇子缩着脑袋从供桌下爬出来,将倒了的茶盏放上供桌,深怕被人瞧见自己吓住了太后娘娘,只从一侧跑开了。
太后回了宫,便真的大病了一场。
病的起不来床,日日夜夜被梦靥所折磨,不过几日便消磨得瘦了许多。
池锦龄这次不请自来,亲自来侍疾了。
那嬷嬷见了她却是脸色微沉,上次太后见了她至今都不曾下床。
今儿一早才恢复了些精神,起床吃了些东西。
“嬷嬷,陛下托臣妾来探望母后,母后可好些了?”池锦龄托着肚子,眉宇带着柔和的笑意。
“皇后娘娘孝心可嘉,太后知晓必定更是开心。太后年纪大了,上次在祭祀殿吹了些风,如今躺了几日送算能起身了。”嬷嬷再不愿,依然将其引了进去。
池锦龄远远瞧见太后消瘦的身形,微微抿唇,很快便掩了下去。
“母后,可是上次龄儿吓着您了?龄儿也没想到母后竟是这般不经吓呀。龄儿这段时日总是产生幻觉,母后可千万莫怪。”池锦龄上前便行了礼,跪在床前。
太后瘦了不少,伸出一只手抬了抬,池锦龄就势起来。
“与你无关,是哀家年纪大了。”她当然不会说自己日日夜夜都在做噩梦之事。
如今,说起来其实隐隐有些后悔的。
那些折损在她手中的孩子,太多了。
先帝从未怀疑过她。
曾经寰贵妃疯疯癫癫时想要行刺她,非说自己害了她的皇儿。
陛下更是一气之下将她打入冷宫,更是斥责她伤了自己的心。
皇后仁慈又慈悲,这是天下有目共睹的事实。
甚至连失了母亲的公主养在她跟前,都跟亲生的一般。
从那时起,宫中便无一丝关于她不好的传闻。
先帝相信她,只要先帝相信她,便够了。
只可惜啊……
先帝,终是信错了人。
太后敛着眉:“你来做什么?哀家无事,你好好陪着新帝便是。哀家倒是从未见过你这般善妒之人。新帝迟早得毁在你手里。”太后语气已经有了几丝重。
躺在榻前俨然不想理池锦龄的模样。
池锦龄也不生气:“母后您言重了,善妒也不是臣妾啊。”是那狗男人才善妒呢。
“上次臣妾离开,母后便听说在祭祀殿中吓住了。是臣妾的不是。”池锦龄又福了一礼。
“未免母后猜测臣妾说出那些话是心怀叵测,臣妾这几日回去,便将梦中纠缠臣妾的全都画了下来。其中有女子,又孩子,甚至还有未曾出世的孩子。”
说着,便让酥柔拿了画卷上来,递给太后。
太后身形一抖,本就半躺在床前,愣是让她吓得哆嗦一下,差点滑下去。
嬷嬷震惊的看着她。
张着嘴竟是半响没回过神来。
“嬷嬷,来拿着啊。虽说看着画像有些不堪入目,有些血淋淋了一些。但是确实,就是这些人总是纠缠臣妾。”池锦龄可委屈了。
太后神色有些难看。
这几日她是让人打听过的,据说皇后有一日午睡时在梦中落泪,梦靥住了,唤都唤不醒。
还是徐公公急忙请了乾帝回来,才将皇后唤醒。
皇后醒来神色不愉且极其惧怕,仿佛遭遇了什么极其可怖之事。
太后其实已经信了七分。
她如今年纪大了,先帝死后,本就心中有愧,加上还有些后悔,便一发不可收拾。
此刻嬷嬷颤颤巍巍的接过那副画卷,池锦龄甚至瞧见她浑身都在哆嗦。
池锦龄垂眸。
她是住在宫外的,哪里听过这些事。
如今自己还能明明白白画出来,只怕这两人心中要崩溃了。
池锦龄心下冷笑不已。
什么乾帝可怜,最可怜的就是先帝,就是你相公啊。
生一个给他灭一个,直到死,都在对不住你。
“这……皇后娘娘真是有心了。”嬷嬷极力克制住哆嗦的牙齿,撑起笑意对池锦龄道。
“臣妾也是关心母后,不知母后是被谁给靥住了。臣妾这些日子总是被她们梦靥,画出来让母后瞧瞧,看看是谁。过些日子寻些大师来做法便行了。”池锦龄抿了抿唇。
“臣妾便不久待了,也不知是不是这寝殿不大向阳,臣妾总觉得这屋子里阴森森的。大概是臣妾怀孕,有些多疑了。”池锦龄走时随口一句,又将太后的脸色说的沉了几分。
病了好几日,好不容易起身的太后。
在她探视后,又严重了。
这次,直接连床都下不来,药都喂不进。
据说大半夜的还起来烧了一幅画,也不知烧的些什么东西。
之后更是挣扎去先帝牌位前哭泣,众人都道先帝太后情深。
只有池锦龄知晓,她在忏悔。
第423章 除夕宫宴
太后病了。
但再也没找过皇后侍疾。
陆封安下了朝,笑眯眯的过来寻了池锦龄。
殿中宫人深怕娘娘会被责骂,瞧见陛下依然面色极好,这才松了口气。
“你竟然将她吓得起不来床?龄儿你什么时候还有这本事了?”饶是皇帝都惊了一下,本以为龄儿要吃亏,没想到太后反而没落到好。
池锦龄正清理备好的小衣衫,这些都是给腹中孩儿准备的。
如今她怀孕七个多月,等年后只怕便要准备生产事宜了。
“我还能有什么本事?倒不如问问你那好母后做了什么事。”池锦龄轻笑一声。
“你虽说没了修为,但她周身时常怨气笼罩,你还能没瞧见?”池锦龄白了他一眼。
陆封安神色微怔,这才叹了口气坐在她身旁。
“你可知,她为何小时候总是厌恶我?”陆封安让宫人都退了下去,给她揉了揉肩膀。
池锦龄看着他。
“那年我五岁,三皇子正好三岁。那孩子长得软绵绵白生生的,说话又好听。总是叫着我封安哥哥,封安哥哥。”
“那日太子生辰,大概……也是那日我的忌日。其实,最开始她大概是真的心疼孩子的。”
“后来,宫中一个又一个孩子出生,刺激到她了。她开始不大正常。我那时小,进宫面见太后,她在我面前很少掩藏。”
“那时她与寰贵妃算是关系不过,三皇子更是亲切的叫她皇后母后,那时他小,给皇后送了糕点过来。我进宫面前太后,过去给她请安。瞧见她用很阴沉极其可怖的眼神看着三皇子背后。”
“那一次,我还被她狠狠吓了一跳。她看着三皇子的背影,像是要……要将他拖入无边炼狱一般。”
“她大概是发现我的视线了,从那之后便极其针对我。”
其实,他小时候还做了好几场噩梦。
都是梦见皇后那阴恻恻的眼神。
“其实,我是最没立场指责她的人。她因为我,而患上心疾。却也因为我,杀了无数孩子。旁人都能指责她,只有我不配指责她。”
“当初父皇离世,那时父皇一直愧对她。我是有过冲动将一切说出口的,但我……”陆封安自嘲的笑了笑。
“你不过是后悔当初没救下那个孩子。”池锦龄看着他。
“她是什么人,你很清楚。她最初的原因或许真的是因为你,但那又如何?你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出来就被溺毙的人,你才是最无辜的。”
“她恨季家人也好,恨先皇也好。但那是将手伸向无辜孩子的理由吗?那与你有什么关系?”池锦龄白了他一眼。
“照你这么说,前世你我蹉跎千年。你还不得怪罪你那无情道人的爹?孩子出生有什么罪?是大人的私欲将孩子带到了世界上。最无辜的,便是婴孩。”池锦龄活了千年。
手中也是沾惹了鲜血的。
但对于无辜孩子却从未出手过。
陆封安轻笑一声,心底的阴霾倒是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