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临无不讽刺地想,计划是无甚问题,换作他,他也会这么做。只是操之过急,露了破绽,给人看出的计划,便算不得成功的计划。若顾星帷真能嫁祸成功,他倒也服了他的能耐。
顾星帷前几次试探都落了空,这次的谋算,倒是让他难得高看一眼。
大概是他看向顾星帷的时间有点久,沈语迟两边看了看,表情有些奇怪。
她往外瞧了眼顾星帷,喃喃自语:“我见过的男人里,顾郎君算是最会穿衣打扮的了,他那身衣服的料子,我竟是见都没见过。”
裴青临慢慢调回视线,低头又看着手里的书。
马车里暖炉燃的热了点,沈语迟额上冒出点细汗,她又用手扇了扇风,声音也低低沉沉的,不见往日亲昵:“车里热了点,开窗透透气吧。”
裴青临还是冷白如冰玉的一张脸,连个汗珠子都没见,回答也是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大娘子自便。”
沈语迟抿了抿唇,地把窗户打开透风。
裴青临见不得风,喉间一阵痒意,他强自忍住了,轻轻吐纳起来。
等到了别院,沈语迟已是跟他做的无端焦躁起来,拎起裙摆就要往下跳,连准备的凳子都没踩。
也是她倒霉,马车不远处刚好有一处极滑的雪地,她一脚踩上去,瞬间倒栽进雪地里,她一度试图想要站起来,结果又给滑了一跤,大腿疼的没了知觉。
周媪几个伸手想扶,愣是没把她扯起来,急的在旁团团转。
裴青临风姿优雅地走下马车,瞥了眼她的狼狈姿态,单手一拎,以一个拉风的姿势把她生生拎了起来。
沈语迟尴尬地蹬了蹬腿,她深刻地怀疑自己穿的不是靴子,是一双香蕉皮!
她好不容易才站起来,脚下又是打滑,踉踉跄跄地撞在裴青临身上,嘴巴还磕在人家下巴上。
裴青临想也没想就伸手搂住他,温香软玉入怀,抱着她细腰的手不受控制地收紧了,沈语迟腰差点给她掐断。
她今儿涂了淡粉的口脂,看上去几和唇色相若,只是把双唇点的饱满剔透,很像惑人疼爱的样子。他有一瞬间,想低头捕捉她两瓣温软的唇瓣,侵占她香软的舌尖,最好亲的她唇瓣肿胀,眼波嶙峋,再把人抱进马车里,放下车帘...
他并不是缺乏自制力的人,不然也不能光棍这么多年。他被自己不足为人道的想法惊了下,有些尴尬地捏了捏眉心,淡着一张脸松开他:“大娘子自重。”
沈语迟:“...”她皱起眉:“我不是故意的。”
裴青临并不理她,用帕子慢慢擦着下颔处的口脂:“我已是好自为之,大娘子怎么倒来轻薄起我来了?”他眉间带了几分嫌弃,把手帕递给家仆:“拿去扔了。”
沈语迟本就不悦,给他弄得更是冒火,脸都臊得通红。她又羞又怒,一边拍着身上的雪,一边沉着脸顶回来:“先生放心,我轻薄谁也不会轻薄你,你知道好自为之就好。”
她再也没什么好说的,看也没看裴青临,径直走了。
家仆看沈娘子走远了,正琢磨着把帕子扔哪里呢,自家主子却伸出一只玉雕般的手来。
家仆愣了下:“主上?”
裴青临没给他废话的机会,一把拿过拿帕子,手指摩挲着上面粉色的口脂印子,目光长久地凝在唇印上,神色莫测。
......
裴青临一进别院,客人们都顾不上看戏了——全看他了。
以往沈语迟总是跟他走在一处,顺便享受万众瞩目的待遇,这回进来都没啥人搭理,她翻个白眼,暗骂这群好色的狗东西!
她也是难得一见的小美人好不好!
沈语迟心烦意乱地落座,那边永宁郡主就抱着瓜子坐过来,感慨:“几个月没见,你们家先生竟更俊美了些。”她见沈语迟没接话,又转了话头,满含期待地道:“听说今儿双喜班排了出新戏,不知道好看不好看。”
沈语迟对听戏没啥兴趣,主要爱凑热闹,她从永宁桌上偷了几颗剥好的瓜子:“听唱词挺不错的。”
这戏讲的是一个清俊书生和貌美的富家娘子指腹为婚的故事,书生成年之后来登门拜访,发现未婚妻有个妹妹,生的竟比他未婚妻还美,他顿时一见倾心,再娶妻过门之后,百般央求妻子,和妻子合谋诓骗了妹妹来,灌醉之后成了好事。妹妹失了清白,伤心寻死,他就和妻子轮番劝说,终于劝通了妹妹为妾,三人最后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还有几个小娘子听戏听的感动流泪。
沈语迟看的目瞪狗呆,叹为观止。
永宁脾气爆,一拍桌就开骂了:“我呸,这什么东西!那书生是个见异思迁的贱人,明知道有婚约还去偷看人家妹妹!那姐姐更是贱.货,连自己亲妹妹都坑,还说什么娥皇女英,我呸!这夫妻俩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应该拖出去烧死才是!”
她越想越觉着被强行喂.屎:“来人,把唱戏的几个拖出去敲十板子!”
沈语迟拦了她一下:“都是那些穷书生写的话本,他们不过照着排戏罢了,穷苦人,你为难他们做什么?”
她看永宁还是忿忿不平,就拿现代言情套路现编了一个故事哄她,架空的朝代,一小女孩进入书院读书,无意中帮了个穷酸秀才,结果那穷秀才却是乔装之后的当朝首辅,最后成为眷侣的故事。
世上皆有慕强之心,再没有人不喜欢俊美强势的强者,而跑去喜欢一个穷酸书生的。虽然故事里诸多不合逻辑之处,但恰合了少女心思,比那些穷酸书生编纂的话本不知合胃口多少倍,永宁听的如痴如醉,转眼屋里坐着的娘子们都不听戏了,围在她身边只听她讲故事。
沈语迟说的口干舌燥,等说到首辅即将掉马就编不下去了,由于卡文被迫断章,撂下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永宁气的捶了她一记,直问:“你个瘪犊子,干哈断这儿了!”
沈语迟连连摆手:“我现编的,后面真不知道怎么编了,等我想好回头后面的故事,一准第一时间告诉你。”
知州听的也是神魂颠倒,连连怂恿:“光这么干想容易忘,你写本书呗,我们保准买。”
另一人附和:“对啊对啊,没准还能排成戏呢,这要是能排成戏,我以后就看这个了!”
沈语迟啊了声:“我不成啊,我这大白话的,文绉绉的话本我可写不来。”
永宁当即拍板:“方才那么烂的戏都能排,你这个故事比那些穷书生的好千万倍,凭什么你不能写!你只管去写,我给你联系书局联系戏班,要是亏本了,我拿私房钱替你兜着。”
于是沈语迟稀里糊涂地又给自己揽了一桩写书的差事。
女孩们说话的当口,沈幼薇便命下人上热菜热汤,沈语迟随意扫了眼,居然眼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当即质问沈幼薇:“蒋娘子怎么会在这儿?”
蒋依依低眉顺眼娇娇怯怯地站在屋里,沈幼薇将嘴一掩,状有不解:“蒋娘子有侍弄花草的本事,她养的花还在花会上卖出过高价,也算有名的了。别院里几棵梅花不大精神,我便请她来帮着看看,阿姊怎么了?”
沈语迟当然不能把沈江蒋三家的纠葛说出来,她冷冷瞧了眼沈幼薇,直接起了身:“没什么,你要请便请吧,我身子不适,先回去了。”
沈幼薇知道长姐脾气爆,却没想到她发作的这般厉害,忙给蒋依依使了个眼色,两人追上来道歉。
这俩都有点白莲花属性,表演那叫一个清新脱俗一拍即合,蒋依依红了眼眶:“我身份卑贱,本不该出现在此处脏您的眼的。”
沈幼薇则一脸委屈:“阿姊若是不喜她,直接同妹妹说一声便是了,妹妹难道还会为个外人拂你的面子?你怎么说走就走呢?”
她边说边扯沈语迟袖子,沈语迟缩手躲开。
天地良心,她连碰都没碰沈幼薇一下,直接躲开了!沈幼薇却突然身子一歪,明明离湖水还有尺许远的距离,而且还有阑干护着,她却一头要栽进湖水里似的。
她尖叫一声:“阿姊,你为何推我!”
所有客人立即看向这边。
裴青临坐在别处,他一直有意无意留心水榭动静,见状挑了挑眉。
第45章
沈语迟好歹也是看过那么多影视剧的人,一听沈幼薇这声喊叫,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厉声反驳:“你胡说什么!”
四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要是沈幼薇掉进水里, 她就解释不清了!她身体前倾, 忙伸手要扯住沈幼薇,结果脚下一滑,一下子跃过栏杆......弱小可怜又无助地飞进了湖里!
在外人看来,就像是沈幼薇有意把她推进水里一般!
沈语迟都不知道该怪自己的滑板鞋太不给力还是太给力了!她只来得及喊一声:“二妹妹,你为何推我......”抓紧时间把屎盆子反扣回去, 然后‘扑通’一声栽进了湖里。
沈幼薇:“......”她被这波绝地反杀的操作惊的目瞪口呆。
这别院是她母亲的陪嫁, 所以她特意请了蒋依依过来, 料想长姐定然按捺不住, 登州有头脸的人物齐聚在此,长姐当场发飙,她再扮个受害者的架势, 最好能被长姐给一巴掌推一把什么的,长姐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她都没搞明白, 自己明明才是受害人,为何掉下去的是长姐?!她怎么可能有这等心机?!
大家本来在认真地听戏, 只听见小姐妹吵闹才转过头来, 结果众人视线刚调过来,恰好看见沈幼薇‘推’沈语迟下水这一幕,加上沈语迟喊那一嗓子,沈幼薇这口黑锅是背定了。
有几个率性的, 张口便说:“沈二娘子怎么是这样的歹毒货色!”
“我本来还以为她是个温善怯懦的,想不到竟是如此狠毒...太吓人了。”
“什么和善,我看都是装出来的!连亲姐都不放过,蛇蝎心肠!”
还有不少帮着喊人,去救那可怜被亲妹推入水的沈语迟。
沈幼薇辛苦装了多少年才有这样的好名声,听到众人议论,她这会儿真恨不得把自己淹死了!
永宁最先跑过来,她怒声道:“你这蛇蝎心肠目无尊卑的贱人,安敢如此欺负你姐姐,眼里可还有半分长幼尊卑?!”她忙高声吩咐:“谁会水!快把沈娘子捞上来,重重有赏!”
沈幼薇慌了神,下意识地装哭拖延时间,哽咽道:“我没碰到长姐,是她自己掉下去的,我也不知长姐为何冤枉我...”
她安静如鸡还好,一解释可把永宁恶心坏了,她最是个眼底揉不得沙子的,重重搡了沈幼薇一把:“下去跟你长姐解释吧!她若有什么事,你也别想有好下场!”
永宁她爹是郡王,亲叔是皇上,她也最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直接把沈幼薇也推进水里去。
她是好心帮沈语迟报仇,但场面一时更混乱了,湖边救护的一时都不知该先捞哪个。
这点小事,裴青临本没打算插手,但一看见沈语迟落水,他眉梢当即沉了下去,解开身上大氅扔到一边。家仆拦他:“主上,您不能下水。”
裴青临不答,轻松绕过他,纵身一跃便跃进了湖里。
沈语迟自然不知岸上种种,这湖水为了不使它结冰,特地引了山上温泉水,但即便如此,数九寒天还是冷的人四肢发麻,她四肢并用往上游,还是被几口凉水灌的连连吐气。
她正在头脑发昏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她的腰,带着她往上游去。
很多时候落水者胡乱挣扎,会导致救人的也跟着溺水,沈语迟不敢乱动,湖水中音乐会看清是裴青临的脸,她心里动了下,张嘴下意识地想要说什么,却吐出一串泡泡来。
裴青临见她憋的嘴唇青紫,低下头托起她的脸,慢慢渡了口气过去。
沈语迟如蒙大赦,主动贴上了他的唇,又多吸了几口气。
裴青临似是怔了下,唇角微勾,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几个字。
‘甜吗?大娘子?’
沈语迟瞧清他的唇语,脸上一阵燥热...早知道她宁可憋死也不贪那几口气了。
幸好裴青临只是说这么一句,就紧紧搂着她的腰往上游。
说来话长,其实也就几个瞬息的功夫,两人就已经游到了岸上,岸边早有人候着,见两人上来,立即拿来厚被子把两人裹紧,又塞了几个大手炉进厚被子里,服侍着二人去洗热水澡换干净衣服。
闹到这个地步,宴席是没法再摆下去了,有那识趣的见沈语迟无恙,立即起身告辞,转眼人就散了个七八。
蒋依依见事情闹大,本也想跑,被周媪带人直接捆了起来。
沈幼薇比两人晚了会儿才救上来,沈正德虽也心疼二女儿落水,但谁让二女儿先做了不地道的事儿,永宁再跋扈,他也没胆子去找郡王要说法,只能把火全撒在楚姜和沈幼薇头上。
“你是怎么教的女儿!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敢做残害手足之事,简直是疯了!现在全登州都知道我沈正德教女无方!你可得意了吧?!是不是哪天我不留神得罪了她,她还要害死我这个亲爹?!”
楚姜疼女儿入骨,搂着半昏过去的沈幼薇道:“公爷何苦说这样伤人的话,事情还没查清楚,幼薇根本没碰到语迟,谁知道语迟怎么掉下去的...”
也是她失了冷静才会这般说,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她说了一半,才意识到不对,又垂泪道:“其中不定有什么误会呢,我待两个孩子是一般的,如今出了这事,我心里难受的跟什么似的,等幼薇醒了,让她去给语迟陪个罪吧…”
沈正德果然更怒:“别假做好心了,若你真关心语迟,焉能看幼薇做这等事?当初族老说得对,你为人狡诈,寡廉鲜耻,不配为宗妇,当初我还不信族老所言,现在看来,他说的句句属实!你自己这样也就罢了,还带坏我儿!”沈正德是个毫无疑问的渣男,他对原配渣,原配死不过三月就另娶新人,如今和楚姜爱淡情驰,说起狠话来更是句句扎心。
他看着楚姜日渐苍老的脸,面露厌恶:“你不如芸娘多矣。”芸娘,原配的闺名。他是真开始怀念原配了,今儿多好的社交场合竟给这么搅和了!外面还不知怎么说沈家呢!若是芸娘在,他岂会落到如此地步?
楚姜面如金纸,竟呕出一口血来,头一歪便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