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颜会意,遂把当差时总觉吃力的事告诉他。
不知不觉,天色便已很晚。蒋云初送贺颜回书院,“回头再来看你。”
贺颜的笑容和语声一样甜,“得空的话就来。”
门房值夜的人破例,为贺颜开了角门。她对蒋云初摆了摆手,翩然进门,回到住处,洗漱沐浴更衣之后,取出今日得到的杨素雪、许夫人的动向。
仔细看过,她蹙了蹙眉,不自觉地,眼中闪过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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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云初回到府中,常兴满脸是笑地迎上来,“府里有喜事,大太太诊出了喜脉。”
蒋云初唇角上扬成愉悦的弧度,“明日备些相宜的补品送过去。”
常兴称是。
蒋云初在书房落座,“许夫人与杨素雪那边如何了?”颜颜是第一次经手这种事,手生。今晚他再三叮嘱她,不要意气用事亲自涉险,她答应了,可心里还是不踏实,自己这边也留意着,事情顺利最好,反之可以及时策应。
常兴面上的笑意敛去,走到桌案前,低声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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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安在家中实在憋闷,从没想过,娶来的便宜媳妇儿,长辈处处维护,弄得他反倒不如成婚前自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晚一如之前几日,被父亲三令五申地回房,进门对上杨素衣那张丧气、木然的面容,气不打一处来,“贱人,甩脸子给谁看呢?我要不是顾着长辈,早把你收拾得哭爹喊娘了!”他低声责骂着。
杨素衣似是没听到,毫无反应。
赵子安愈发恼了,“你给我等着,我总会有法子收拾你!”语毕拂袖去了宴息室,捱到夜深了,溜出府去,到十二楼消磨时间。
对赵禥、赵子安来说,十二楼并不是待着最舒坦的地方,父子两个喜声色,赌坊却只有美酒,之所以常去光顾,是因为那边对于熟客借账的情形很爽快,也很大方。
父子两个到如今借了多少银钱,已经记不清,怎么也得小几万两吧——有时候是酩酊大醉时借的。
这样想想,十二楼挺缺德的: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好赌的有几个不怂的?
赵子安在赌坊前下马,正琢磨着那些有的没的,有人唤了他一声“世子爷”,挂着殷勤的笑容上前,行礼道:
“小的杨福,是世子夫人的陪房,近日总被她无故发作,就要走投无路了,思来想去,只能请世子爷为小的做主。”
赵子安先是一喜,想着杨素衣这是不是犯了苛刻下人的过错?若是告诉父亲……没用,父亲和他就经常打骂下人,半死不活的抬出府去的委实不少。再怎样,父亲也拉不下脸用自己的短处去问别人的过错——他好意思,没用。
他悻悻的,“滚。那女人除了红杏出墙,老子可没法子整治她。”
杨福急切起来:“可小的真要走投无路了,世子夫人要小的带上婆娘回杨家祖籍,山高水远的,又没盘缠,她这不是想逼死我们么?还请世子爷救我们一命。”
赵子安兴致缺缺地摆摆手,“你当老子是谁?老子压根儿不关心别人的死活。”
“那,如果小的可以帮世子……”杨福说到这儿,将声音压低。
赵子安被勾起了好奇心,“你想说什么?”
杨福谄媚地走上前去,“小的听说世子夫人总让您不痛快,恰好知晓一个让她不痛快的法子。”
“哦?快说来听听。”赵子安立时来了精神。
“整治女人,全不需爷亲自出手,给她找个克星便是。”杨福见赵子安喜上眉梢,暗暗松了一口气,“许青松的女儿许书窈,世子夫人从来斗不过,而且,许夫人是继室,非常不喜这个嫡女,而今在张罗亲事,瞧那意思,似乎不想许书窈嫁的好。”
赵子安一双眼放着贼光,“许书窈?翎山书院三美人之一?”
杨福连忙点头,“正是。”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把许书窈弄来做妾——不!要做平妻,我气死那女人!”赵子安兴/奋地搓着手。
“只是,想要如愿的话,要稍稍费些周折。”杨福道,“您也该料想得到,小姑娘家,怎么会甘愿给人做平妻妾室。其次,许书窈是贺颜的手帕交,贺颜与蒋侯爷又是新近得了皇上的赐婚。”
赵子安本想说管她是谁,凭我耍无赖的法子,怎样都能如愿,但听到提及皇帝的言语,立时颔首认可:皇帝是赵家的护身符,他可不能给他老人家添堵。思及此,他问:“你有什么法子?”
杨福凑到他耳边,一阵耳语。
赵子安听得眉开眼笑,“这个好,这法子好……”
杨福辞了赵子安,回返住处的路上,先是雀跃不已:全没想到,赵子安就是个不识数也不懂寻常路数的货色——都不细问他作为陪房,如何使得在赵家人单势孤的杨素衣不容;随后便是一阵提心吊胆:许书窈与贺颜、何莲娇是至交,如此,便也等于是蒋云初圈子里的人,他区区一个下人,要是被那位已在锦衣卫行走的爷盯上,就完了。
可是,富贵险中求。于他而言,一千两纹银是穷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富贵,值得冒险行事。
更何况,杨素雪为了避免他坏事,更为了避免她自己露馅儿,已经做了缜密的安排,相信不会出意外。
好端端的,凭谁能想到,杨素雪与许夫人竟联手算计许书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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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第三次了,上午,许夫人新添的管事姚妈妈来给许书窈送衣饰、点心。
姚妈妈笑道:“大小姐平时缺什么,只管与奴婢说,这是夫人交代的。”
许书窈神色如常,温婉恬静地笑一笑,“劳夫人费心了。既然如此,这两日多送些点心来,我吃着不错,也让别人尝尝。”
姚妈妈笑得分外愉快,腰杆却又低了一分,“好说,好说,岂止这两日,只要大小姐喜欢,每日送来便是。”
许书窈也没跟她客气,又闲话两句,端茶送客。
姚妈妈走出翎山书院,坐到回程的马车上,挂了半晌的恭敬而温和的笑容,转为鄙薄。
她就说么,夫人只要主动与大小姐示好,大小姐便会顺势倒戈。怎么样的门第,与继室井水不犯河水的嫡女能得着好?大小姐也十四五了,必然在考虑嫁娶相关的那些事,若没夫人张罗,还能舔着脸去跟老爷说不成?
同一时间的许夫人,身在杨素雪陪嫁的宅子,二人相对而坐。
许夫人交给杨素雪两张千两银票,“事成之后,再给你余下的三千两。”
“这自是不用您说。”杨素雪神色淡淡,随手将银票放在一旁,心里已然不胜欢喜,在迅速算账:扣除给杨福的一千两、着下人来回打点的花销,净赚了近四千两。
她的嫁妆说起来不寒酸,可是银钱不多,平日的手面,比不得婆婆妯娌,偶尔不免自觉低人一等。有了这笔体己银子,再不需为这种琐碎之事伤神。
许夫人问道:“你能确保事情能成?”
杨素雪态度笃定,“您只管放心。”整件事的开端,只要把杨素衣算计到就成了,而杨素衣么,从来是她的手下败将。
她笑一笑,“我们再仔细推敲一番,两相里都准备好了,过几日便可照计划行事。到时候,我们得出面做人情,为免将话说拧了,便需要商量一番。”
许夫人颔首,身形前倾。
两个人低声交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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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夫人、杨素雪的打算,贺颜告诉了许书窈。
许书窈态度很干脆:“你这边方便的话,不妨将计就计。”
贺颜也正有此意,与之商量好全盘的应对之策后,安排下去。
书院外书房上至陆休,下至斟茶倒水的仆役,连吃了许家三天点心。不得不说,很可口。
第四日,许夫人来书院看许书窈,唤她到书院外面的茶楼说话。
许书窈对许夫人,态度一向是淡淡的,说冷漠也不为过。今日进到雅间相见,态度比之以往,温和恭敬了几分。
许夫人瞧着,心里熨帖得很。不怪很多女子喜欢明争暗斗,将人拿捏在掌心对方却不自知的感觉是真好。她挂上和蔼的笑容,让许书窈落座,言语来往间,好一番含蓄的嘘寒问暖。
许书窈心里冷笑,面上则显得很高兴。她家里情形不比贺颜,打心底膈应的继母常年累月摆在那儿,又不能当面翻脸,不乏违心地做场面功夫的时候,这会儿就全用上了,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许夫人见火候差不多了,道:“过几日,安阁老家里设宴,也给我们府中下帖子了。寻常宴请也罢了,这次在穿戴上要讲究些。明日我要去珠宝玉石铺子添置些首饰,此外,也想给你添置两套赤金、珍珠头面,但是学识有限,眼力便也有限,就想让你同去,给我帮帮眼,也能选到完全合你心意的。”
还捧上了,许书窈腹诽着,笑道:“谬赞了,我也不大懂这些,便是同去,也只是陪您四处转转。”
“我们商量着挑选的,总会更好些。”许夫人的心踏实下来,“说定了?”
“说定了。”
“明日我派府里的车来接你。”
“好。”
转过天来,一大早,许府的马车便来了,许书窈离开书院。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杨素雪来到书院,求见贺颜,给的理由容不得回绝:事关许书窈的安危。
贺颜转到书院待客的小花厅,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杨素雪。
杨素雪因着如意算盘一步步走得很顺,颇为舒心,容光焕发的。她眼中的贺颜,少了几分单纯稚气,多了几分淡然从容。
见礼后,贺颜问杨素雪来意。
杨素雪显得很是焦虑,低声道:“昨晚,我长姐的陪嫁杨福来找我,说了些事情——
“我长姐因为嫁得不如意,愈发地不可理喻,因着以前在书院的小矛盾,竟起了谋害许书窈的心思。
“她暗里给了杨福一笔银钱,要他说动赵子安,用手段将人害得成为赵子安的妾室。而在明面上,杨福故意犯了些错,她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人打发走了。
“杨福在我长姐面前不敢违命,心里却很是不落忍,是以,连夜离京之前,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我已嫁为人/妇,方方面面受束缚,便是心急如焚,也不知怎样帮衬,便赶来书院求见书窈,哪知她不在,只好见你说明原委。”
贺颜听完,审视着杨素雪,“当真?”
“当真,我怎么敢乱说这种事?”杨素雪恳切地望着她,“我知道,在你和许书窈眼里,杨家姐妹一路货色。其实,我真有苦衷,以前招惹陷害你们的事,都是我长姐逼迫我和舒婷的——此事我可以发誓,若有虚言,让我诸事不顺。”
贺颜心里暗笑,想着她倒是会混淆视听——用以前的事发誓,让人相信眼前的事,任谁也不好逼迫她继续就眼前事赌咒发誓。也不用,拆穿她的话,戏就不好看了。
“我相信你。”贺颜道,“书窈今日随许夫人出门,添置些首饰,应该没事吧?”
“怎么没事?”杨素雪显得情真意切,“那赵子安被杨福怂恿一番,已经盯上了书窈,在书院最好,出门的话,怕是……”
贺颜立时站起身来,“那我这就去告假,去寻书窈回来。对了,你等等我,我们一起去吧?”
“好啊。”
贺颜告假之后,与杨素雪一道去寻许书窈。
何莲娇落了单,颇觉无趣,加上天气有些热,心情就不大好。
上午,有个上舍的女公子找到何莲娇,两人站在外书房说话的时候,微红着脸,吞吞吐吐地道:“学生有个不情之请,求何先生成全。”
何莲娇兴致缺缺,“什么事?”
“我这儿有一把折扇,扇面儿是前朝名家所作,想……想送给陆先生。”女公子将折扇递向何莲娇,“求先生转交。”
何莲娇心里老大的不痛快:自从沈清梧离开之后,好些小姑娘按捺不住,打起了陆先生的主意,动辄求颜颜、书窈或她转交送给先生的礼物。
颜颜、书窈好说话,每次都爽快应下,及时转交。陆休自然不会收,她们就又好言好语地退回去。
她其实也是随和的性子,但对这种事,说不出的膈应,每次都婉言回绝,今日不高兴,态度便不大好了——
“送陆先生折扇啊?”她凉凉地笑着,并不接折扇,“什么缘故?先生缺你这一把不成?”
女公子被泼了冷水,羞窘得脸色更红,解释道:“只是、只是瞧着是名家手笔,在我手里也是暴殄天物,便想送给先生,才算物尽其用。”
何莲娇冷笑,“本就是男子所用之物,你留在手里做什么?没有父兄么?为何不送给他们?或者说,你本就是从家人手里讨来的,要讨得陆先生欢心?”
女公子的脸色由红转白,眼中噙满了泪,看着何莲娇愣了片刻,一转身,哭着跑了。
何莲娇转身进到书房,落座后气呼呼地咕哝道:“真是世风日下,有些女孩子满脑子不搭调的东西,也不知是来求学的,还是来找如意郎君的。”
陆休、武睿听了,并不当回事,一笑置之。有些女公子,还就是拐着弯儿地来找如意郎君的——从没人说透,今日这个没心没肺的把话扔到了明面上。
程静影听了,却是若有所思,笑微微地凝了何莲娇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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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书窈与许夫人碰头之后,先去了女眷们最常去的多宝斋——若一来便去无甚名气的小铺子,未免惹人生疑。
两个人各怀心思,一起说笑着选了两套头面,几样文具。
结账时,掌柜的从里间走出来,笑着对许书窈、许夫人行礼问安,随后道:“许大小姐,小店新得了一套文房四宝,两方砚台,都说是前朝的物件儿,小的却是眼拙,看不出真伪,您能否拨冗,帮小的鉴别?”
许书窈为难地望向许夫人,“我倒是愿意,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