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臣——布丁琉璃
时间:2020-06-05 09:41:44

  他欣赏着裴敏强作镇定的神情,笑道:“裴司使明知废□□羽蠢蠢欲动,却知情不报,当以叛主之罪论处,此乃其一;于暮色四合之际,雪中私会东宫太子,结党营私预谋不轨,此乃其二……怎么,裴司使不服?”
  裴敏咬唇,冷声道:“你说我包庇废□□羽,私会东宫结党营私,可有证据?”
  “证据,就在你的身后。”来俊臣提剑逼近裴敏,目光却越过她的肩头,直直刺向藏匿在后的朱袍男子,随便叉手一礼道,“臣净莲司司吏来俊臣,拜见太子殿下!臣奉天后之命捉拿叛臣裴敏,若不慎惊扰了殿下,还望宽恕则个。”
  纸伞下,低沉的男音稳稳传来,嘲讽道:“来大人这反戈一击,当真令我大开眼界。”
  听到这个声音,来俊臣嘴角的笑意一僵,猛地抬起头来。
  纸伞微抬,先露出一点干净的下巴,继而是紧抿的唇,挺直的鼻,端正的眉眼……风雪迷离,一袭朱袍如血蝶翻飞,执伞站立的人哪里是什么太子李显?分明就是大理寺那个冷面冷心的少卿陈若鸿!
  怎么回事?明明密谋约见裴敏的那封信笺上盖的是东宫的私印,为何赴约的却是陈若鸿?!
  “陈少卿?”来俊臣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原本白皙的面容又白了几分,愕然道,“怎么会是你?”
  一旁的裴敏再也忍不住了,咬着唇低低笑出声来,那笑在暮雪中显得妖冶张扬,啧啧道:“来俊臣,你瞧见了?我并非密谋私会东宫之主,而是与陈少卿在此讨论扬州废太子残党谋反之事,谁成想半路杀出个你来,一言不发就扣了我一顶好大的帽子!”
  “不可能……”来俊臣勃然色变。
  “确是如此。”陈若鸿一向嫉恶如仇,冷清的目光落在来俊臣手中的剑上,又扫视围拢的侍卫一眼。
  那侍卫见是乌龙一场,忙收拢兵刃抱拳告饶。
  裴敏眯着眼,继而道:“倒是你,来俊臣。大明宫前,兴安门下,你提剑来此,刀挟四品大理寺少卿,可知是何罪?”
  仿佛是印证她的话,不远处建福门大开,一队羽林军匆匆而来,高声喝道:“皇宫门外,何人带刀作乱?给我拿下!”
  事到如今,来俊臣便是再迟钝也知道自己此番中计了,不由方寸大乱,想要收剑却已来不及,被羽林军团团围住,勒令缴械。
  来俊臣乃是混混出身,虽心狠手辣,可惜那点下三滥的手段终究上不得台面,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他不再挣扎,乖乖将剑往雪地里一丢,阴沉沉笑道:“裴司使好手段,小人佩服,佩服。”
  “一个人有野心是好事,但若只看得见天上的太阳而不顾脚下,迟早会跌得很惨。我是无所谓你如何栽赃陷害,可是在宫门前刀挟大理寺少卿,又污蔑当朝太子,可恐怕就不好收拾了。”
  说着,裴敏将视线投向陈若鸿,问道:“敢问陈少卿,此该当何罪?”
  陈若鸿冷淡道:“带刀于宫门作乱,污蔑储君,按律当斩。”
  此话一出,来俊臣的面色煞白如纸,嗫嚅道:“是误会……我是被冤枉的!”
  裴敏当做没听见,轻轻掸去肩上的碎雪,悠然笑道:“既是如此,陈少卿可否介意我清理门户?”
  陈若鸿道:“裴司使请便。”
  大理寺少卿发了话,便是坐实了来俊臣的罪名。羽林军一拥上前,将来俊臣按倒在雪地中,以粗绳捆了。
  “抱歉,宫门前闹事者按律当押入大理寺牢狱,不能交予净莲司受审。”当值的这队羽林军旅帅乃是之前贺兰慎的下级,与裴敏有过数面之缘,恭敬道,“辛苦裴司使与陈少卿一同前去大理寺,将事情来龙去脉复述清楚,以便定此人之罪。”
  “不!这都是裴司使的阴谋,我明明看见……穆女史!对,穆女史可以作证!”来俊臣挣了挣绳子,试图站起,却被羽林军一把猛按回地上,脑袋磕在墙上,当即血流不止。
  来俊臣额角流血,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地望向光宅坊的楼阁之上。风雪呼啸,只见穆女史转身离去,再不曾看他一眼。
  于是来俊臣不再挣扎,任凭额角的血顺着眉毛流入眼中,猩红一片。
  戌正,雪霁。
  大明宫紫宸殿,天子已服药睡下,武后替丈夫掖好被角,与上官氏一同悄声退出大殿。
  殿外,穆女史已等候多时。
  “兴安门前的事,我都听说了。”武后将指甲鲜红的手搭在穆女史臂上,嘴角扬起一个凉薄的弧度,稍纵即逝,玩味道,“空有野心的野狗,怎么斗得过步步为营的狐狸?”
  穆女史道:“现今来俊臣被关押在大理寺牢中,天后您看该如何处置他?”
  “依敏儿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必定是要杀了他而后快的。”武后脚步一顿,侧首询问身边秀美聪慧的女官上官氏,“婉儿,依你看我是保他,还是杀他?”
  上官氏莞尔,温柔道:“生与死,不都是天后您的一句话?”
  武后嗤笑一声,半晌道:“来俊臣这人狠得低级,奸得明显,一眼就能看透似的,这样的人其实最好掌控。水至清则无鱼,朝中偶尔也需要一两个这样的奸佞小人存在,朝臣们才会安分守己。”
  穆女史心下了然,立即躬身道:“天后的意思,臣已明白。臣就这就去大理寺狱一趟。”
  夜色清寒,大理寺丞吴守泽亲自提灯送裴敏出门。
  大理寺门前,吴守泽躬身笑道:“裴司使放心,为免夜长梦多,这桩案子定会尽快定罪,还您与陈少卿一个清净。”
  “有劳了。”裴敏抬手一礼,这才朝阶前停着的马车走去。
  一阵急促的马蹄奔来,身披斗篷的女官翻身下马,与裴敏擦肩而过。
  “那不是穆女史么?”朱雀伸手将裴敏搀扶上车,低声问,“她来作甚?”
  裴敏掀开布帘钻入马车中,皱眉舒了口气,将苍白的指尖置于炭盆上揉搓着,许久道:“但愿大理寺中的那人已经动手,赐来俊臣一死。”
  朱雀知道裴敏在大理寺中埋了线人,却一直不知对方的名字,闻言,朱雀耐不住好奇道:“裴司使在大理寺中的那位‘旧友’,可是方才送您出来的吴寺丞?”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裴敏低低一笑,岔开话题道,“快回去罢,冷死我了。”
  朱雀扬鞭,马车轱辘滚动,在暗夜的雪地中留下两行清晰的车辙印。
  颠簸摇晃的马车内,裴敏将苍白冰冷的手烤得发热发红,这才放松身子依靠在车壁上,侧首掀开车帘,望着道旁飞速后退的青檐积雪出神。
  今日是十一月初六,贺兰慎的生辰。
  不知他对远在长安的这份生辰礼物,是否还满意呢?
  说起来,若不是贺兰慎将留在长安羽林卫中的人脉介绍给了自己,今天的行动也不会这般顺遂……罢了,想那么多作甚,除去来俊臣这食腐的蛆虫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而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塞北苦寒之地。
  烽火未散,北风吹落一地霜白,年轻的银铠将军拿着一封新到的家书大步走入营帐,于油灯下铺展品阅起来。
  还是那般熟悉狂妄的字迹,贺兰慎英气的眉目变得柔和起来,将那封短短的家书反复看了几遍,这才翻开下一页。
  第二张纸上是一幅画,画的是……
  贺兰慎身形一僵,忙将那露骨绮丽的画作压在案几上,耳廓不可抑制地浮上一层薄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7 00:41:32~2020-05-18 00:51: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莲幽清梦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含凉殿外, 雪霁初晴, 屋檐上的积雪在冬阳的照射下显得晶莹剔透,如同会发光的玉石般漂亮。
  雪化时最为寒冷,因入宫面见天后需注重仪容,裴敏在宫门外就解了斗篷,只穿着冬季的吏服站在殿门外候着。
  方才陆陆续续进去了几名太医,皆是行色匆匆, 裴敏猜想武后要一阵才有空闲诏见自己, 便一个人捧了宫婢侍奉上的热茶, 伸手去揪石阶旁桂树枝头挂着的冰棱玩。
  茶还未喝完,又见方才那群太医陆续走出大殿, 女官上官氏于廊下唤道:“裴司使, 天后有诏, 请随我进来。”
  裴敏将茶杯搁在宫婢手中,迎上前热络道:“天后宣见太医署,可是凤体有恙?”
  “太医们是为陛下的病情而来。一到冬天,陛下晕眩气喘的毛病便越发严重,天后担心陛下龙体,这才请太医前来询问情况。”上官氏放慢脚步, 压低声音道,“昨日羽林军拿下来俊臣之事,天后已知晓,裴司使说话可要谨慎些。”
  宫门前发生的事,哪能瞒过天后的眼睛?
  一切皆在意料中, 裴敏笑道:“裴某明白,多谢上官舍人提醒。”
  入了殿,武后妆容大气,发髻高耸,斜倚在坐榻上养神,神情不见喜怒。裴敏先行跪拜,开口便是一句:“臣有罪,请天后责罚!”
  裴敏主动请罪,武后反倒不好过于苛责,嘴角勾起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顺着她的话道:“敏儿何罪之有?”
  话头一旦掌控在自己手中,裴敏已放心了大半,顿首道:“废太子残党窃取官银养兵作乱,意欲不轨,臣不该瞒着此事不上报,但臣绝无二心,暂时压下风声也是为天后着想。”
  武后悠悠睁眼,不怒自威道:“哦?敏儿明知有人磨刀霍霍要杀我,却知情不报,这是为我着想?”
  “自二圣临朝以来,天后所受非议便不曾停歇,臣虽查到些许蛛丝马迹,但还不足以使陛下及群臣信服。何况被废为庶人的那位……其残党不乏朝中权贵,若贸然请求陛下斩杀,恐会引起朝局动乱、群臣不满,故而加深陛下对天后的误解。”
  裴敏挺身而跪,一字一句不徐不缓道,“臣就想着,反正线索已握在手中,不若等那叛贼按捺不住有了动作,证据确凿后再奏请天后也不迟,如此既是师出有名又能堵住悠悠众口,岂不更好?”
  武后闻言不置可否,抬起保养良好的手拢了拢鬓发,道:“你这张嘴向来能说会道。过来!”
  裴敏依言挪至武后身旁跪下,有清冷的梅香萦绕鼻端。
  “我以为,你是为来俊臣而来。”武后淡然道,“我竟不知你在大理寺也有人脉,昨夜若穆女史晚去片刻,来俊臣便不止是瞎了一只眼那般简单了。”
  裴敏并不会傻到承认是自己动了‘私刑’,佯装惊诧道:“他瞎了一只眼?真是可惜,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如若我亲自动手,哪能只让他瞎一只眼呢?”
  听了这话,武后轻轻一笑,望着裴敏的目光复杂,似是赞许,又似是警示,缓声道:“不,敏儿,来俊臣并非猛虎,不过是徒有野心的豺狼罢了。他永远,都比不上你分毫。”
  裴敏知道武后在疑心些什么。
  她与贺兰慎交好,又能轻易调动羽林军除去来俊臣,武后是担心她有朝一日倒戈背叛自己。
  “臣不会忘记,臣这条命是天后给的。”她笑着说,眸子坦诚而张扬。
  从含凉殿出来,在宫城之下偶遇了大理寺少卿陈若鸿。
  残雪茫茫,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随即各自颔首一礼。
  宫墙下,陈若鸿在前,裴敏在后。陈若鸿一袭朱红官袍,身量修长清隽,如修竹挺立,裴敏不禁拿他的背影与贺兰慎比较起来。
  贺兰真心虽然年少,但身量却是十分结实矫健,极富力量感,不似陈若鸿这般一股自傲的书生气……
  唉,也不知小和尚在塞外过得如何。
  正想着,前面的陈若鸿停了脚步,回首清冷道:“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被你利用。”
  裴敏回神,怔了会儿,方漫不经心笑道:“陈少卿,以我们之间的交情还谈什么利用不利用的,未免太见外了!”
  “交情?”陈若鸿哼了声,反问道,“我倒想知道,我与裴司使算是什么交情?”
  裴敏挑眉笑道:“若论交情,我们不是险些成了一家人么?”
  “不许提那事!”陈若鸿皱眉,情绪有了一瞬的失控。
  裴敏一怔,好笑道:“你这般紧张作甚?我是说,你不是倾心于师忘情么?师姐是我的家人,你若娶了她,自然也就成了我的家人。”
  闻言,陈若鸿很快恢复常态,侧首疏离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的事最好也别牵连到我。”
  说罢,陈若鸿乜了她一眼,拂袖离去。
  裴敏在他身后打趣道:“陈少卿,别怪我多言,你这冷冰冰的别扭脾气得改,师姐不会喜欢的!”
  陈若鸿没有搭理她,步履走得更快了些,显然是不屑于同她废话。
  十一月十三,窥基大师于大慈恩寺圆寂。
  窥基是个不受拘束的和尚,虽已出家,身边的家妓、美食、仆役却不曾断过,于世俗中参禅,古怪得很。裴敏与他并无交集,但念在他是贺兰慎的佛门师父,还是决定去大慈恩寺一趟,替贺兰慎尽孝送行。
  然而踏雪去了大慈恩寺才发现,寺中静谧悄寂,并无盛大法事,一切如常。
  佛殿中诵经的青年僧人接待了裴敏,合十道:“师父说了,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不必喜悲,照常便可。女施主前来,所求何事?”
  裴敏将三炷香举在头顶,拜了三拜,方道:“无所求,只是替一位故人前来送别大师。”
  青年僧人流露些许讶然的神情,而后慈悲一笑,温声问:“女施主的故人,可是贫僧那入了红尘宦海的小师弟?”
  裴敏将线香插入香炉中,颔首道:“正是。请教大师,贺兰慎尚在佛门时,是个怎样的人?”
  青年僧人指了指殿中垂眸冷硬的佛像,笑道:“这石像是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虽完美,却少了几分生气,自律到可怕。”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