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天色还没有暗下来,淑姐儿端着木盆去河边洗衣裳,正碰上来河边洗澡的王成琪。
此刻,小姑娘是把他当半个救命恩人看待的,既碰上了便笑嘻嘻说道:“成琪哥哥,今天真是要谢谢你救了我爹,要不然他肯定要被烧伤了。”
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小姑娘,王成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用谢,我救我师傅,这不是应该的嘛,再说我也没干啥,就泼了一个咸菜坛子。”
淑姐儿咯咯笑道:“咸菜坛子事儿不大,可用在了关键之处呀,我当时就傻掉了,怎么没想到拿点救火的东西过去呢。”
回想起今天下午的一幕,王成琪脸色有点发红,好在脸上有脏兮兮的碳灰挡着,看不出来。“淑妹妹,我今天……今天抱了你,可我不是故意轻薄你的。当时情况太紧急了,我怕你受伤才想拦住你,你……你不生我的气吧。”
淑姐儿本来没想到这儿,经他一提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小脸儿垂下了头:“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大家都是为了救火,你……哎呀,你的衣服也烧破了,你没受伤吧?”
淑姐儿低下头之际,目光也随之往下看,看到了王成琪裤脚上烧破的两个大洞。
王成琪窘迫地后退两步,这裤子是用爹爹的裤子改的,裤脚处缝进去了一块,娘说明年自己长高了,就把那一块放出来,还能再穿两年。可如今烧了两个大洞,不好意思再穿了,除非打个补丁。
“没事儿,可能是火星子落在上面了,没烧起来,也没烧伤我,你洗衣服吧,我要去洗澡了,我去那边洗。”
有淑姐儿在这,王成琪自然不好意思从此处下水。虽说淑姐儿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可她长得太漂亮了。水灵灵的大眼睛,红艳艳的小嘴儿,白嫩的肌肤,少年郎见了她,免不了心里要多跳几下。
可王成琪知道,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是不属于自己的。秦子豪每天围着她转,秦家是大财主,他爹又是在京城里当官的,将来淑姐儿长大了,就应该嫁一个这样的人,去过享清福的日子。
王成琪转身走开,没过多久,秦子豪就跑了过来:“淑妹妹,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鲁明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他,连头也没抬:“我没生你气,你不用来跟我道歉。”
“可我觉得你生气了。”
“你非要这么觉得,我也没办法,随便你。”
秦子豪心情郁闷的很,暗恨自己今天为什么没有发现鲁铁杵身上着火,此刻只能围着淑姐儿百般解释,可小姑娘根本就懒得搭理他。
“你去干点正经事行不行?别在这儿围着我转了。”淑姐儿洗完衣裳,端着盆回家。
“你相信我好不好?我真的没有发现你爹身上着火了,而且我今天不是不想救火,只有那么几个水桶,都被他们抢光了。”秦子豪心里头郁闷极了。
“我没让你去救火,你是我们鲁家的贵客。万一你伤着了,我们可担待不起。我只盼着你好好念书吧,要是你书念不好,你爹肯定会怪罪我四叔的,也会说我们鲁家的孩子不好,把你带歪了。所以我求求你了,你好好念书行不行?”
秦子豪追着她走到街口,认真地点了点头:“你想让我念书是吗?好,今日我在你面前立誓:一定好好念书,念出个名堂来。将来考个功名,让我的夫人跟着我做官夫人,有丫鬟婆子伺候,在家里享清福。”
鲁明淑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随便你,你夫人关我什么事。只要你好好念书,别拖累我们就行了。”
淑姐儿端着木盆快步离开,秦子豪瞧着她的背影,嘿嘿地笑了起来,低声自语道:“和你有没有关系,你以后就知道了,小丫头脾气还挺犟,可我偏偏……哼!”
以前他总是围着淑姐儿转,并非故意要如何,只是随自己的心意罢了。今日王成琪抱着她的那一刻,让他深深感觉到自己心中的不甘。一股无名的怒火勃然腾起,只想把她从王成琪怀里抢过来。他蹲在墙角想了半晌,终于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他喜欢淑姐儿,发自心底的喜欢,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起初可能只是对小妹妹的喜欢吧,而现在已经变了味儿,他不能没有她,不能让她被别人抢去。
既然淑姐儿想让他好好念书,这有什么难的。爹爹说过,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只有把书读好了,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家里不缺钱不缺势,他缺的就是那个笑靥如花的小姑娘,为了她,秦子豪愿意老老实实地念书。
学堂里每日只有半天课,铁树会教孩子们念一段新的文章,学几个新字。午后是孩子们自己练习的时间,也可以下地帮爹娘干点农活,像王成琪这样的学徒就要去鲁勤光大院里干石匠活。
这些村子里的孩子学念书也只是为了将来能更好的生活,并不是一心求取功名的。不用干活儿的只有秦子豪一个人,可他每日午后是不读书的,只是和一群混小子去田里疯跑。要么捉田蛙,要么掏鸟窝,十来岁的少年郎有几个肯安分坐着念书的。
铁树家的房子烧毁了,他们一家就搬到了学堂里来住,他吃惊地发现秦子豪变了,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样,午后并未和其他人出去疯跑,而是端端正正的坐在学堂里念书练字。
淑姐儿回到家中,也没有继续念书。她和母亲一样,并不是很喜欢读那些晦涩难懂的文章,其实她更喜欢作画,把花鸟虫鱼画得活灵活现,她就会特别高兴。
这日吃过午饭,淑姐儿从大木箱里拿出一块蓝色的布料,这是娘亲前几天买来给哥哥做衣裳的,剩了一块。
“娘,成琪哥哥昨天救了我爹。晚上我在河边碰见他,见他的裤子烧了两个大洞,刚好咱们家这块布还够做一身衣裳。我想做一套裤子和短褂送给他,娘,您来帮我剪一下吧,我怕剪不好。”
小姑娘自小聪明能干,针线活儿做得还是不错的。只不过要动剪刀,她的手还是没那么准。云朵欣然应允,琢磨着王成琪的身高,拿出一套泰哥儿的衣裳比量着剪了一个尺寸出来。
淑姐儿没有让娘亲再受累,缝衣裳的活儿她全都接了。认认真真地一点一点做好,已经是三日后了。
抱着做好的新衣裳,淑姐儿兴冲冲地去了爷爷家。果然,几个石匠和学徒都在这里,其中自然包括王成琪。
“成琪哥哥,这是我娘让我给你送来的新衣裳。那天你为了救火烧破了衣服,我娘就裁了一套新的出来,我缝了好几日才缝好的,你可不要嫌弃呀!”淑姐儿笑盈盈说道。
王成琪受宠若惊,呆愣愣地站起身来,竟不敢伸手去接:“妹妹,你……我,这我怎么能好意思呢?你快拿回去给正泰穿吧。”
“不用,我哥哥有一套了,你没见他平日穿的那套衣裳与你这一套是一个颜色吗。”淑姐儿捧着衣裳递过去,王成琪却不敢接。
鲁铁杵正在屋檐下雕砚台,听了两个小孩子的对话,便大咧咧笑道:“成琪,既是你师娘给你的,你就快拿着吧,再客气就太见外了。你要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啊,就等将来我和你师娘老了,好好孝顺孝顺我们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儿有三更
第120章 壮年石匠16
师父发话了, 王成琪不敢不收。这才喜笑颜开的接过新衣裳,细细瞧了又瞧。
一连十几天过去,淑姐儿都没见他穿过这套衣裳, 便好奇地追问是不是尺寸不合适?要不要改一下。
这时候, 王成琪便腼腆地笑了笑, 低声道:“很合适的, 只是……我舍不得穿。”
鲁明淑也跟着笑了起来:“天气都转凉了,你赶快穿呀, 再不穿就冷了,明年夏天你肯定又要长个子,那我不是白缝了。”
“不白缝,不白缝,我穿, 我明天就穿。”
第二日,王成琪果然穿着新衣裳进了学堂。这个一直穿着灰扑扑旧衣裳的孩子, 忽然换了一套簇新的蓝色衣衫,在学子中竟十分惹眼,显得人也精神了,长相也英俊了。
秦子豪忽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暂时没有说什么, 念了一上午的书,到晌午放学时分,他忽然回过味儿来。
王成琪身上的衣裳,和泰哥儿身上的, 是一个颜色一个布料。
他把放学回家的王成琪堵在了门口, 质问他新衣裳是从哪儿来的,谁给他做的。
王成琪诧异地眨眨眼睛, 有点恼了:“师娘给我的,师父让我收的,关你屁事!”
秦子豪酸溜溜地又问了一遍:“确实是你师娘做的吗?她挺着大肚子,还要给你做衣裳?”
一旁的泰哥儿也不高兴了,推了一把秦子豪:“是我娘裁的衣裳,我妹妹缝的,你管这么宽干嘛?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秦子豪一听这话就急眼了:“你说什么?这衣服是淑姐儿缝的,淑妹妹为什么要给他缝衣裳?王成琪是不是你耍了什么手段,逼着淑妹妹给你缝的衣裳。我送了她那么多好东西,她都不曾给我做过一件衣裳,为什么要给你做?”
鲁明淑从后面走过来,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气呼呼地说道:“秦子豪你给我闭嘴,我愿意给谁缝衣裳就给谁缝,你管得着吗?你送我的东西并不是我想要的,明儿我就给你拿回来,我才不想要呢,是你非要给我的。”
“淑妹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想要回那些东西,你听我解释。”秦子豪追着淑姐儿疯跑一路,跑到了鲁家门口,被鲁明淑关在了门外,任他怎么敲门都不开。
伤心的少年郎垂着头回到学堂,午饭都没怎么吃,午后坐在桌案前继续努力读书。
他心里一直忐忑着,希望淑姐儿只是说一句气话,不会真的那么做,可他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她就抱来了一个匣子,里面盛着这几年他给她的所有的小玩意儿。
当啷一声,匣子扔在了他的桌案前。鲁明淑冷着脸道:“把你的东西拿回去吧,以后我可不欠你了。”
秦子豪委屈的不得了,紧紧咬着唇,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盯着淑姐儿:“好妹妹,我就说错了一句话,你就不肯原谅我了么?我给你赔不是行不行,咱们俩好了这么多年,这些东西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你怎么这么狠心。”
淑姐儿气的小脸儿通红:“呸!谁跟你好了这么多年,我拿你当亲哥一样看待,可你呢?你管的也太宽了,我哥都不管我的事,你倒管的挺紧。”
秦子豪没法子,只能柔声哄:“妹妹你现在还小,过几年你长大一些就明白了,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你让我读书,我最近都在好好读,可你要是跟我一刀两断了,那我……那我还读这劳什子的书做什么?”
秦子豪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把手上书使劲一摔。
铁树进门,正瞧见小孩儿打架的这一幕,各自训斥几句,接着讲课。
秦子豪心不在焉,一堂课不知看了鲁明淑多少回,又委屈又无奈。好不容易挨到下课了,他拿起盒子去追鲁明淑,却被她毫不客气地甩开了。
鲁正泰一把揪住秦子豪:“你别缠着我妹妹了,她不想搭理你,你看不出来么。虽然我爹说你是我家的贵客,可是你也不能欺负我妹妹呀,你要是再这么不要脸,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里是鲁家河,孩子们大多是鲁家的孩子。鲁正泰一发话,鲁正团、鲁正聪、鲁正青等人都随声附和,把秦子豪推搡到墙角,不许他跟着淑姐儿。
秦子豪垂头丧气地回到铁树家,不肯吃午饭,央求铁树一定要把匣子还给淑姐儿,不然他就再也不读书了。
此刻的鲁明淑也没有吃饭,在跟爹娘商量:“我娘再有一个月就生了,我不想去念书了,我想在家照顾娘,还有以后要出生的弟弟妹妹。反正我又不用考秀才,认识几个字,能作画就行了。”
鲁铁杵没什么意见:“行,不愿念就不念了,学了好几年,够用了。”
云朵瞧着闺女涨红的小脸儿,觉得没那么简单:“你是不是跟谁吵架了?怎么突然就不想念书了?”
“不突然啊,我早就想过,只不过一直没说罢了。”淑姐儿拿起筷子。
正说着话,铁树拿着匣子进来了,瞧瞧一家四口的架势,乐了:“那边闹着不吃饭呢,这边竟也握着筷子生闷气。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你们俩都别闹了,把东西收起来,还和以前一样就行了。”
淑姐儿气呼呼道:“我不要,四叔你还给他。”
铁树也不恼,笑呵呵地瞧着淑姐儿:“是不是他追的你太紧了,让你生气了?子豪从小就喜欢你,你也别跟他动真气。我看他是心里不踏实,有点焦躁。其实自从你上次说了让他好好念书,这家伙可听话了,最近都没有出去玩过。我看哪,要不然定个娃娃亲算了,大家心里都踏实。”
淑姐儿气地啪一放筷子,起身就进了里屋:“四叔你说什么呢,要订你订,反正我不订。”
云朵脸色一变,追了过去:“怎么跟你四叔说话呢,这孩子……”
话没说完,就见闺女倚在墙上正在抹眼泪,云朵心里一软,抬手摸了摸女儿的脸:“别哭了,不念就不念吧,你高兴做啥就做啥。”
闺女急了,鲁铁杵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仔细问过铁树和泰哥儿,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
“铁树,你把东西拿回去,我们家不要。淑姐儿不想看见他,以后你就让他少来。这两年我不在家,孩子受的委屈够多了,以后我不想让她再受委屈。”鲁铁杵沉着脸说道。
铁树十分为难:“可是二哥,她要是不收,我回去,子豪还得跟我闹,不肯念书了。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他爹和他爷爷的话都不听,偏就只听淑姐儿的,二哥……”
“那是你的事,你自己想法子解决,跟淑姐儿没关系。刚才孩子说了,明天起就不去念书了,你回去吧,那小子还等着呢,我就不留你吃饭了。”鲁铁杵态度强硬,惹他小闺女不痛快的人,他才不会迁就呢。
铁树讪讪地出了门,溜溜达达地在街上转了一圈,进了爹娘院里,把匣子交给鲁二婶,让娘压箱底藏好。
回到学堂,铁树笑呵呵的来到秦子豪面前:“东西她留下了,不过,你们都大了,该知道避嫌了。你以后千万不要再提咱们好这样的话,你让一个姑娘家如何见人?你喜欢她,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离她及笄还有好几年呢,你这样会把她吓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