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两人短暂地对视了几秒。许昭意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古人彼此作揖,寒暄两句“过奖过奖”、“承让承让”的感觉。
不过念头刚起,就被她狠狠掐灭了。
她跟这人哪来的客套?
他们连虚伪的友好都省了,就差没直接动手干一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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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昭意出了明思楼,迎面撞上等得生无可恋的钟婷。
早春时节乍暖还寒,最近气温再次骤降,午后的天色也不怎么好,料峭的风在楼前穿过,吹得国旗猎猎作响。
钟婷穿得少,冷得直跺脚。
“可算出来了,不是十一点就考完了吗,怎么磨蹭到现在?”她在教学楼外等到快发霉了,见到许昭意忍不住抱怨到,“一中就是事儿多,摸底考还封考场,我又不考试,在外面快冻死了。”
许昭意不太想提刚才的事,扯开了话题,“说了不用跟着来。”
“那不成,你一个人来考试多没劲儿啊。”钟婷挽住她的手臂,“校门口有奶茶店,热可可特别好喝,快走快走。”
许昭意应了声,没什么意见。
几分钟后,两人抱着热可可,沿着街边走。钟婷突然伸手,扯了扯许昭意的手肘。
“对了,我跟你说,我刚刚打听到了个劲爆的消息。”钟婷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就是那天送我们回家的小哥哥,他是隔壁附中的校霸。”
许昭意实在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任何事,敷衍地嗯了声。
钟婷看她没反应,还以为她不知道自己在提谁,“就是那天你牵了好几米的小哥哥,你忘了?”
许昭意咝地吸了口气,后槽牙咬合,“您能不提这茬吗?”
“这不是重点,”钟婷凑过去,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大佬是因为差点把人打死才转校的,就在寒假前。那男的被打得满脸都是血,好多人都看到了。”
听完校霸的故事,钟婷已经从“小哥哥”改口叫“大佬”了。
像是怕许昭意不信,她还笔划了两下,“最后大佬就这么拎着人衣领,把人从天台扔下去了,到现在才出院呢。”
听着就很扯。
许昭意头都没抬,冷淡地反问了句,“你确定从天台摔下去,还有机会进医院?”
“也有机会……吧?”钟婷视线心虚地飘了飘。
“还不到两个月就出院。”许昭意抬了抬眼,再补一刀。
钟婷默了半晌,点点头,“好像是有点扯。”
高中就是个中二病盛行的时期,而青春不洒点狗血就算不上青春,反正每个学校的风云人物——校霸——总有无数个传说。
其中“把人打得头破血流、半身不遂,差点弄死”这条,几乎是全国校霸通用。
其实人云亦云的玩意儿,往往跟事实有出入。再说她也了解钟婷,吃瓜也能手动添料,所以随便听听就行了,不能当真。
“欸,甭管传言真不真,反正都搞得我不敢撩了。”钟婷托住下巴感叹。
“你不是经常标榜自己为爱发电,为色牺牲吗?”许昭意轻嗤了声,“别怂,迎难而上,愈挫愈勇啊!”
“我惜命不行吗?”钟婷翻了个白眼,自己缩在一边哼哼,“就是可惜了,大佬那么帅的一张脸啊。”
听到这么一句,许昭意忍不住皱了皱眉,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帅吗?”许昭意面无表情地自问自答,“哦,是挺帅的,就是颜值和人品成反比。”
她跟梁靖川结过梁子,自然不肯放过任何落井下石的机会。
“你挺讨厌大佬啊,他还送咱们回家呢。”钟婷眨眨眼,“人品没那么差吧?”
“那是你瞎。”许昭意当即又冷笑了声,“别的不说,他平时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说的每一句话,都证明他严重缺少来自社会的毒打。”
她说得正起劲,钟婷面上的表情突然僵住。
“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的大佬,此刻就站在许昭意身后。
他扯了下唇角,似笑非笑。
钟婷遍体生寒,她十分怀疑大佬已经开始认真考虑,应该把她俩送进医院躺一躺。
她张了张唇,实在是没敢光明正大地提醒,只轻轻碰了下许昭意的手臂。
后者正畅快淋漓,浑然忘我,完全没察觉到她的担忧,甚至借此机会放了句狠话:“下次他再惹我,我就——”
话没说完,许昭意的肩上一沉。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指骨修长而骨节分明,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
“你就怎么着?”梁靖川的嗓音低而沉,清晰地压在她的头顶。
很勾耳,也很挠人。
许昭意睫毛一颤,声音卡在了嗓子里。她蓦地回过头。
梁靖川态度轻慢,清冷深邃的眸攫住她,按着她肩膀的姿势不变,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在说:
来,继续,让我看着你怎么吹牛-逼。
如果不是他按着自己肩膀往下压的动作带有威胁性,许昭意都怀疑自己冤枉了一个好人。
果然“腿长沾露水,嘴长惹是非”,老祖宗的话不无道理。
看看,多么悲壮的翻车现场。
不过许昭意并不怎么怵他。这两天她被梁靖川刺激到麻木,即便现在被当面撞破,她也生不出心虚感。
半天没听到动静,梁靖川还以为自己态度不行,把她吓到了。
“说话。”他略松了手劲,唇角弯了一下,“就怎么着?”
许昭意冷静地低了下肩,抖开他的手,毫不避讳地对上他的视线,“我就去给你买几个橘子。”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梁靖川倏地笑出了声,他抬了抬视线,似乎没恼,甚至有些愉悦,“谢谢。”
许昭意大脑瞬间宕机,看他的眼神都微妙起来。她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到底是他真文盲没听懂,还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胡思乱想间,梁靖川上下嘴唇一碰,轻落落地撂下一句,“不过,我吃两个就够,都是你的。”
“……”
果然是她太天真了,梁靖川不仅知道“买橘子”意味着“我是你爸爸”,他还知道反击“我是你爷爷”。
这么会接梗抖包袱,他怎么不去说相声呢?
胜负欲让许昭意极度不爽,这么多年来,她就没在同一个人身上栽过这么多跟头。所以等同于“我是你太爷爷”的回怼,她几乎脱口而出。
“哦?”许昭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还吃两个?橘子皮泡点水喝喝得了。”
话音一落,周围的空气凝结了。
第5章 桃之夭夭
高手过招,招招见血。
如果不是因为惜命,钟婷都想给许昭意鼓鼓掌。
换成她死都不会跟大佬硬刚的——虽说她讲述的“校霸传说”有夸张成分,但是校霸脾气差下手狠肯定是事实啊——万一大佬干架不分男女怎么办?
看看,这才是真正的勇士!
不仅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还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
其实许昭意第二秒就后悔了,可惜现实不是聊天软件,没有两分钟内撤回的选项。
只能说对手太绝了。
梁靖川说的每一句话,都能精准无误地惹毛她,步步都踩在她的雷点上。她的胜负欲完全被挑了起来,这才反击。
许昭意眨了眨眼,大脑飞快地运转,心说要不要缓和下氛围。
胡思乱想间,梁靖川踏前一步。
许昭意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又觉得丢人,最后硬生生地刹住了脚,停在了原地。
“你想干嘛?想打架吗?”她微抬起脸。
许昭意质问得其实很认真,但她是南方人,平日养成的习惯,就算是跟人生气,说话的语调还是温婉清甜。
所以这种温软语气,在梁靖川的听来,就变了性质。
不仅不像挑衅,还像是撒娇。
梁靖川低了低视线,打量了下这位女同学的细胳膊细腿,实在不像是能叫板的料。再想想她刚刚清软勾耳的声音,他微叹了口气。
他的视线太过直白,直白到冒犯。
许昭意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又听到他一声叹,莫名有些心烦,脾气也就不怎么好。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梁靖川回答得很干脆,眸底依旧平静无澜,“你挡我路了。”
“什么?”
“我来买饮料。”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身后。
“……”
许昭意身形微顿,沉默地往后看了看。
是挡路了,她就挡在果饮小店正门口的正中间。
许昭意觉得自己刚刚戏多得像煞笔,恨不能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气氛微恙,鸦雀无声,压抑沉闷的空气中透着尴尬。
许昭意缩了下肩膀,低低地“哦”了声,往旁边挪开,看着很是气馁。
梁靖川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她跟他还挺横,横完了还怂,仿佛他把她怎么着了一样。
“你要喝汽水吗?”他低了低视线,懒洋洋地问道。
对于大佬挨怼后不仅没生气,还要请自己喝汽水,许昭意还是有点触动的。
毕竟她从没像今天一样尖锋直刺过,口舌之争是低端局,在她看来很没劲:赢了输风度,输了是废物。所以放在往日,她连个标点符号都欠奉。
看在他大度的份上,她决定以后对他和善点。
结果她刚在心底感动完,梁靖川上下嘴唇一碰,轻落落的撂下四个字:
“橘子味的。”
“……”
我敲里吗!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他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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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去学校的时候,许昭意的转学手续已经被办好了。
一中的学习氛围比其他学校浓郁,至少早自习已经临近尾声,琅琅的晨读声还气势不减。办手续的吴老师跟她母亲认识,带着她参观了学校,才领着她去找班主任报到。
班主任五十来岁,是个斯文瘦削的男人。许昭意敲门进来的时候,他正在用电脑统计成绩。
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吴老师明示暗示过调座位等细节问题,才放心的离开。
等人离开后,班主任的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
“你是临城人?”
他戴着副细边眼镜,沉默寡言的样子不怒自威,看着似乎有些刻板。
许昭意稍怔,轻轻地“啊”了声,而后反应过来,“是的,我老家在那,前几天刚来。”
她不是没听清,而是没料到问题的内容。
许昭意的学习成绩优异,还不是普通的优异。她年年省级三好学生,大型比赛国奖拿到手软,书法绘画也无可挑剔。
这种学生放在哪个学校哪个老师手里,都是掌上明珠。所以大多数老师看到她的成绩单都笑逐颜开,第一件事先聊她成绩。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成绩不怎么样,在重视分数的一中,恐怕也是成绩至上。
但她这位班主任上来第一句,居然在关心她是哪里人。
许昭意恍神间,他又问了句,“在这里习惯吗?”
“还行。”许昭意说完,觉得自己好像挺冷漠,对不起人家的关心,又补了句,“我适应能力挺好的。”
班主任微微颔首,“你的书本在新课桌上,位置不太好,过段时间会统一调,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许昭意回答得挺干脆。
虽说跟吴阿姨打招呼时说的不一样,但她不太在意座位在哪儿,反正又不近视。她不需要搞特殊。
班主任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淡淡笑了笑,简单地介绍了下情况,“我姓徐,徐培林。以后教你的语文课,也是你的班主任。”
许昭意还以为重点要来了,但他只有这几句话。
“今后在这里好好和同学相处,不要消磨时间,有什么不适应的告诉我。”
许昭意没想到他的话真这么简短,恍惚了两秒,点点头。
“好。”
“去班里报到吧,顶楼西头,下节课我再过去。”班主任朝她摆摆手。
直到从办公室里退出来,许昭意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这位班主任,和她想象的截然相反,虽然看着严肃到刻板,但他性格其实很酷。
人还有点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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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哥,醒醒,借根数据线?”
赵观良从前桌扭过头,撞了撞梁靖川的肩膀。
梁靖川昨晚跟朋友聚会,几乎通宵。他现在正睡得熟,刚攒起来的那么一丁点睡意,被赵观良搅得烟消云散了。
他闭着眼睛往背包里摸索了两下,将数据线丢了过去。
“梁哥,借个充电宝?”
隔了不到半分钟,赵观良再次推醒他。
梁靖川眼皮子一撂,捞起充电宝就撂过去,刻意压低的嗓音喑哑。
“滚。”
物件不小,和桌面相接,沉重的声音在静谧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引得周遭的人注目。
但没人敢吭一声。
教室内鸦雀无声。
高一二十班现在正上自习,体育老师请假,可能是刚开学的缘故,也没有其他科目老师占课。所有人都在规规矩矩地翻书写字,偶尔有交谈的,声音也压的很低。
这么安静的氛围当然不是一中学风浓郁的功劳,至少不全是,最主要的原因是最后一排睡着的梁靖川。
梁靖川也刚来,他是十分钟前进教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