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南了解这些。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的人了解这样的事, 听起来就很悲伤。
但是简南并不悲伤。
他忙成了陀螺。
之前他最最排斥的那些对外的公关,对内人的管理都变成了他这个阶段工作的重点,他用他独特的、特别能唬人的说话方式,真挚而全面的向大众解释了血湖项目的全貌。
他告诉所有人,血湖目前的污染正在以每年三平方公里的速度向外扩散, 最先产生影响的是牲畜、植被、空气、水质,再然后就是人。
每年三平方公里似乎很小, 和切市面积将近两百万平方公里比起来, 这样的速度可以扩散几十万年。
但是实际上,简南给大家看了一个模拟图。
以血湖为圆心, 污染的速度每蔓延十公里,就会影响到一个村庄,数百亩农田,如果这个村庄不撤离, 根据传染病传播模型,这个村庄的牲畜和人类也会形成一个圆心,开始传播各种会传染的疾病。
血湖目前除了舌形虫之外确实没有发现更严重的人类传染病,一个村庄数百亩庄稼,听起来也和大多数人无关。但是按照这个速度,只需要五年,切市的市民就能明显感觉到,大批量被感染和灭杀的牲畜导致鲜肉鲜鱼和日常粮食价格变贵了,市内需要向外购买进口的食物变多,各种名目的食品税增高,本地的食品加工厂频繁裁员,这是血湖污染扩散十五公里后,对市民的真实影响。
再过五年,市民们会发现诊所医院的资源开始不够,城市的宜居度下降,有资本的人开始迁徙,人们会迎来第二波失业潮,而那时候,血湖污染只扩散了三十公里,逐渐靠近市区,切市内的市民根据传染病模型,患各种慢性皮肤病的人会超过百分之三十。
以上的所有数据模型,都有大量的数据统计作为基础,推测的真实性无限接近未来。
而且,这还是最好的可能。
污染是人类从上个世纪以来就面临的巨大难题,而传染病,则是从有生命开始就一直威胁物种的东西,至今为止,没有人能准确的说出病毒到底是如何形成,接下来可能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异。
所以,这样的数据模型并不能告诉大家,如果这十年内对血湖不管不顾,接下来要面临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灾难。
也许会衍生出可以毁灭人类的超级病毒。
也许一夕之间血湖的毒雾因为气候原因迅速扩散,十年之内切市就会变成空城。
小小的血湖,就像是切市体内一个微不足道的癌细胞,它会扩散,会繁殖,会复制,会变成无法预知的隐形炸|弹。
而这一切的起因,只是因为偷猎人贪得无厌在潟湖里面投放动物内脏吸引鳄鱼和蟒蛇。
阿蛮不知道简南的这些话算不算危言耸听,和他当初跟她说伤口得消毒不然就会死于各种奇怪疾病一样,她不知道简南说的这些东西会不会真的实现。
切市的市民也不知道。
他们甚至很少有人愿意花时间去听一个亚洲人在各种媒体上把这些话说完,信息爆炸的时代,人们听过太多奇奇怪怪的末世论,听多了,也就麻木了。
但是紧接着,就是普鲁斯鳄投放到每个人工作邮箱里的各种邮件,图文并茂,还做了小小的模拟数据游戏,告诉大家怎么玩才能真的把血湖玩爆炸。
一百个人里面,可能有五个人会听完简南的话,剩下的九十五个人里面,可能会有三十个人打开普鲁斯鳄的邮件,玩玩普鲁斯鳄设计的恶搞的小游戏。
有些改变是渐进式的,有些信息传输是潜移默化的。
切市只要有将近百分之二十的人大概弄明白血湖是怎么回事,弄清楚这群国际专家到这里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接下来,推动整件事情发展的就不是血湖项目组了。
把自己推到高处的简南,成功了。
其实并不意外。
他做了很多人在脑子里想过却没有做出来的事,不怕得罪人,不偏帮任何一方,把一直以来只有小范围人知道的事实放到了明面上,让想要知道的人有了可以具体了解的渠道。
一周之后,简南的采访变多了。
除了切市,还有周边的城市,专注环保的组织,传染病相关的期刊,一天下来三四个,密密麻麻的排满了行事历。
“下周这个电视台的采访你不能去。”阿蛮在帮简南过滤采访行程,“采访的咖啡馆是全玻璃的,不安全。”
简南越成功,贝托就越被动。
一个本来只有郊区和几个原始部落知道的潟湖,一个奇臭无比正常人都不会进去的边境野外,在一周之内知名度暴涨。
甚至已经有了零散的小规模示威活动,质疑政府为什么会默许这样的偷猎活动,有部分动物保护爱好者穿上了鳄鱼的衣服在大街上发放鳄鱼的传单——阿蛮觉得这大概是普鲁斯鳄在发邮件的时候夹带私货的原因。
贝托已经逐渐失去自己的桃花源,暗夜里已经开始有传言,当时被警方追逐坠落山崖的那个人不是贝托。
自家后院起火的贝托终于藏不住,开始放出风声铺路。
所以阿蛮觉得,这一个月内,贝托一定会出手。
她把神经崩到最紧,连简南去公共厕所,她都面无表情的跟过去,检查完所有蹲坑,冲一脸窘迫的简南十分高傲的抬抬手:“去马桶隔间。”
“或者你要直接在小便池我也不介意。”她补充一句。
“……我会尿不出。”处理这种事情通常比一般人冷静很多的简南十分为难的吸吸鼻子。
“关上隔板门不就好了!”阿蛮有时候也会受不了简南娇滴滴的敏感脾气。
男人不都应该在野外解开裤子就能尿的么。
羡慕不来的性别天赋呢,她多希望自己也能这样。
“会有声音……”简南已经很了解阿蛮,迂回没有用,遇到困难,要直接提出困难,“水声,会很尴尬。”
“你尿尿分叉?”阿蛮果然非常认真。
简南:“……没有。”
“尿频尿急尿不尽?”阿蛮歪着头。
简南:“……不是。”
他大脑前额叶反应迟钝挺好的,不然他现在有可能会羞愤到跳楼。
“那我尴尬什么?”阿蛮想不通的反问。
他没有隐疾,为什么要尴尬。
“不是你尴尬,是我尴尬……”简南一个读书人,觉得此时此刻真的有辱斯文,“算了……”
他放弃。
他选择关门,在马桶上盖上一层卫生纸,坐着尿。
还是会有声音,所以他破天荒的浪费水,打开了隔间里面的水笼头。
出来的时候阿蛮正百无聊赖的靠在厕所门口,赶走所有要进来上厕所的男人,霸王一样。
“……我好了。”他洗手,洗完之后问阿蛮,“你要不要洗手?”
没有上厕所的阿蛮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我给你吃糖。”他和她商量。
都进过厕所了,他刚才看到她检查隔间门的时候用手推的门。
阿蛮往前走了两步,十分矜持的在男厕所打开了水笼头。
简南最近买到了很不错的果汁奶糖,果味和糖纸颜色一致奶味很足没有香精味。
阿蛮很喜欢吃,但是简南一般只在口袋里放六颗,早中晚各一颗,所以她每天早中晚这种时候,特别听话。
简南有时候觉得他找到了驯化猛兽的方法。
阿蛮终归才二十二岁,经历坎坷,但是仍然少女心性,喜欢吃甜,喜欢零食,喜欢各种花里胡哨包装的能塞嘴里的东西。
这可能是她唯一一个嗜好。
因为无伤大雅,因为不会影响到她的工作,所以她放纵这种爱好变成嗜好。
“其实我能听得见。”阿蛮洗完手吹干,走出男厕所大门的时候,剥着糖吐槽,“我耳力是练过的,你开着水笼头在马桶上面铺层纸,我还是能听得见。”
简南:“…………”
“你憋了很久吧。”阿蛮小小声的,笑嘻嘻的,“好急。”
读书人简南:“…………”
恶趣味成功的阿蛮心情很好的笑,抬头,看到了站在费利兽医院大门口的熟人,说要离开切市一个月实际上走了快三个月的熟人——戈麦斯。
“阿蛮?”戈麦斯瞪大了眼睛,“你怎么……”
从男厕所出来。
后面还跟着个简南。
满脸窘迫,耳根很红,眼神飘忽看起来像是被调戏过了的简南。
“哥。”一个男孩子的声音,也带着惊讶。
阿蛮感觉简南明显的怔住了。
“哥。”那个男孩子再叫了一声,缩在戈麦斯身后,露出了半颗脑袋。
戴着眼镜,祖传的高和瘦,五官看起来并不十分像,二十出头的样子。
很白。
眼神……
并没有看向简南,而是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阿蛮,眼瞳黑漆漆的,让人十分不舒服。
简南有弟弟?
她记得简南那十几双筷子调羹里面,并没有弟弟这个选项。
“你……弟弟?”阿蛮轻声问。
“唔。”已经全然没有刚才轻松样子的简南很轻的应了一声,伸手抓住了阿蛮的衣角。
作者有话要说: 切图马尔市附近确实有个血湖,确实是因为附近屠宰场往里面排放内脏吸引了鳄鱼和蟒蛇,也确实有人偷猎贩卖鳄鱼皮,除了这些,其他都是我瞎编。。。。不要对号入座,毕竟是架空!
今天周二,窗外阳光明媚,作者啃了一口菠萝,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存稿箱。。
要不,以后作话放食谱吧。。。一本正经
猜测下简南的弟弟会叫什么!!猜中没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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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简南的弟弟叫简北, 二十一岁,在美国读书,戈麦斯在学术交流会上遇到的, 当时简北正在会场做志愿者。
简北说他非常想念哥哥,学校又正好在放暑假, 于是就跟着戈麦斯一起到了墨西哥。
阿蛮觉得,简南并不喜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
他没有把简北带回家, 而是叫了一辆出租车, 直接开到了切市最好的酒店,定了客房, 顺便在那里解决了晚饭。
两兄弟基本零交流,简南没有问简北会在这里住多久,简北也没有问简南过得好不好。
点菜的时候简南直接把菜单交给了简北,简北点完之后,简南拿过菜单多点了一份capirotada[1], 墨西哥传统甜点,他只点了一份, 上菜后直接放到了阿蛮面前。
简北看起来有很多话想说, 但是吃饭却非常安静,阿蛮注意到简南吃饭和平时不同, 他吃的速度比平时快,也不像平时那么挑食。
很压抑的气氛。
“爸爸说。”全部吃完服务员撤走了碗筷上了餐后饮料,简北才正式开口,“他之前并不知道你被外派到了墨西哥。”
阿蛮看了简北一眼。
简南在切市已经快半年, 他真空内裤都快用完了,他爸爸居然才知道?
“他说……”简北看了阿蛮一眼,欲言又止。
阿蛮当着他的面,把简南给她点的甜点卷成一个卷,塞进嘴里。
简北:“……”
“她可以听。”简南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显摆阿蛮是他的私人保镖,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想向他的弟弟分享他的生活。
简北喝了一口甜酒。
“爸爸说。”这三个字似乎是简北的口头禅,“你如果不想要待在墨西哥,可以直接辞职回家。”
简南放下水杯。
简北咽了口口水:“他说,你可以在魔都开一家宠物医院,他投资参股。”
阿蛮微蹙着眉。
她也不喜欢这个简北,眼神闪烁,言语吞吐,每一句爸爸说后面似乎都藏着言外之意。
“不用。”话痨简南惜字如金。
简北就又卡了壳,继续犹犹豫豫的,看一眼阿蛮再看一眼简南。
“你放心,我不会回家的。”简南杯子里的水几乎没动过。
简北涨红了脸。
“我也不会用爸的钱开宠物医院,他会不会给我钱,你妈妈应该很清楚。”简南还在继续。
简北涨得眼睛都红了。
阿蛮觉得,可能是因为有她这个外人在的原因。
简南是有攻击性的,他不爽的时候,并不会给对方留面子。
这个从美国特意赶过来看哥哥的简北,显然触到了简南的逆鳞。
阿蛮没觉得简北的面子很重要,所以并不特别遮掩自己一直旁听的表情。
“你妈妈”……
阿蛮听懂了这个称呼。
同父异母么。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简北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我妈妈说,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
阿蛮嘴角弯了一下。
这孩子,二十一岁了口头禅不是我爸爸就是我妈妈。
“我也挺想你的。”或许是阿蛮翘起的嘴角刺激了简北,简北梗着脖子又补了一句。
“想我什么?”简南问。
问得很认真。
以至于阿蛮觉得,这句话有可能不是反问也不是嘲讽,是真的疑问句。
可是简北答不上来,他眼神飘飘忽忽含含糊糊的答了一句:“你是我哥,我就不能想了么。”
听起来像是撒娇,却让简南的眼瞳彻底的沉了下去。
“我每个月仍然会看心理医生做心理评估。”
“我不会因为爸爸离婚再娶失去理智杀光家里所有的人,也不会带着实验室的病毒回家让家里的人生不如死。”
“我很好,所以不用想。”简南看着简北,冷着脸,没有表情,没有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