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衣轻笑出声。
何莲娇主动携了杨素衣的手,往前走去,“如今怎样?过得可好?如王舒婷那等货色的,有没有去找你麻烦?”切实关心起对方的现状来。
杨素衣一一作答。人家即便是爱屋及乌,也是太难得。
事实证明,蒋夫人贺颜的影响力非同寻常,到下午,已有数位夫人太太闺秀说以后要与杨素衣经常走动着,问清楚了她的住址——这便不是客套了,诚心要相互串门。
她一概如实告知,不枉费颜颜的一片苦心。
宴请曲终人散时,宾主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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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与王舒婷到了宅院之后,就被人寻由头分开了,前者与丫鬟婆子去了外院待客的花厅,后者与丫鬟则被安置到外书房院的厢房。
此间没有仆妇,侍奉饭菜茶点的,都是寡言少语的小厮。
所谓蒋云初亲自过来解释,一直也没成真。王舒婷委婉地询问,小厮只回她一句侯爷忙得很。
所谓抓捕采花贼的事,一直没有结果,问起时,小厮回一句事情棘手得很。
王舒婷想与母亲在一处,提及时,小厮说不行,令堂在与官爷说话。
她说能否四处转转,小厮说不行,我家爷与夫人有洁癖。
把她气得不轻。但因这难相与的小厮,倒让她忽略了心头的不安。
下午,喝过一盏茶,她生出倦意,没多会儿便撑不住了,在一张躺椅上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晚,室内掌了灯,贴身服侍的两名丫鬟不见踪迹。她奔出门,迎面而来的是小厮手里闪着寒光的匕首。
她吓得不轻,一步步退回到室内。
至此刻,她才幡然醒悟,母亲和自己上当了。可是,是谁做的局?谁敢打着蒋云初的旗号骗她们?
她大着胆子询问,无人应声。
贺颜么?
不。她不认为贺颜有这样的心机、胆色,更不认为贺颜能有那么多训练有素行事过分麻利的人手。
但除了贺颜,别人又没理由这样做。
思忖间,她听到了贺颜的语声:
“王家那边,可有安排?”
有人恭声回道:“王夫人差遣自家护卫,带着夫人的名帖回去报信,说路上遇到点事情,夫人好心收留她们在别院暂避风头,只当做客了,明日上午回府。”
胡说八道!哪个混帐东西骗了母亲?!王舒婷气得眼前直冒金星。
贺颜又问:“王夫人怎样了?”
“小的让她与身边的随从睡了,明早可醒。”
“也好。”贺颜说着,款步进门。
灯光影里,贺颜身着玄色箭袖深衣,长发如男子一般束在头顶,双眸灿若星辰,流转着的光华,疏无暖意。
她睨了王舒婷一眼,转身,“随我来。”
王舒婷不得不听命行事。
贺颜转到外书房院灯火通明的正屋,在书案后方落座。
有一身玄色长袍的青年男子进门来,奉给贺颜一盏六安瓜片。
王舒婷看他一眼,脸色更加苍白。他就是白日里自称锦衣卫千户成广的人。
阿海看也不看她,静静退下。
王舒婷六神无主地站在室内,好半晌才能出声:“蒋夫人,这是何意?”
贺颜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茶,轻轻放下茶盏,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王舒婷,“离开蒋府,便要去贺府,真是沉不住气、藏不住话。”
王舒婷心弦一紧。难不成,贺颜已经知晓她得知了那个秘辛?不能够啊,她对母亲都守口如瓶,近前的丫鬟亦不知情。
贺颜没错过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惧疑惑,心里便有数了,“你想用我那件事换取什么?”
这种套话逼问的路数,她以前根本不会,但是,所见的那一世里,阿初演绎了很多次,就算现学现卖,对付王舒婷也绰绰有余。
王舒婷抿着干燥的双唇,“我不知道夫人在说什么。”
贺颜淡淡一笑,“可曾想过下场?”
王舒婷惊惧之余,只觉得对方与以往大有不同,那样的沉着,那股子给人的压迫感,都是以往所没有的。难道这才是贺颜的真面目?
她迅速盘算着:说知情,且告知了一个贺颜不认识的人以防万一,大抵还有可能毫发无损地离开这里;继续否认而贺颜认定的话,说不定会吃些苦头,但只要撑一半日,父亲便会寻过来。
到底怎么办才好?
贺颜道:“你是否承认,我都不会轻饶。可曾想过,今日你若到家母面前搬弄是非,家母会是怎样的心情?杀人未遂便无罪么?我从不会这么想。”
这是套话加激将法。说到底,对方还没承认什么,自己又是仅凭推测行事,总不能一直自说自话。
王舒婷心里已有计较,只是,要斟酌好最恰当的方式。
贺颜笑微微的,竟是有商有量的态度,“你今夜出现在哪家浪荡子面前可好?你知道,让你睡过去,易如反掌。”
王舒婷咬了咬牙,挺直了脊背,先前的怯懦迟疑转为强势,“我从不知道,蒋夫人竟能将这种事闲闲道来。”
贺颜道:“我记得,你与杨素雪惯于坏人名声,我效法一次又何妨?”
王舒婷其实被噎得不轻,没形于色而已,冷笑道:“我以往的那些过错,如何比得过贺侯爷?将景家余孽养在府中多年,若圣上知情,该得到怎样的罪责?至于令堂,被枕边人蒙骗了这么多年,该醒醒了不是么?”
承认了。贺颜的目光更冷,寒凉似雪,“凭据。”
王舒婷将她的反应视为被戳到了痛处,因而振振有词:“凭据?那些有悖常理的事,只要反复推敲,任谁也会起疑。你要什么凭据?此刻该做的,难道不是解释么?只有你贺家给出合乎情理的解释,这事情才能忽略不计。”
“要解释?你算个什么东西?”贺颜牵出鄙薄的浅笑。
王舒婷如何也没想到,对方会大喇喇地说出这种话,整张脸由白转红。
贺颜重复之前问过的一个问题:“你想要什么?”
王舒婷如坠云里雾里,却不能不照实回答:“锦绣前程。”
贺颜微一颔首,“连带的,让我及至蒋府任你拿捏。”不是询问,陈述事实而已,“你猜怎样?若是三两日之前,你大抵都会得逞,最起码,你会搅得我们家宅不宁。现在不行了。你运气不够好。”
王舒婷似懂非懂,却因末尾的话生出莫大的失落。
贺颜问:“谁告诉你那些猜测的?”
王舒婷摇头,“休想。但是,我已将此事告知别人。我若出事,你也休想再有安生时日!”
贺颜轻笑,“我等着。”
“……”王舒婷没料到,对方有恃无恐到了这地步。
“现在,商量一下你的下场。”贺颜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坐姿,“第一,王家母女路上被谎称蒋府护卫的歹人劫持,在一所宅院逗留一个日夜,消息明日下午便会传扬得满城皆知,母女二人要如何自证清白?——注意,王夫人不曾与我相见。
“第二,与上一条一样,去掉王夫人。
“第三,什么都没发生过,明日上午你们回府,三日后,你服下一盏变成哑巴的药,自行落发,遁入空门。”
语毕,贺颜微不可见地侧了侧头。她听到了云初的脚步声。
外面的蒋云初正在皱眉:给那个蠢蝎子划出的道儿,怎么那么好?太心软了些。但他不能干涉,不能害得她朝令夕改,但是,可以帮她加点儿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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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结局倒数(2)各有各路数
“稍安勿躁。”贺颜忽然这样说了一句,语气柔和。
蒋云初感觉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便没当即吩咐阿海一些事, 站在原地,继续聆听。
贺颜又十分自然地对王舒婷道:“好生想想。”
王舒婷回想着那三个选择, 嘲弄地看住贺颜,“不论哪一条路, 都是让我身败名裂生不如死。既然如此,我哪一个都不选, 你看着办吧。”摆出了豁出去的架势, “与其苟活, 我情愿一死了之,只怕你蒋夫人不能善后, 遭你夫君嫌弃。别忘了,家父再不济, 也是堂堂侍郎大人。”
“料到你会这样说, 可我真不想听到。”贺颜变得分外平静, “其实, 你选择哪一条路,都与你无关。”
“……”王舒婷因为她的平静着实恐惧起来, “这话怎么说?”
“告诉你那些事情的人,必然是端妃或梁王的心腹。”贺颜道,“那对母子,很喜欢找人冒名顶替另一个人的把戏。
“我想过,他们为何不找易容高手, 那样的话,不是更省时省力?
“后来我明白了,擅长易容的,大多是江湖客。江湖中人,若非有深厚的交情,极难控制,随时有甩手不干的可能。
“说起来,他们那种招数,偶尔效法也不错。因为,我刚好认识一些擅长易容的人。”
王舒婷听出弦外之音,周身血液仿佛顷刻凝固,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蒋云初微微扬眉,转头望向阿海。
阿海笑嘻嘻地对他点一点头,用口型道:“下午夫人就交代下来了。”
蒋云初眼中有了浓浓的笑意。他的颜颜耍起坏来,也真够人喝一壶的。
王舒婷过了一阵子才能出声:“你要怎样?到底想怎样?”声音已经十分沙哑。
贺颜道:“给你的三个选择,你若择其一,我会让你的替身照做。你真该选第二条的,那样,在我眼里,你好歹还顾念令堂,好歹还算个人。”
“我……我只是想与蒋府常来常往,要一门好亲事,那些事,我没告诉过任何人。真的,蒋夫人,你相信我……”
“晚了。”贺颜打了个榧子。
珍珠帘发出轻微的响动,有女子脚步和缓地自里间走出,到了贺颜近前,屈膝行礼,“阿浣问夫人安。”
贺颜抬一抬手,语声和煦地说免礼。
阿浣站直身形,转而走到王舒婷跟前。
王舒婷惊骇莫名,浑似大白天遇见了鬼:阿浣的穿戴、样貌,竟与自己一般无二。
“以往有些差事很急,我只有半个时辰甚至一刻钟的时间打量模仿的人,今日夫人却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将王小姐看得清清楚楚,样貌绝不会有差错。”阿浣笑盈盈转向贺颜,“至于语声,服一粒药就好,听起来完全是发热导致了声音沙哑,用这理由,没人会起疑心。”
贺颜问道:“那种药可有坏处?”
“夫人放心,没有坏处,差事完成,我每日多喝些水,服用缓和的药膳即可。”
贺颜心安,看着阿浣的目光,透着钦佩。这等精绝的本领,她只觉玄妙,根本摸不到门路。
王舒婷簌簌发抖,不消片刻便支撑不住,瘫软在地。
阿浣对贺颜欠一欠身,“属下去王夫人近前照看着,待她明早醒来,便探寻她是否知晓贺家秘辛。”先前在里间,是为着窥视王舒婷的言行习惯,这会儿已有把握。
贺颜颔首,“辛苦。”
阿浣踩着与王舒婷一模一样的步调出门。
蒋云初看到这个如假包换的赝品,无声地笑了。
王舒婷挣扎着让身形成跪倒之姿,随后膝行上前,“蒋夫人,您想不想知道是谁与我说那些事的?我告诉您,只要您饶了我,放我回家。”态度谦卑之至。
“说来听听。”贺颜不大有兴趣的样子。
“只要我回到家中,便即刻告知,您可以安排人跟在我身边……”
贺颜轻一挥手,“罢了,我慢慢查就是。”
“……我……”王舒婷的眼泪掉下来。她怎么从来就不知道,贺颜竟是这样的软硬不吃。她怎么就没想到,贺颜打一开始就没想放过她。
贺颜清冽的视线锁住王舒婷,“我不喜欢杀人,但如你这般的人,也没让你好生活着的可能。稍后,你会去到一个该去的地方。”说话间,她站起身来,唤“阿海”。
阿海进门之际,打手势示意两名女子随自己进门。
“余下的,交给你。”贺颜说。
“夫人放心,属下这就将人送到十二楼的暗牢。”阿海说完,让两名女子钳制住王舒婷。
十二楼?那不是蒋云初以前不时光顾的赌坊么?那里怎么会有暗牢?
王舒婷想再言语,却被一名女子卸了下颌骨。她被拖出门外,泪眼模糊间,还是留意到了负手而立的蒋云初,一颗心便完全陷入了绝望。
原来他就在门外,就那样神色安闲地聆听贺颜对她的过于残酷的惩治。
她先前以为的生不如死,是身败名裂常守青灯古佛,此刻方知,那些不过是小小磨难,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才是真的步入炼狱,再不会见到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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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闭的宽大舒适的车厢中,蒋云初将小妻子搂在怀中,一下一下吻着她的脸,她的唇。
贺颜唇角始终噙着笑,由着他,偶尔会淘气地咬他一口。
再一次被咬了之后,蒋云初低低地笑着,握住她绵软的小手,“着实让我刮目相看。”以前对于身边事,她只是偶尔转转脑筋,现在显然是一刻不停地转动脑筋。
贺颜笑一笑,“尽量不杀官员,起码,不要你直接下令。”
“答应你。”他哪里看不出,她在用自己的方式独当一面,更在用自己的方式改变他那一世的轨迹。
“如果我没让你稍安勿躁,你是不是就要把王家男子关进诏狱?”她问。
蒋云初笑着点头,“你倒是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