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姐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眉眼带着柔柔的笑意,满脸的神往。她身旁的少年看一眼小姑娘的表情,便在无形中被感染了。是啊,玉器就像淑姐儿一般晶莹美丽,不是粗糙的石器能比的,她就适合做玉器。
王成琪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一个全新的想法:玉雕,这或许能成为自己一生的追求。
自从拜鲁铁杵为师学艺,鲁家并没有拿他当外人,所有的手艺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他,可他心里却一直过意不去。
这门石匠手艺是鲁家祖传的手艺,以前都是只传长子的。是因为鲁铁杵开明大气,鲁家其他的孩子才能学到这门手艺。而自己作为一个外姓人也能学到手艺,是因为父亲战死沙场,里正觉得自家太可怜了,特意照顾。
可王成琪心里并不能坦然接受,总觉得好像偷了人家的东西,将来要跟鲁家的孩子抢一碗饭吃。
淑姐儿的话提醒了他,对呀,玉雕和石雕差不多,为什么不转行做玉雕呢?这样自己心里就再也不必有负罪感了,不会觉得在鲁家嘴里抢饭吃。
少年心里一高兴,不由得加快脚步,却一不留神踩在了一个小石子上,脚上一疼“哎呦”了一声。
“你小心点儿!”淑姐儿赶忙扶住他胳膊。
王成琪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妹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妹子,只可惜……
说话间就到了王家门口,两扇窄小的木门与鲁家的大门相比差距太大,低矮的墙头也是由土坯做成的。
王成琪脸上有点发热,垂下头闷声道:“我到家了,你回去吧。”
“我送你进去吧。”淑姐儿并未跟他见外。
王成琪本不好意思让她看见自家的窘迫,可转念一想,反正她长大了也是要嫁给别人的。自己家本来就穷,这在全村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带着淑姐儿进了家门。
王大娘和二儿子王成林都不在家,只有小妹妹王丫丫在家里缠线球呢。
瞧见哥哥进屋,王丫丫飞快地跑了过来:“大哥,怎么天没黑你就回来了?娘和二哥去深山里捡柿子和核桃了,晚上才回来。”
寒冬腊月还要去深山里捡山货的,就只有穷苦人家了,鲁家是从来不做这种事的。
王成琪面色更加羞赧,垂着头对淑姐儿道:“你回去吧,我没事儿了。”
丫丫十分乖巧地从锅里舀出一碗温水端过来,递给鲁明淑:“姐姐喝点水再走吧。”
淑姐儿道了声谢,接过来喝了几口:“这水真好喝,酸酸甜甜的,里面放了啥?”
王丫丫得到姐姐夸奖特别高兴,一张小脸儿笑成了一朵花:“我娘在水里放了几颗山枣。”
王成琪像是忽然发现了自己能做的事情,连脚上的疼痛都忘了,疾走几步,在一个小缸里拎出一个小袋子:“淑妹妹,你爱吃山枣就把这些拿回去吃吧,等我脚好了再去山里捡。”
家徒四壁,贫寒到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难得淑姐儿喜欢这山枣的味道,他便急急的塞给她,非要让她拿走。
淑姐儿自然不肯收,双方推辞半晌,王成琪终究是颓败地垂下了头:“我们家没什么好东西,我知道这些你是瞧不上的,可我……这样吧,等我脚好了,就去找那一座有玉石的山,挑些好玉回来给你雕一个玉佩。以后很少能见着你了,也算留个念想吧。”
鲁明淑满脸诧异,忽闪着大眼睛瞧了他一会儿,才低声问道:“成琪哥,你不跟着我们去城里吗?我爹说要把没成亲的少年学徒都带到城里去,你不想去是吗?”
王成琪蓦地抬头,两道热烈的眼光看向鲁明淑,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追问了一遍:“你说什么,师父要带我们去城里?”
“对呀,爹爹说了,那些已经学好了手艺,已经成家立业的,可以留在咱们村里做活,做好了拉到城里去卖。可像你们这些还没学成手艺的小哥哥,就要跟我们一起去城里再学几年手艺才行。”
王成琪惊得张大了嘴,只觉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他激动地一把拉住收紧双手,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兴奋的心情。
“太好了,师父要带我走,太好了,我就没想到还能和你们去城里。”王成琪特别激动,把淑姐儿一双小手都攥疼了。
鲁明淑抿着小嘴儿歪头瞧他:“你就这么喜欢去城里吗?”
“不,我不是喜欢去城里,我是喜欢……”喜欢和你在一起。
淑姐儿太小了,王成琪觉得自己不能说出心里的话。就嘿嘿笑笑,放开了手。“我也喜欢玉雕,我一直觉得师父把石雕手艺传给我一个外姓人,我……我是王家人,却继承了鲁家的手艺,这有点不太合适,可若是转行做玉雕就没关系了,所以淑妹妹,等我脚好了就去采一车玉石回来,咱们专门研究做玉雕好不好?”
“好!”淑姐儿欢喜一笑,痛快地应了。
第二天早晨,王成琪早早的到了鲁家院子里做活,鲁勤光瞧着他不太利索的腿脚,劝道:“你脚伤没好,回家歇几天吧,过完年再来就成。”
王成琪仰头看向鲁爷爷,笑的天真纯朴:“爷爷,我没事儿,就是一点皮外伤,不妨碍干活的。”
鲁铁松和鲁铁亮一起进了门,瞧见忙碌的王成琪,纷纷点头。这孩子真是个实诚的,既能干又踏实,前几日不知怎么了,心里好像长了草,瞧他今天这模样又恢复了以往能干的样子。
春暖花开,鲁家搬到城里之后,也把这些少年学徒们带了过去。
王大娘特别高兴,王成琪的年纪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时候,家里只有那几亩薄田,却养着三个孩子,着实艰难。他去了城里,在鲁家吃饭比在家里吃的好,这样也能让孩子拥有一副强壮的身板,长个大个子。
“鲁家对咱们家可真是恩重如山呐,成琪,你去了县城可得好好跟师父学手艺,等以后能挣钱了,多帮你师父挣些钱,咱们心里头才不愧疚。”王大娘一直感激鲁家的恩情,却苦于没有能力报答。
这道理王成琪心里都明白,在目前这一阶段,他能做到的只能是好好学手艺。
进了县城之后,学徒们被安排在前院。王成琪一心做活,并不敢去后院闲逛。好在淑姐儿时常带着弟弟妹妹到前院来玩,有时也会和他们一起做些石雕,他还是可以时常见到她的。
过了年,秦子豪也回到了县城,毫无意外的进了县城里最好的学堂读书。每到旬假,他就会跑到鲁家的园子里来找鲁正太一起玩耍。可是鲁正太要忙着学手艺,做石雕,没有功夫和他一起玩。秦子豪就厚着脸皮去后宅给云朵请安,顺便找各种借口看一看鲁明淑。
日子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下去了,王成琪跟师父说了自己想做玉雕的想法,得到了鲁铁杵的支持。每隔几个月就和鲁正太赶着马车去几百里之外的高山上采一些玉石回来,起初没有经验,采回来的玉品质都不是很好,雕出来的活儿也不完美,不过手艺却是一点点见长了,逐渐有了些能拿出手的东西。
秦子豪考上了秀才,兴高采烈的到鲁家来报喜,然后就进了县学读书。
直到鲁明淑及笄这年,欢乐祥和的小日子起了一些波澜。
秋高气爽,风轻云淡,鲁家的后园里竹林沙沙作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伞院里瞧了瞧大家做油纸伞,就信步走向前院。
店里的伙计和学徒,哪有不喜欢和美女搭讪的,见她来了,全都热情的打招呼。鲁明叔没有停住脚步,径直走到埋头做玉雕的王成琪面前,抿着小嘴儿瞧了瞧他精心打磨的那一支玉簪。
玉簪并非简单的一根圆棍子,而是在簪柱上雕刻了精美的花纹,簪头更不必说了,可谓精雕细琢。不大的一块玉面却被他雕上了喜上眉梢的图案,尤其是那一对喜鹊,活灵活现的。一只仰着头张着嘴,似乎在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另一只安安静静地蹲在树枝上,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它。
“这么漂亮的玉簪要卖多少钱呀?”淑姐儿调皮问道。
王成琪早就知道她来了,不过他怕自己的心思暴露,没敢抬头看她。如今她开了口,他便老老实实地答道:“不卖钱,送人的。”
“你要送谁?是不是要给我找个嫂子啦?”淑姐儿笑嘻嘻的瞧着簪子上的喜鹊。
王成琪本想抬头看她,可听了这话就没敢抬起头来。姑娘大了,漂亮得让他移不开眼,他生怕一不留神泄露了自己的心思,最近一年来都不敢和她对视了。
“我娘……的确是在给我张罗婚事,可是……我觉得年纪还小,手艺也不太好,还要再学两年。”他想看着她先成亲,只有她先嫁了人,他才能彻底死了心。
“那你这簪子要送给谁呀?”淑姐儿嘴角噙着一抹坏笑,特意穷追不舍的追问他。
王成琪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回答,就见门口一阵喧哗,抬眼望去,是秦子豪带着四个小厮进了店里。
“淑妹妹,刚好你在这里,我就不用去后院找你了。我要去京中赶考了,你的及笄礼怕是赶不上了,我特意让管家从京城最好的首饰铺子里买来了一整套头面送给你,你瞧瞧喜不喜欢。”秦子豪兴高采烈地来到淑姐儿面前,大手一挥,让小厮们把四个大盒子放在桌子上,依次打开。
那是一套纯银的头面,有带着流苏的步摇,有镶了珍珠的耳坠,有红玛瑙的镯子,还有一只银光闪闪缀着无数花藤的百花华盛。
店里的活计、学徒们全都围了过来,忍不住齐声惊叹秦少爷出手阔绰,这么漂亮的首饰大家都没见过。
王成琪悄悄地把自己做好的玉簪收进了袖袋里,尽量绷住自己难过的心情,保持着平静的脸色,看向那一整套头面首饰。
淑姐儿并没有像其他人那般兴高采烈,正色道:“子豪哥哥这礼太贵重了,我受不起,你还是拿回去吧。”
秦子豪笑着看向心爱的姑娘:“这有什么受不起的,以后还要给你更好的,这两年你一直躲着我,是不是嫌我没出息啊?我跟你说,今年是大比之年,我马上就要进京去赶考了,我一定会中举的,说不定还能中个进士呢,等我有出息了,就回来向你家提亲,让你做个官夫人。”
淑姐儿面色一怔,没想到他当着众人的面会说出这样的话,瞬间羞红了脸,怒瞪着秦子豪说道:“你胡说什么呢,谁想做官夫人了,我才不想做官夫人呢。我爹就是个石匠,我觉得做手艺人挺好的。我们这种手艺人家的女儿,高攀不起你们这种官家的公子。”
秦子豪是因为今日心情太好,才把自己的心里话和盘托出的,说完之后他也有点后悔,毕竟周围一大群人在呢,淑姐儿肯定不好意思。
果然,她恼了,秦子豪马上低头道歉:“淑妹妹我错了,我不该说这些,你放心,等我中了举,就让我爷爷来你家跟你爹娘谈。”
“你别胡说了,快把你的东西拿走。”鲁明淑朝他怒吼一句,转头就跑,秦子豪想都没想就追了过去。
这么多年,秦子豪一直是鲁家的常客,伙计和学徒们也都跟他相熟。尽管众人都不曾开口,可大家心里头也明白,他是因为看上淑姐儿才常来鲁家做客的。今日他们吵架,在大家看来并不算什么大事,闹闹小别扭而已,过两天就又和好了。
秦子豪一直追到了竹林旁,才把淑姐儿拦住,焦急地跟他解释:“我错了,妹妹我错了行吗?我不该当着他们的面说这些话,我今日是太高兴了才没忍住的,你就当我没说好不好?我真的是为了你才好好读书的呀,要不是你想做官夫人,我才不乐意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呢。”
鲁明淑气得直跺脚:“你再胡说,我就永远都不搭理你了。谁想做官夫人了?我什么时候跟你说我想做官夫人了,我告诉你秦子豪,我就想嫁个手艺人,像我爹那样老实本分的。”
秦子豪见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澎湃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正色道:“你当真不想嫁当官的,那我就不去考了。我们家也有几间铺子,我可以和你一起做生意,照样也是吃穿不愁的日子。其实我也不想当官,我爹在京城当官很辛苦的,不如在老家做生意好。”
淑姐儿急得满脸通红,连连摇头:“你不要胡说了好不好?你该考功名去考你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和你没定娃娃亲,我也不是你的什么人,你干嘛这样毁我名声?”
“我不是毁你名声,好妹妹,我从小就喜欢你,你是知道的。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娶你的,你想让我做官我就去考功名,你不想做官夫人我就不去了,这样还不行吗?”
“你……你不要害我好不好?我告诉你,无论你做不做官,我都不会嫁你的。你快走吧,不要在这里烦我了。”鲁明淑已经快要气疯了。
“不,你不答应我就不放,你说你到底让我去考还是不考?我都听你的。”秦子豪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不肯松手。
突然,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握在了秦子豪并不粗壮的手腕上,大手用力一捏,疼的他放开了对鲁明淑的钳制。
“王成琪你管什么闲事?这是我和淑妹妹之间的事儿,你跑来干什么?”秦子豪怒瞪着跑过来横插一脚的男人,满心愤怒。
“什么叫闲事?师父把我养大教我手艺,我有责任护着小师妹,你不能这么欺负她,你有什么要说的事儿,应该去找我师父说,而不是在这儿逼迫一个小姑娘。”王成琪眼里的愤怒已经染成了两团火。
秦子豪火气也不小:“王成琪,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惦记着淑妹妹,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就你那德行配得上她吗?你这是癞**想吃天鹅肉,你一个穷光蛋,你有什么呀?你能跟我比吗?我能让她当官夫人,我能给她好日子,你能给她什么?你连房子都没有,难不成你要在鲁家当个上门女婿?”
鲁明淑忍无可忍,抬手啪地一下打在秦子豪脸上:“你怎么这么不要脸?这是读书人该说的话吗?你有礼义廉耻之心吗?像你这样的人,即便去考也考不上,即便考上了你也不是个好官。”
秦子豪从小到大当惯了大少爷,何曾挨过打。今日第一次挨打还是被自己心上人打的,他哪里接受得了。满脸委屈地瞧着淑姐儿,秦子豪扁着嘴道:“我不考了,京城我也不去了,我这就回家跟爷爷说,让他来你家提亲。”
秦子豪疯了一般跑走了,王成琪低声问鲁明淑:“你没事儿吧?”
鲁明淑委屈地吸了吸鼻子:“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我并没有说过要做官夫人,是他胡说八道。我故意躲他,他就是不肯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