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临微哼:“大抵是想你时时刻刻能瞧见他吧。”他又屈指弹了弹伞面,讽刺一笑:“顾小郎君面貌生的尔尔,这信心倒是真不寻常。”
他又瞟了眼沈语迟:“看来大娘子是忘了,我曾经教过你的礼数。”他拈起她的一缕黑发在指尖摩挲:“不要随意收陌生男子的东西,仔细他们包藏祸心 。”
沈语迟瞅了瞅他:“你不就是...”
裴青临哄死人不偿命,用一缕青丝搔她的耳珠:“我与他们岂能一样?我是真心疼爱大娘子。”
还挺双标...沈语迟决定转移这个话头,肃了神色:“今天太子跟我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她把太子表明心意的事儿跟裴青临说了一遍。
裴青临默了下,淡淡道:“太子妃...”他嘲讽一笑:“他倒是真敢说。谁当太子妃,还能由他做主?”
他沉吟道:“今日顾星帷寻你,也是为了此事?”
沈语迟又哇啦哇啦把顾星帷给她出的馊主意说了一遍:“他让我找人成亲,以此拒了太子。”
裴青临瞳仁有几分阴翳:“你是怎么答的?”
他虽然不惧,但自家的小傻子被那么多狼惦记着,他实在痛快不起来。
沈语迟叹了口气,跟他说了一下心里话:“我主要是觉着,我可能喜欢女人,当然不可能同意他的提议,找人随便成亲了。”
她说完又看了眼裴青临,虽然先生是个男的吧,但她偶有心动的时候,他穿的都是女装,搞得她现在都不大确定她心动的是他这个人,还是心动他是个女装大佬了。每每一想到裴青临是个带把的这件事,她都十分头疼。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那前太子的身份,要了命啊。
裴青临:“...”他突然很想知道顾星帷当时的表情。
他三指捏住她的下巴:“你答的不对。”
沈语迟怔了下:“那我要说什么?”
裴青临垂下眼眸和她对视,他并不直接告诉她答案:“自己想。”他稍稍侧头,看着绕过拐角的几个下人,低声在她耳边道:“若是答不上来,我可要当着旁人的面儿亲你了。”
沈语迟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他闲闲地笑:“大娘子好好想想,我可不是顾郎君那么好打发的。”
“回答啥啊!”她眼瞧着他越凑越近,急的涨红了脸,脑子里灵光一闪:“我,我有心仪之人了!当然不能随便找人成亲!”
裴青临赞许地刮了刮她的脸颊:“大娘子心仪之人是谁?”
她正想吭哧吭哧逃过去,裴青临凑近了,几乎贴在她唇角:“嗯?”
她苦逼着一张脸:“是先生...”同时在心里默默补一句,前提是先生肯挥刀自宫...
他终于满意,低笑了声:“大娘子记着,以后若有人问你亲事,你就这么回答。”
沈语迟一脸生无可恋地扭开脸,他把话头绕回来:“太子之事,你不必太过挂心,他在登州也待不了几日了。”
......
太子原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上回被顾星帷打断,他心里已是不快,没过多久,他干脆派人去了沈府,跟沈南念略提了提此事。
他本来是颇有信心的,他是唯一的嫡长子,他的太子妃,日后必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沈家也能跟着水涨船高,日后沈南念可就是国舅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沈南念竟以‘齐大非偶’的理由婉拒了他,他收到信儿之后,那感觉说是被惊雷劈了也不为过啊!
不过沈家亦是有公爵爵位在身的人家,他就算再恼怒,也不能直接下手强娶吧?他这边还没想出好法子来,帝都倒是传来一道圣旨——令太子即刻出使北蛮。
太子讶然:“前太子如今还无踪迹,为何父皇突然派我出使北蛮?”
来传旨的令官道:“具体原因臣也不晓得,不过听闻北蛮探子传来密报,北蛮王庭出了乱子,北蛮王向咱们朝里发来求援,急切得很。殿下如今在登州,离北蛮不过几城之隔,圣上又对陛下素有信心,无论北蛮出了什么事,凭您的身份本是也压得住,所以圣上特地派遣您出使北蛮。”
他顿了下:“前太子的事儿倒可暂时搁置。”
太子拧眉:“难道是兵祸?”
令官忙道:“那倒不至于,若是北蛮真的兵变了,圣上是万万不敢派您过去的。”
太子想到北蛮王庭,神色一恍,半晌才点点头:“孤...七日后动身。”
......
太子要出使北蛮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登州,沈语迟简直想称裴青临一声神算了!
不过太子的离去,对沈家来说自然是好消息,沈家人还没来得及庆贺呢,太子就又赏了沈家不少东西下来。
若只是单纯的赏赐东西倒也罢了,偏偏里面有一对儿鸳鸯七彩佩,像什么鸳鸯比目大雁之类的,都是定亲的时候才会赠的东西,太子之意颇为明了。
——哪怕孤暂时走了,回来之后,这亲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跟东西一并来的还有一道旨意,太子让沈南念也加入使节团,一并出使北蛮。
这消息简直晴天霹雳,想拒绝都没法子拒绝,旨意一到,沈南念只能收拾东西离开家里,随太子一道去了。
沈南念这个当事人倒还镇定,宽慰沈语迟和白氏:“你们先不必急,家里有什么事先去寻族老商议,记得及时给我写信,若是遇到实在棘手的事儿,就去寻顾兄拿主意,我会交代顾兄的,他要是力所能及,必然不会推托。”
他话才说完,就被太子府的人催着走了。
沈语迟心慌意乱,下意识地想去找裴青临,不过裴青临这几日颇为忙乱,似乎在谋划什么要事,大部分时间都在城郊别院住着,有几日没回城里小院了。
他听闻此讯,人倒是没来得及赶回来,却命卫令传信劝她安心。
......
裴青临此刻确实在忙,他忙着见一个人。
曹国公趁着太子为出使北蛮之事忙乱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来到裴青临的城郊别院,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叠好帕子,冲裴青临一笑:“殿下比起以往,当真变了太多,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险些没认出来。”
曹国公能生出熹明皇后那样貌美动天下的女儿,样貌自然俊美过人,就是这把年纪了,气度风采仍是一等一的。若是再年轻二三十岁,还不知是何等绝色呢。
他倒不以自己这个外孙的一身女装为怪,反而略带欣赏地打量几眼:“能屈能伸,这便很好。”
裴青临并不与他过多寒暄,淡声道:“太子这回出使北蛮,还特地下旨带上了沈南念沈千户,此事国公可知道?”
太子离开登州出使北蛮这事儿是他一手策划的,但他毕竟不是神仙,万没想到太子竟想出这么个歪招来。
曹国公颔首:“自然知道。”他别有深意地瞧了眼裴青临:“太子瞧中了沈家长女,不过沈家似乎没有献上女儿的意思,太子又怕出使北蛮太久,沈家生出什么变故,就把沈家主事的沈南念带上,这样一来,沈家再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裴青临手指点着桌案:“太子一走,我会动身返回帝都。”
曹国公似乎并不意外,轻声问:“你真打算这时重返朝堂,重回人们的视野?”
裴青临颔首。
曹国公一叹:“是为了沈家女?”
裴青临默然看他一眼。
曹国公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太子出使北蛮,沈家无非也是拖延一时罢了,待太子回来,沈家能避过太子的威逼唯一的法子就是他重返朝廷,恢复身份,正式迎娶沈家女。
曹国公自要劝一句:“你娶沈家女,就是和太子作对,这方面我就不劝你了,你必然也有心理准备。只是...”他目光深沉:“你比我,你任何人都清楚,现在还不是最合适的时候,只有几个月了,你忍不得吗?”
他见裴青临不语,继续劝说:“纵然有白龙王襄助,你回程那一段水路必是无虞的,但你别忘了,你回帝都还有一长段陆路要走,你知道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吗?这些人,不会坐视你顺利回朝,你如今回去,等于无端给自己增添了许多风险,你可曾想过这些后果。”
他声音带了几分急切:“如今布置还差了点火候,安排的不够隐秘,你若真要现在动身返京,只怕不要多久,圣上就能觉察到你的踪迹。若圣上知道了,你能笃定他不会想要你的命?他若想杀你,你岂能逃得掉?”
裴青临一头乌发披散在脑后,深色瞳仁沉静若水:“我愿意担这份风险。”
毕竟,这是能光明正大独占她的唯一办法。
第75章
曹国公连连叹气:“这真是...”皇室这都怎么了,当初隋帝先娶熹明皇后, 后纳沈贵妃, 闹的整个邺朝鸡犬不宁, 景仁帝又不顾众臣劝阻, 公开怀念熹明皇后,现在到裴青临这里,又是...
裴青临拢起广袖,眼尾微微挑起,仿佛一眼看穿别人心思:“当初若我母后未曾嫁给隋帝, 而是嫁给今上, 只怕当初也不会韶华早逝, 一世凄凉孤苦。若我为着时机还不动身, 她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母后?”他冷淡道:“有时候时机只在一瞬,必得把握住了,才不会留下遗憾。
曹国公想到早逝的女儿, 心头一震,便不再劝了:“你既有把握, 我必派人劝力助你,只盼着你我日后能在帝都相见。”
裴青临嗯了声。
他沉吟道:“你要返回帝都, 路途凶险万分, 总不能带上她吧?而且她也未必愿意与家人分开,你必然是不可能把沈家一家都带上的,你可有主意?”
裴青临沉吟道:“对沈家,我自有安排。”
曹国公又和他细细讨论了一番, 最终忍不住喃喃道:“最终还是要落到圣意上...”若是圣上对裴青临并无杀意,裴青临回了帝都,倒也能够周全,若真是起了杀心,就算一时不动手,日后裴青临也不会落什么好下场。
他沉吟道:“你回朝这件事,打算提前让皇上知晓吗?”
景仁帝这些年倒是常派人出来找寻裴青临,也没说杀他或是囚他这些话,但具体对裴青临是怎么个意思,现在谁都琢磨不透,圣心难测,圣心难测啊...
裴青临淡漠道:“我不会把自身性命寄托于别人的一念之间。”
曹国公一叹:“那就务必瞒死了,在你抵达京城之前,绝不能让皇上或是其他任何人知晓。”
几人商议完之后,裴青临更是忙碌起来,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不大回城中的小院了,干脆就在城郊别院落脚,就连沈语迟都常几天几天的找不见他人,她还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实在憋闷得紧。
......
夜色浓重,景仁帝却还未曾睡下,正在重明殿里认真看着一叠厚厚秘折,伺候的内侍瞧他没有睡下,又揭开琉璃灯罩,把烛火调的更亮了些。
景仁帝相貌俊秀,和太子很是相似,他眼角堆积了几条细细的纹路,却比太子多了岁月沉淀下来的魅力,尤其是手握苍生的帝王姿态,远不是太子能够比拟的。就是如今到了中年,他也依然是出挑相貌
看完密折,深深呼出一口气,‘呵呵’两声,似轻笑又似讥诮:“太子...诶。”
他无奈地摇头:“亏他想得出来,竟跑到泰山去封禅了,自古以来,都是帝王封禅的,或是帝王年迈重病,不便走远,才会使太子登泰山祭拜天地,太子倒好,他老子还活着呢,他就来了这么一出...”
他重重捏了捏眉心:“是朕平日太纵着他了。”
对于泰山封禅这事儿,景仁帝倒是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为了给太子留颜面,这才不予置评,但后来封禅未成,他没多久就打发太子出使北蛮了,这其中的事儿...也是有些微妙的。
也是直到今天,他才发表了对太子封禅之事的看法。
阶下坐着的宰执低声道:“殿下也不全是为了封禅,主要还是听从您的吩咐,设下圈套,为了找回前...太,隋帝之子。”他心下暗叹,今上果真心思深沉,要不是他今日说出这话来,满朝上下竟没一个人看出他对封禅之事有些不满。
景仁帝笑一笑:“若只是为了设下圈套,找个什么名目不好?难道就只有封禅才能引老三出来?”裴青临在同辈之间排行第三,景仁帝这么称呼他也称呼惯了。
封禅之事,他虽然有些不痛快,但为了嫡子颜面,他也表现了支持。真正让他不愉的是,太子这番小算盘,不但没有算到地方,还被老三狠狠打了一回脸,神坛塌陷,致使整个宗室都面上无光。
丢脸,忒丢脸了!
疏不间亲,宰执再不好说什么,景仁帝把那叠密折递给他:“这事儿说来也奇,老三做事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就拿封禅那事来说,他一巴掌抽在太子脸上,人还退的不留痕迹,近来太子走了,他反倒露了痕迹,这是山东那边给我的秘折,叔临也瞧瞧吧。”
宰执接过,细看了一番,沉吟道:“圣上,他这番动作,并不像刻意露出的破绽,反而像...急着达成什么目的,为了达成目的,不得不调动人手,这才被咱们觉察。”
景仁帝当真疑惑了,微微抬眉:“他东躲西藏了这么多年,什么才让他突然有这般大动静?”
宰执犹豫了下,轻声问:“圣上,臣有一事...”
景仁帝直接道:“不用卖关子,讲。”
宰执一叹:“隋帝之子...毕竟是正统太子,就是如今,还有些清流言官上书,让咱们寻回太子,匡扶正道呢。若他真的打算还朝,您打算如何对待他?”
既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讲一讲旧事了。
得先说明,景仁帝并不是谋朝篡位,也不是直接从从隋帝手里夺得的皇位,隋帝当年病重,被他的亲弟弟寻到了可乘之机,趁机杀了隋帝,自己登基上位,隋帝太子也就是这时候失踪的。而景仁帝是带兵杀了这个逆王,这才谋得帝位的。严格来说,他和隋帝,和隋帝太子,都没有直接冲突。
但隋帝太子归来,少不得又是一番热闹。若他为人有眼力价,不与景仁帝一系相争,倒不妨给他安排个闲散亲王的位置,若他没这个眼力,那最好的结果也是终身幽禁了。当然不论是幽禁还是谋害,这些话都不能拿到明面来说。哪怕他没这份眼力价,若他真的回朝,景仁帝为着声誉,只怕暂时还不能直接动他,还得先给他位份,好吃好喝先把他供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