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臣——布丁琉璃
时间:2020-06-05 09:41:44

  武后闻言震怒,褫夺李敬业‘李’姓,改名徐敬业,又命净莲司协助羽林军于五日内抓捕扬州起义军细作,将长安的谣言祸端扼杀在苗头上。
  这无疑是项苦差。
  寅时,寒风萧瑟,像是要灭尽长安阑珊的灯火般。市坊间大门紧闭,唯有纷乱的脚步声激起深巷一阵又一阵的犬吠。
  几点马灯昏暗,裴敏面色莹白,唇红若血,裹着一身厚重的狐裘坐于马背上,手捏着缰绳望着前方逃窜的几名疑犯。
  疑犯甚为狡猾,且对长安地势极为熟悉,沙迦带领小队紧紧追着,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他们。
  这一场追捕已经闹了大半夜了,眼见着疑犯们四散开来,跃下墙头朝西市方向逃去,裴敏以马背抵了抵胀痛的太阳穴,一扬马鞭喝道:“方信号让南衙禁军死守坊门,其余人等随我从北包抄!”
  “是!”朱雀让手下令官燃放烟花信号,自己则率人紧紧跟着裴敏。
  夜,黑得能吃人,快马加鞭,寒风刀子般吹刮着脸庞。裴敏顾不得许多,匆匆赶到西市北街,果见那条漏网之鱼狂奔而来。
  疑犯反应极快,见前方被堵,急忙刹住步伐,踩着墙边的杂物攀爬而上,逾墙翻入了怀远坊。
  裴敏目光一寒,捏着缰绳调转马头,朝怀远坊坊门一路狂奔。
  守卫坊门的金吾卫听到马蹄声,忙从卫所中探出脑袋,挥舞手中的长戟喝令她禁行,道:“宵禁期间,坊门关闭,禁止通行!”
  裴敏懒得废话,亮出手中腰牌道:“净莲司奉天后之名捉拿乱党,谁敢阻拦!”
  闻言,金吾卫匆匆搬开路障,打开城门,裴敏马不停蹄,率着朱雀等人径直冲入坊间。
  坊间民居混杂,若是疑犯混入百姓家中,便如滴水汇入大海,更加难查!裴敏正焦虑,却忽见前方一声惨叫,继而是马蹄的嘶鸣声传来。
  前方有人……是敌是友?
  裴敏匆匆勒马,只见狭长的坊间小道上,疑犯被五花大绑,痛苦地瘫倒在地上哀嚎。而一旁,一条修长的身影伫立,伸手安抚躁动受惊的马儿。
  “何人在此?!”朱雀举着灯一声低喝,净莲司吏员纷纷拔剑。
  对面的那人一把拎起地上的疑犯,推搡被绳索缚住双手的疑犯前行……裴敏眯了眯眼,只觉得那疑犯手上缚猪蹄的绳结颇为熟悉。
  果不其然,马灯于风中摇曳,阴影渐渐褪去,贺兰慎英俊清冷的面容呈现在众人面前。
  “贺兰大人?”
  “是贺兰大人抓住了犯人!”
  吏员们纷纷回剑入鞘,放松戒备欣喜起来。裴敏亦是伏在马背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令净莲司头疼了一晚上的劲敌,竟然被贺兰慎一人轻轻松松制服了……她的真心就是这般厉害!
  “人抓到了。”贺兰慎将瞪眼不服的疑犯推向前,望着裴敏的眼睛道。
  那样干净的眼神,带着内敛的温柔和邀功似的年轻意气,若非下属们都在,裴敏真想捏着他的下巴赏赐一个缱绻的热吻。
  “多谢,真是帮大忙了!”满身疲惫扫尽,她笑吟吟道。
  贺兰慎张嘴,还欲说些什么,却又听见一阵脚步声靠近,沙迦领着狄彪及数人从墙头跃下,大喝道:“哪里跑……咦,裴司使?贺兰大人?”
  “等你赶来,疑犯早跑了。”裴敏朝被按在地上的疑犯抬抬下颌,“多亏少将军在,助我擒住此贼。”
  沙迦挠了挠后脑勺,嘟囔道:“我都三天没有歇息好啦,体力不济,否则怎会抓不到他……”
  “其他几个呢?”裴敏问。
  “抓住了,已让人押回净莲司。”沙迦道。
  “送去羽林营牢狱,净莲司做的已经够多了,审问犯人之事就交给他们代劳罢。”安排好一切,裴敏这才望向贺兰慎,张扬冷冽的眸子情不自禁柔和下来,以马鞭抵了抵下巴道,“你们先回去复命,我还有些公事要与少将军商量。”
  “哦~公~事~”沙迦刻意拉长语调,朱雀则是强忍着笑意,一张脸绷得几乎抽筋。
  打趣归打趣,下属们也不敢打搅二人,押着疑犯匆匆撤离。
  周围一下安静下来。
  直到裴敏迎风连连咳嗽两声。
  “冷吗?”贺兰慎忙问。
  “不冷,呛着风了。”裴敏清了清嗓子,趴在马背上,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与贺兰慎交谈,“你怎么在这?”
  贺兰慎让她坐稳些,当心跌下来,这才低声道:“夜间巡守宫城,归来时听见这边有动静,知晓你率净莲司追捕乱党,便来帮帮忙。”
  裴敏了然:“哦,担心我。”
  “回永乐里歇息,可好?”贺兰慎坦然接受裴敏的调戏,并发出邀请。
  裴敏弯着眼睛道:“好啊,正巧你家近。”
  到了永乐里的贺兰府邸,裴敏故意偷懒,借口身子疲乏让贺兰慎抱自己下马。贺兰慎依言照做,裴敏却在他怀中极不老实,一双手在他的腰际盘桓,而后下移,在贺兰慎的臀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手感极佳。
  贺兰慎哪里受过这种戏弄?当即身形一僵,耳尖绯红,抱着裴敏的手紧了紧,方艰涩喑哑道:“……敏儿,别闹。”
 
 
第61章 
  贺兰府上西厢房是专门为裴敏准备的, 布置了暖香软塌, 室内如春。
  梳洗完上榻已是平旦晦昧,远处隐隐传来断断续续的鸡鸣声。裴敏打了个哈欠翻身,勾住贺兰慎的手道:“今日还要去宫中朝会当值么?”
  她大概是忙糊涂了,贺兰慎轻轻握着她的指尖,温声道:“今日休沐,不当值。”
  裴敏这才想起今天是月初, 朝中例行十日一休, “噢”了声道:“正巧我也想偷一天懒儿, 留下来一起睡,可好?”
  贺兰慎从塞北归来已有十个月, 但两人各自事忙, 同榻而眠的机会屈指可数。贺兰慎很是心动, 可见到裴敏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又有些不忍,唯恐自己定力不够会做出影响她睡眠的事……
  正迟疑着,裴敏却是主动往床榻里边让了让,拍了拍身侧的被褥道:“上来罢。”
  她闭目的样子像是敛了爪牙的猫,贺兰慎没舍得拒绝, 起身吹了灯,这才解下腰带和衣袍,穿着单薄的里衣轻轻撩开被子,仰面躺上。
  刚挨上枕头,裴敏便在被中拱了拱, 手脚自动缠上贺兰慎的身子,汲取暖意。贺兰慎一怔,而后放松了身子,侧身调整好角度,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一夜安睡到天亮。
  裴敏是被饿醒的。
  醒来时已天色大亮,不知时辰几何。她睁开眼打量着陌生的帐顶,好半晌混沌的思绪才渐渐清明,下意识摸了摸身侧,被褥冰冷,贺兰慎显然已是下榻多时了。
  裴敏记得他说过今日休沐的,难得能心无旁骛地相处一日,着实不该将时间浪费在睡觉上。
  定了定神,裴敏抻了个懒腰,刚披衣下榻,便见贺兰慎推门进来,手中端着洗漱用的棉布和铜盆,盆中热气弥漫,轻声道:“醒了?”
  裴敏打着哈欠,坐在榻边问道:“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饿么?”贺兰慎将浸湿的帕子拧干,给裴敏擦脸,又将漱口的茶水递给她。
  “饿。”裴敏接过茶水含在口中,半晌咕噜咕噜吐在盏中,笑道,“你堂堂正五品的武将,倒服侍起我来了!真心,你说我和你在一起久了,会不会被你宠成残废?”
  贺兰慎嘴角极淡地扬起,将她洗漱完的用具一一清理归类,如同一座翻涌着岩浆的冰山,清冷的外表难掩内心的炽热爱意。
  他道:“你素来不安分,废不了。”
  裴敏好笑道:“我何时不安分了?自从有了你,我都不曾睁眼看别的男子一眼……”
  贺兰慎总算露了点笑意,但很快收敛,恢复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沉静,端着一碗姜茶试了试温度,递给裴敏道:“入睡时听见你夜咳,恐染风寒,喝碗姜茶驱寒。”
  裴敏接过姜茶啜了口,淡褐色的茶汤甘甜微辣,温度适宜,大概是放了红糖的缘故,味道并不难喝,遂仰首一饮而尽。
  贺兰慎伸手,极其自然地替她拂去嘴角的茶渍,垂眼低声道:“床头给你备了新衣裳……我凭记忆估摸着请人裁制的,也不知合不合身,敏儿将就着穿,莫要着了寒。等午膳做好了,我再来叫你。”
  裴敏扭头望去,果见榻边叠放得齐整的翻领窄袖胡服,嫣红的颜色,配上雪貂皮的披风,是她日常最喜欢的着装风格。
  见贺兰慎起身欲走,裴敏伸指勾住了他的腰带。
  贺兰慎疑惑回头,裴敏眼神慵懒,恶从胆边生,笑得像个引诱谪仙坠凡的妖精,“既是你亲自准备的衣服,当然要亲眼看着我穿上,方知合不合身啦!”
  说罢,她也不回避,站起来就开始解衣裳。
  她总是这样,仗着自己年长两岁,便装作一副个中老手的模样来撩拨他。
  贺兰慎脸上一热,忙转过身背对着她,克制住不看不想,可身后那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声却止不住钻入耳中,一点点消磨他的理智,偏生裴敏还在取笑道:“夜里也曾亲吻抚慰,还这般害羞?”
  贺兰慎收敛心神,良久才道:“我们还不曾定亲,不曾成婚……”
  但凡是定了亲有了名分,他也不会这般忍着,舍不得触碰底线。
  不等裴敏穿戴整齐,贺兰慎深吸一口气平复燥热,端起洗漱用具道:“我去做饭。”
  说罢清了清过于喑哑的嗓子,快步走出门去,反应青涩得可爱。
  午膳温馨简单,做的都是裴敏平日爱吃的菜式。自从贺兰慎离开净莲司,两人鲜少有机会同席用膳了。
  贺兰慎夹了几筷子脍羊肉给裴敏,道:“肉食是专为你做的,暖身,多吃些。”
  裴敏忙道:“够了够了,吃不下这么多的。你也吃,来,吃这个豆腐!”
  贺兰慎做事细致,照顾起人来了亦是周全无比,每每和他在一起,裴敏都能尝到久违的家之温暖……和他过一辈子,似乎是件值得期待的美事。
  一顿饭你夹菜我劝酒,慢慢吃着饮着,颇有岁月静好的乐趣。
  只可惜还未静上两刻钟,就被一阵叩门声打破。
  管事的老伯蹒跚而来,立于厅外通传道:“少将军,裴司使,外头有客求见,自称是净莲司的朱雀。”
  裴敏夹菜的手一顿,第一反应是出了什么大事。
  然而对上贺兰慎欲言又止的眼神,裴敏思绪一转,将羊肉送入嘴中,挥手道:“让他回去罢,我没空见。”
  “请朱雀执事进来。”贺兰慎淡然打断她,吩咐管家道。
  裴敏有些歉意:“贺兰真心,说好了今日休息,不论公事的,让他来作甚?”
  贺兰慎依旧美颜平静,看不出喜怒,只道:“无妨。不是急事,他也不会来寻你。”
  不稍片刻,朱雀顶着一张老实巴交的刚毅脸庞,低声朝裴敏和贺兰慎行礼:“裴司使,贺兰大人!”
  “他们知道我正与小郎君花前月下,皆不敢来打扰我,唯有你这个憨货不晓得变通。”裴敏哂笑一声,搁下筷子道,“有什么事快说罢。”
  朱雀递上一封密笺并一个绑在鸽子腿上传信的小竹筒,恭敬道:“司监堂今日截取裴相府上信鸽一只,得知他已与扬州叛军勾结。”
  裴敏接过密笺展开一瞧,上面是一首童谣:一片火,两片火,绯衣小儿当殿坐①。
  再取出竹筒中的回信一瞧,上面只有裴炎亲笔所写的回信二字:青鹅②。
  朱雀道:“裴炎答复叛党的密信中的‘青鹅’二字,似为暗语,属下等人百思不得其解,唯恐贻误时机,故而冒昧前来请示裴司使。”
  裴敏盯着那‘青鹅’二字半晌,忽的展颜一笑,将这些证据折好揣入怀中,道:“我当是什么大事,不就是裴炎要反么!我们暗中盯梢许久,不就为了这一天?传令下去,司中上下封锁消息,勿要打草惊蛇,我自有办法……还有,你回去时小心些,别让人瞧见你来了这儿。”
  朱雀道了声‘喏’,不再叨扰,戴上箬笠遮面,匆匆离去。
  “可要我帮忙?”待朱雀走后,贺兰慎方问道。
  裴敏风轻云淡,游刃有余道:“不必,你继续给我留意阿史那骨笃禄那边的动静即可。”
  这么一闹,饭也没心情吃了。贺兰慎见裴敏不再动筷,沉吟片刻,终是断续问道:“敏儿是否……要回净莲司了?”
  他望着她,眼中有隐忍的失落,裴敏心一软,下意识笑问道:“永乐里,可有什么好玩之处?”
  话题跳跃太大,贺兰慎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裴敏探身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道:“这才未时呢,说好的要同你休假一日,可不许爽约!”
  贺兰慎眼中掠过一抹亮光,隐忍的失落又化作浅浅的温柔,忙道:“好,我带你去。”
  他们就如同一对普通情人般漫无目的地走过永乐里繁华的大街,听茶肆里的话本戏,逛城中最大的金石玉器店,看文人士子题写在酒肆墙壁上的诗作……到了日暮黄昏之时,他们一同登上了坊间最高的揽月楼。
  快宵禁了,楼上旅客极少,贺兰慎领着裴敏穿过小厅入了回廊,将身后的朱门雕窗一关,隔出一块静谧无人的小天地来。
  暮色低垂,孤鸿从头顶掠过,万里长安盛景,尽收眼底。
  裴敏将帷帽垂下的面纱撩至耳畔,露出一张明艳的脸来,视线从楼下蝼蚁般的人群处扫过,望向远处的城墙和巍峨耸立的大明宫。
  “还在想那封私通乱党的密信?”贺兰慎负手而立,迎着猎猎的北风问道。
  裴敏收回思绪,笑了声:“没有。我在想,你白天所说的那句话。”
  贺兰慎疑惑:“何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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