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语迟有点排斥:“太早了吧。”搁在现代十五岁就让人谈婚论嫁的,估计得被拉出去崩了。
“又不是立即成亲,十五岁议亲哪里早了?”白氏嗔一句,细细劝着:“女子十七八成婚也不晚,太早了没好处。我是想着,你若是觉着他好,名分定了之后就能光明正大的往来,你们先处上一两年,婚后日子才能更顺遂。”
她又叹:“我和你哥不是逼你,但夫人眼瞧着快要解了禁足,她是一意要把你说给娘家侄子的,父亲...哎,父母之命大于天,我们都怕夫人父亲插手你的婚事,届时你一辈子就完了。江郎君别的不说,人品我们是可以打包票的。就是不知你意下如何了?”
沈语迟还真给她劝通了点,谁让情势所迫呢?况且又不是让她立刻结婚,总还有了解的余地。她勉强点了头:“那我能不能再见他几面?”
“成。”白氏一口应下,又笑:“下回可别再带上裴先生了,他太挑眼,你在他身边显不出来。”上回那事,白氏简直不想再经历了。
两人说着说着,天色就暗了下来。沈语迟还想帮裴青临分辨几句,忽听店外喧闹起来,似乎有人推搡喝骂,她最是个闲不住的,匆忙跑了出去。
一个穿金戴银却眼神浑浊的青年带着一班狗腿子,站在门前重重啐着店里女掌柜:“...我呸!爷是登州太守之子秦授,你们开门做生意,凭什么不让爷进去,爷今儿还非要进了!”
白氏细心,设计店面的时候自也考虑到男女大防,所以店内专门装了两处门,店内也设了供男女客人喝茶的两处地方,由专人带进来,男客女客压根碰不到面——而这秦授非要进的,就是专为女客开的那扇门。他若是进去惊到了女席的贵客,这店明天就不用开了!
女掌柜还不能得罪客人,捂着脸,尽量平缓语气:“您若要进去,请走左边的门,这道门是给女客用的。”
沈语迟一见女掌柜脸上有两道巴掌印子,还得跟这傻叉赔笑脸,她登时就火了!她重啐道:“太守两位公子我都见过?你是哪里冒出来的猪狗?!” 不过她也信了他是太守之子的说法,原来此地的太守姓赵,后来赵太守任期到了,又来了一位秦太守。
秦授一身酒气,大概是从前头哪个勾栏酒楼晃荡过来的,他浑浊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见她生的花貌雪肤神清骨秀,眼里不禁露出垂涎之色,他指着她道:“哪里来的貌美小娘子?带上来给爷我瞧瞧,小娘子是哪个楼里出来的?今儿晚上就陪我吧。”这是把人家当勾栏里的花娘了。
他身后的狗腿子倒是清醒的,见这小娘子穿着打扮气度均是不俗,一时犹豫。
沈语迟却忍不得了,她上前一步,一把揪住秦授头发,劈手给了他两巴掌,又捣了两记老拳,一张脸揍成猪头样:“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再敢胡乱撒野,牙给你拔掉!”
一众人给这泼辣小娘子吓了一跳,秦授的狗腿子忍不得了,当即便想动手,秦授也要还手,可他一手还没搭上沈语迟的肩,就听后面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沈语迟转过头,却见江渥丹带着一班差役走过来,很有几分掌印官的威风。他先把沈语迟护在身后,不使人伤到她,又伸手一推,轻松把秦授推了个跟头,这才冷沉着脸:“秦四郎,好久不见。”
秦授居然是认识他的,倒吸了口气,酒也醒了几分:“江好心?!怎么哪都有你?!”
江渥丹冷冷道:“这是我的辖区,我自然该尽责。倒是秦四郎你,忘了上回太守是怎么罚你的吗?”
秦授不知在他手里吃过什么亏,闻言脸色忽青忽白的,江渥丹给差役使了个眼色,几个差役上前就把狗腿子们揍翻在地,秦授骂了几句狠话,吓得一溜烟跑了。
沈语迟微微张嘴:“江郎君好威风。这人说他是太守之子,你不会...”
江渥丹一笑,摆摆好看的手:“沈娘子放心,我依照律法行事,并无私心,太守也不能如何。”他又敛了笑容:“沈娘子下回再遇见这等事,可别再自己出头了,应该及时报官才是。今儿我是听到有人闹事,特地赶了过来,下回若没及时来,沈娘子吃了什么亏,我如何向伯念交代?”
店里自有打手,沈语迟也带了侍从,因此并不惧个把纨绔,不过她还是领了江渥丹的好意:“我省得了。”
两人正说着话,白氏也匆匆赶来了,她先抚慰了小姑几句,见她无事,才向江渥丹感激道:“真是不知怎么谢你好。”
江渥丹忙自谦了几句,他并不居功,转身要回衙门。沈语迟招呼他:“江郎君若是没什么要事,要不要进来尝一杯我们店里的饮子?”
江渥丹略一思忖,也不扭捏,拱手一笑:“那就叨扰了。”
他边往进走,边跟沈语迟笑道:“乳茶之名我早有耳闻,可惜我本月月俸花干净了,本来想下月来尝尝的,沈娘子可得算我便宜些。”
沈语迟给他逗的一笑,拍胸脯保证:“给你打十二折。”
江渥丹朗声笑:“可见是杀熟了。”
三人说笑间,厨下就端了乳茶上来,江渥丹倒似真爱这一口,连连道:“味道独特,浓香柔滑,别具芳馨。这店名叫什么呐?回头我给朋友推荐。”
沈语迟灵机一动:“我们暂时想了个沈家饮子店,不过今儿被好多客人说难听啦,要不探花儿你帮着起一个?”
江好心探花给这等朴素的店名逗的乐不可支,半晌才缓了缓气儿:“那劳烦沈娘子取纸笔来了。”
他能做探花的,学问自是不俗,铺开纸笔,撩起官服的袖子,沉吟道:“沾牙旧姓余甘氏,破睡当封不夜侯,茶,雅称不夜侯。”
他神情专注,悬笔提腕,尤其那手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手,修长莹白,握笔的时候很有力道。他运笔如飞,转眼就在宣纸上写下了‘不夜侯’三个字。
沈语迟见他脊背挺直如翠竹,写的字力透纸背,不由目露赞叹:“这字写的极有风骨。”
江探花愣是给她夸的不好意思起来,他写完之后要放下狼毫笔,沈语迟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两人指尖相触,齐齐愣了下,又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沈语迟脑子里突然闪过灵光,学霸,长得俊,身高七尺以上,个性善良坦荡...这,这不就是她的理想型吗?她想象中的男票,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哎呦,她忍不住又瞄了江探花一眼,没准这就是天意啊!她不自在地咳了声:“我拿回去装裱起来。”
江探花十分懂礼,见天色不早,主动告辞。
沈语迟抱着他写的字儿回了家,她今儿回的有些晚,本以为府中人早睡下了,没想到垂花门处还有一盏风灯在寒风里忽明忽灭。
她惊疑地走过去,裴青临就斜倚在照壁上,一手拎着风灯,衣袂被秋风吹的飞扬,他神色淡淡,见她回来才露出浅浅笑容,动人更胜月色:“回来了?”
先生这是在等我吗?沈语迟心尖儿微烫:“先生...”
这个人嘲她讽她,可是却会在寒夜里等着她。她鼻根微胀,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裴青临略一点头,似乎想说话,目光落在她怀里的木匣上:“这是...?”
沈语迟从莫名的心绪里回过神,把字展开给他瞧:“这是江郎君给我们的饮子店题的字。”
她不等他发问,叽里呱啦就把今儿的事儿跟他说了一遍,声音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憧憬和向往:“我觉着江探花人还不错,倘能长久如此,倒也算圆满了。”
裴青临神色沉寂,眸光幽暗寒凉,倘有人此时看他眼睛,定会止不住战栗。他声音极轻地重复:“圆满?”他慢慢笑了下,食指摩挲着她扬起的嘴角:“是啊,大娘子要圆满了。”
那我呢?
第36章
裴青临眼神深邃晦暗,像是表面平静无波的海洋:“江郎君才名卓著, 品行端方, 实为大娘子良配。”
沈语迟硬是给裴青临说的不好意思起来:“人家还不一定能看上我呢...”
裴青临扯了扯嘴角, 是个笑模样:“不, 他会的。”他调开视线:“大娘子,夜深了,快回去睡吧。”
他往常都会送她到自己住的小院,沈语迟见他今儿没有送自己的意思,不由耸了耸肩, 转头回去了。
第二天早上照常有课, 裴青临把茶道教了五六, 陆续又加上了书画课程。沈语迟都觉得沈正德请他请的太划算了, 一个人能顶五六个人使,还只收一个人的钱...
裴青临让每人铺好了羊毛毡,在摆好宣纸笔墨, 先取了根细毛笔教女孩们基础的勾线:“丹青之道不光能陶冶性情,更能寄兴寓情, 不论是与父母之情,与手足之情, 与至交之情, 皆可由画传达。”他顿了下,又道:“当然,也并不是非要你们学成一代名家,于你们而言, 最重要的是便是交际。以后在交际场合上,若遇到有人跟你们谈诗论画,你们也不至于被人问住。”
他又瞥了沈语迟一眼:“好了,我不给你们限定题目,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想画什么便画什么。”
别看沈语迟身上没半两文艺细胞,没想到画画居然还学的不错,稍微练了一下,很快就上手了。
裴青临走到她身边:“你这是画的什么?”
沈语迟偶然发现自己的新技能,心情颇是不错,自豪道:“乳茶饮子店的图标啊,等我画好了,这个就当成我们乳茶店的商标。”
裴青临脸色缓了缓,她又来了句:“先生你教我吧,我得画好点才能配得上江探花给题的字啊。”
裴青临:“...”
沈语迟不知道他又哪里不对了,等一个时辰过后,大家都画完,裴青临也不做点评,直接叫了下课。
沈语迟磨蹭了会儿,见他只顾低头作画,她只好走过去:“先生?”
裴青临侧着头,白洁如玉的手执着狼毫细笔,鬓发被秋风吹起几缕拂在颊上,他也不曾受影响,神态细致专注。虽他是在作画,但这般美态倒也可入画了。
他过了会儿才放下笔,用干净绢子擦着手指:“怎么?”
沈语迟本来是想让他给自己的画打分的,目光却被他的画作吸引过去。他画上的是个翠衣少女,站在树下向远处张望,可惜他画的是少女背影,五官就看不到了,只能看到少女梳着垂挂髻,依稀是个及笄之年的少女。
她好奇:“这姑娘谁啊?”
裴青临不答。
沈语迟好奇起来:“你的姐妹?亲人?朋友?”见他一概摇头,她猜的一头毛线,调侃:“总不会是你爱慕的人吧?”
裴青临这回不摇头了,只看着那副画,一笑不语。
沈语迟给整懵了,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见画上还题着两行小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这话曾被曹孟德用在短歌行里,表达自己求贤若渴的心态,不过现在倒是多被青年男女当成情诗使用。
裴青临知道委婉的暗示她未必明白,所以直接明示了。
沈语迟懵了片刻,从脊背到后脖子的汗毛全炸了,裴青临喜欢女人?!她她她...是百合?磨镜?!古代女孩喜欢女孩该怎么称呼来着?!
沈语迟嘴唇都哆嗦起来:“...你你你你不会...”
裴青临唇畔含笑,却没给她反应的机会:“下课了,你回去吧。”
沈语迟表情空白,同手同脚地出了课室。
她回去之后用了三天才把自己震飞的三魂六魄找回来,她理出两点,首先,裴青临还没有承认自己喜欢女人,她这边就瞎琢磨可不太好,万一误会了那可就尴尬了。
第二,裴青临就算真的喜欢女人,她也不能因此和他绝交吧。她平时多注意点就是了,两人的交情应该不会变,她也用不着胡思乱想。就好像她喜欢男人,也不见得满大街哪个男人都喜欢吧,没准人家已经有了意中人呢。
不能因为人家的取向问题就区别对待,本来古代性取向不同就够艰难的了,她也不能给人家火上浇油。
沈语迟又花了两天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重新塑造了自己的三观,终于走到裴青临面前,深沉地灌起了浓鸡汤:“先生,作为朋友,不管你喜欢什么人我都支持你,喜欢就大胆点,上吧。”
裴青临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悠然挑眉:“大娘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沈语迟又爪巴了,他他他...到底是不是磨镜?难道自己弄错了?
“不过...”裴青临托腮一笑:“大娘子可别忘了今日所言。”
......
女孩们的课程并不似郎君们那样吃紧,沈语迟还陷入裴青临疑似是个磨镜的魔幻世界中,不料家里的姑娘们都收到太守府发来的赏菊帖,说是太守府新得了两盆颜色极罕见的绿菊,请大家去赏菊。
沈语迟想到太守家那个秦授,本来不想去的,奈何家里姑娘们都去,她要是不去少不了吃沈正德一顿挂落,便勉勉强强地上了轿子。
她到的时候,女客席已经做了好些女眷,她跟太守家的人一向不熟,就捡了最末的位置坐下,不料太守夫人却一眼瞧见她,柔声招呼:“是沈国公家的大娘子?怎么坐到后面去了,我在近前给你安排好了座次,快来吧。”
沈语迟跟这位太守夫人拢共没说过五句话,瞧她这般亲热,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慢腾腾地走了过去。
太守夫人一把握住沈语迟的手,满面歉疚:“好孩子,上回四郎招惹了你,我代他给你赔不是了,若你心里还是有气,就让他进来,亲口给你赔礼,你意下如何?”
一席话说的大家都看了过来。
沈语迟不是那等能跟人勾心斗角的心肠,不过她有一点好,见事分明。一般人有诚意的道歉,那都是选私下没人的时候,方才好诚心说。这太守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喇喇地道的是哪门子的歉呐?你是道歉呐还是威逼呐?
太守夫人见她蹙眉不语,微微一笑,命人叫了秦授上来。她厉声喝斥儿子:“你个糊涂东西,前些日子为何要去开罪沈大娘子?!还不快向她道歉?”
众人都看向沈语迟,按照一般情况,她这时候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度,应该立刻拦住太守夫人,然后表示自己不介意,再宽慰太守夫人几句云云,不过她显然没打算按照常规流程来,她靠在椅背上,大大方方等着秦授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