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璋双目瞪大,“阿缨?!”
男子吓得抖了一下,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不是季濯缨又是谁!
明璋急得从轮椅上站起来,扑到他跟前,“你怎么了?怎么在这里哭,谁欺负你了?”
她心急不已,一时恨不得赶紧找出那叫阿缨痛哭之人,狠狠揍上一顿出气。
季濯缨正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却被明璋撞见,生怕被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忙转过头去,掏出怀里的手帕,将脸擦得干干净净才扭过来。
“佩玮姐姐,”他扁着嘴,委屈得不得了,“我不能嫁给你了......”
说着,本就红彤彤的眼眶里又滚出大颗大颗的晶莹泪珠。季濯缨猛地扑到明璋怀中,将脸埋在她肩窝里,哭得直打嗝。
明璋又是惊又是怒,最主要的还是心疼,她细细抚着季濯缨的脊背,那纤瘦的脊骨单薄,微微颤抖,“阿缨乖,我在呢,别怕,发生什么了,跟我说,我来想办法。”
季濯缨又哭了许久,才渐渐停下眼泪,哑着嗓子,打着嗝,交待刚刚发生的事。
一个时辰前,贤妃派身边侍从来,唤季濯缨提前入宫,陪他说说话。
季良早年还未任宰相之时,在礼部任职。刚好今日礼部尚书年岁大了突发疾病,无法主持宫宴,女皇便示意季良前去支援一二,是以她并不在府中。
季良不在,季濯缨便没了屏障,无法拒绝贤妃邀请,只得跟着侍从进宫。
生怕贤妃又像上次一般,将明钰藏在暗处,伺机轻薄自己,他还悄悄在袖口藏了把尖利的簪子。
蒋综并未在寝殿见他,而是派人将他引到自己宫内的花房。
季濯缨忐忑不安,四处扫视了几圈,连一丝女子的影子都未见,才稍稍放心,迈进那花房,“见过贤妃娘娘。”
他问了好,蒋综才施施然转过身来,手里拿着把小巧的剪刀,面上笑得温柔极了,仿佛真真切切喜爱季濯缨一般,“来啦?”
他放下修建花枝的小剪子,拿起自己刚刚剪下的一支大红月季,上前插到季濯缨鬓角,笑道:“整日里清清淡淡的有什么意思,年轻人不就要配这热烈的颜色嘛!”
季濯缨有些不适地偏了偏头,并不接茬,抬眼问他:“娘娘叫草民来,想必不是来赏花的吧。”
蒋综面上的笑瞬间消失,变脸之快令人震惊,他不再伪装一副慈祥长辈的模样,刻薄之色便自然而然浮上面孔,“呦,这是觉得自己做太女正君板上钉钉了,便对本宫也不再好声好气了?”
季濯缨想说,他并不是这样想的,他只是不想虚与委蛇,厌烦了蒋综的口蜜腹剑。
但蒋综并未给他开口的机会,反口嘲讽道:“可惜啊,季公子怕是要失望了呢。这太女,你还真是嫁不得了!”
他直勾勾盯着季濯缨,像条锁定猎物的毒蛇,时不时探出信子,想从对方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吃惊乃至恐慌神色。
令他失望的是,季濯缨始终神色淡淡,没什么变化。
“季公子怎么不说话?”蒋综似笑非笑。
实际上,季濯缨的内心并不如表面一样平静,他只是在忍耐,不想在蒋综面前露怯,不想叫奸人如愿。
他语气平平:“贤妃娘娘何出此言?”
见他搭话,蒋综得意一笑,自顾自开始解释:“这些日子,季公子想必没少品尝太女府厨子的手艺吧?这京中可是传遍了,太女殿下追求宰相府公子,日日送吃食礼物呢!”
他拉过季濯缨的手,“来,这边的金菊开得好极了,随本宫来看看。”
“见太女殿下可以登堂入室,其他爱慕季公子的女郎们怎能不心急呢?我那傻钰儿,可不就犯傻了?她将一片真心捧上去,季公子你不珍惜也便罢了,还践踏它!”
蒋综声音不高,却叫季濯缨听出几分狠厉。
“是陛下将她唤回来狠狠惩戒了一番,本宫才知道竟是明璋已求了旨要娶你。可怜我那钰儿,还以为自己有了机会,白白丢了脸又吃了板子,如今还伤着!”
季濯缨低垂下头,伤着便好,不至于跑出来乱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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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三更
见季濯缨不搭话, 蒋综冷哼一声,慢慢悠悠开口:“本宫不是吃哑巴亏的人——”
季濯缨猛地抬起头,惊疑地看他。
“本宫找过陛下了, 陛下, 其实也不愿你二人结亲。”蒋综松开季濯缨, 慢条斯理地摩挲自己手腕上的绞金丝镶红宝石手镯, “所以本宫现在同你说的,是陛下的意思。”
季濯缨强压下惊悸, “娘娘这又是何意?”
蒋综看了看他,戴着纯金护指套的手抚上季濯缨的脸,轻轻开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的心意, 宰相大人怕是无法违背。陛下觉得,你同钰儿更为般配。”
季濯缨猛地后推几步, 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不可能!”
“这有何不可能,本宫还敢假传圣意不成?”蒋综自鼻子中嗤了一声,“今日,太女想必要求娶你?你知道该如何做的。”
“草民不知道该怎么做!”季濯缨面上满是倔强之色, 惹得蒋综忍不住笑出了声。
“季公子还看不明白形势吗?季大人寒门出身, 能有今日全凭陛下,生死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季公子胡闹一番,自己是痛快了,可有考虑过家中辛劳的母亲?”
蒋综没再说下去, 他相信, 季濯缨是个聪明人,点到即止, 他自己便知道要怎么做。
季濯缨却是眼眶猩红,一字一顿地对他说:“我可以不嫁太女,但是我也不会嫁给二殿下。娘娘,我们各退一步。”
蒋综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季濯缨扭头便走,走着走着变成小跑,又变成狂奔。直到跑不动了,才一头扎进假山后面,痛痛快快哭了出来。
没想到,在此处竟也被明璋逮到了。
他一时委屈,便也顾不得什么,忙将同蒋综的龃龉细细道来,想叫明璋帮忙出出主意。
刚刚是一时被蒋综吓到。他那母亲来威胁自己,母亲和明璋是自己最重要的人,难以取舍,叫自己如何不慌乱。
此时见了明璋,又顿觉有了依靠,一想到今后要与她相逢陌路,心中便如同被刀割,痛得抽搐,便又想着挣扎挣扎。
佩玮姐姐向来点子多,她定有办法的!
被阿缨信任又依赖的眼神黏着,明璋油然而生一股顶天立地的女儿气概,忙将他揽入怀中,细细安慰。
“阿缨不慌,这事有蹊跷。”
是的,听完季濯缨的叙述后,明璋的第一感觉便是奇怪。
女皇若当真不愿自己娶阿缨,该是与自己直说才是。更何况,她虽偏心,却不是出尔反尔之人。天子金口玉言也定不会随意更改。
更何况,季良虽是寒门出身,这为官的许多年来,也结交了不少人脉,朝中一半官员同她有师生之谊或提拔之恩。若因为儿女婚事将她寻个错处整治了,势必引起朝堂动荡。
女皇不是如此目光短浅之人,这一番威胁更像是蒋综个人的杜撰,或许只是为了将阿缨吓住,坏自己的婚事,来报复前几日让明钰丢脸之事。
他还真是受宠,竟当真敢假传圣旨意!
明璋扶着阿缨肩膀,将这番分析细细同他讲了一遍。季濯缨聪慧,方才是关心则乱,如今冷静下来,很快便想通了。
他皱了皱鼻子,恨恨道:“二皇女父女怎这般坏!”
明璋被他这可爱的表情击中,揉了揉胸口才换出口气,见眼前之人又恢复了往日的欢快,她宠溺地笑了笑,探身吻去他睫毛上残存的泪珠。
“乖,不哭了,有我在呢,定会护你与老师平安顺遂!”
季濯缨哭过以后,又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佩玮姐姐,我信你!”
明璋从怀里掏出块干净帕子,沾了假山中流出的货真价实的清泉,替他擦脸,“晚宴要开了,老师想必也忙完了,去殿上找她吧,路上遇到何人都不要理。”
季濯缨乖乖地站起来,面上的泪痕被嚓尽,眼眶也不再泛红,已然恢复了心情。
明璋四处扭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忙做贼一样回到轮椅上,掩饰般扫了扫裙摆。
“快走吧,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你,把你送到了我再出来。”
季濯缨有些不解:“你还出来做什么呀?”
“我、我内急......”明璋闹了个大红脸。
方才见阿缨哭得可怜,她便满心满眼都是安慰那娇弱的嫩竹,哪还记得自己是出来做什么的。如今时间过去不少,便是不急也拖得急了。
季濯缨也有些不自在,忙开口:“那你快去吧,不必送我。憋、憋坏了就不好了。”
明璋见他这般娇羞小男儿姿态,便屡屡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野兽,坏笑着便脱口而出:“憋不坏,憋坏了日后还如何疼爱我的阿缨呐!”
季濯缨未经人事,足足愣了几息功夫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整张脸瞬间爆红,且一路蔓延进衣领,头上都要冒热气了。
一时脑子都乱了,他张口胡乱说道:“那你、想跟便跟着吧。”
说完,扭头就快步向宴乐殿的方向而去,时不时还踉跄一下叫跟在后面的明璋一路提心吊胆,心中直骂自己自作自受。
远远看着季濯缨进了殿,明璋忙转身将轮椅推出了小跑的速度。
可憋死她了!
刚刚回到宴乐殿坐好不久,女皇便带着两位后妃进来。殿内掌了数百盏灯,亮如白昼。
众臣皆在席上伏拜,:“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女皇面上是轻松的笑意,大手一挥,:“众爱卿平身。今日设宴全是为给三位赈灾功臣庆功,各位大可随意饮乐,不必拘泥礼数!”
“臣遵旨!”众臣齐齐谢过,又各自坐回,殿中气氛一时又欢快起来。
宫中设宴,向来是要先上些歌舞,众臣边吃喝边观赏。
明璋自顾自酌饮,身边却凑过来个讨厌的人影。
明钰笑得欠揍,一张大脸抵在明璋眼前,“皇姐,听说你今日要求亲季濯缨?”
明璋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别提他的名字,这对他来说是中侮辱。”
明钰那日被女皇训过,便知道了明钰同女皇的约定。气不过她便去找父君诉苦。父君却叫她不必担忧,她娶不到季濯缨,定叫明璋也娶不到。
父君想做的事情,罕有做不成的。她便歇了心,一心等着看明璋笑话。
此刻见明璋仍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她心中的优越感简直要破体而出。
最后像看傻子一样看了明璋一眼,明钰冷哼一声退回自己席位上。
哼,再叫你得意一会儿。
明璋才不管明钰在想什么,她现在满眼都是阿缨,心里将一会儿求亲的说辞排练了无数遍,紧张得手心冒汗。
宫宴很快过半,女皇叫停歌舞,唤了黄泽出来封赏,赏了她好些宝物银两,又涨了俸禄,给了个封号。
明璋突然觉得脑子有点迷糊,眼前这一幕似乎在何处见过。她想得入神,回神时已见郎秋平跪在殿中了。
“臣无须金银财宝,只想求陛下见证,臣想要求娶黄将军胞弟,黄锦公子!”
郎秋平斩钉截铁,求娶了黄锦。坐在黄泽身旁的黄锦瞬间红了脸,开始拉扯自己阿姐的衣服。
明璋呆在坐席上。她想起来了,这场景,自己今天下午梦见过。
下一刻,便应是黄泽应了这门亲事。
果然,黄泽也出了席位,跪在郎秋平身侧,“郎大人才貌双全、清风霁月,与臣弟情投意合,臣无异议。”
明璋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
梦里,自己求亲被拒了。
她将视线投向阿缨那边,得了个温柔含笑的眼神,突然又冷静下来。
梦里自己未出宴乐殿,没见到阿缨,也不知他受了委屈。
可今日自己已同阿缨商议过对策,梦里的场景应当不会再出现。
稳住心神,明璋舒了口气。自己重生以来,第一次做如此逼真的梦,只怕是上天的预示。想来上天要自己重生一回,是护着自己的。
走神间,女皇已唤了明璋两声。
猛地回过神来,她忙伏在席位上:“儿臣走神了,母皇恕罪!”
女皇像是心情不错,温和地笑着:“无事。璋儿可有想要的赏赐?”
明璋掐了掐手心,抬起头来:“孩儿想要娶宰相独子季濯缨为正君,终身独宠他一人,后院不再添一男子!”
拜她近日行为所赐,殿内无人对这请求表现出诧异。无他,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女皇将头扭向季良处:“朕几月前答应了季爱卿,儿子婚事自己做主。爱卿对我这女儿可还满意?”
季良笑笑,扭头问季濯缨:“阿缨,你可愿意?”
蒋综直直盯着季濯缨,目光中满是威胁之意。
可季濯缨一眼都没看他,反而浑身颤抖,流了满脸泪水,踉跄着扑到殿中央,:“陛下恕罪!”
“草民是实实在在心悦太女殿下的,除了她不愿再嫁其他人。求陛下恕罪,不要怪罪母亲,草民愿终身不嫁,青灯古佛为我朝祈福!”
蒋综手里端着的酒杯“咣当”一下掉在衣服上,浸湿一大片布料。
女皇满脸不解:“你这是作何?朕何时要怪罪季卿了?只是问你愿不愿意嫁与太女做正君,你哭什么?”
明璋在一旁惊得表情都凝滞了,她好像,知道阿缨想干嘛了。阿缨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季濯缨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疑惑地问道:“陛下不是叫贤妃娘娘来警告草民,若应了太女殿下的求亲,便要治母亲的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