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芙蓉绣庄出来后,姜桃就去和姜杨汇合了。
姜杨见了她就蹙着眉不耐烦道:“怎么到了这会儿才过来?我都快等了你两刻钟了。”
姜桃见他像没事儿人一般,就也不提自己来过一趟的事,讨好地笑道:“买的东西太多了,耽误了一些功夫。”
姜杨从他手里接过一些,嘟囔道:“看来你的帕子卖出了好价钱。买这么多东西,是都给花完了?”
若是之前,姜桃还把姜杨当个半大孩子看,可能也不会具体去说自己赚多少钱,但出了前头那事儿,她就知道这弟弟已经是大人了,便解释道:“卖了三两银子,我花了七八钱买东西,另外二两买了下回要用的料子。掌柜的看我手艺好,还给了我一份活计,等这份活计做完,能赚十两,你来年的束修就有了!”
姜杨闻言倒是真的吃了一惊,他虽然不懂那些女子用品的价格,但猜着最多也就卖个半钱一两的,没想到居然四条帕子就能卖出三两银子的价格。
姜桃又故作轻松地笑道:“你姐姐厉害吧,都说是梦中仙人所教授的技法,那自然不同凡响。等我把这次的活计做完,再卖一次帕子之类的小东西,给你和小阿霖一人包一个大大的红包。”看姜杨要拒绝,她又道:“爹娘今年不在,你就让我给你们包一次压岁钱吧,权当是我这做姐姐的一片心意。”
提到爹娘,姜杨才没有打断她的话,只点头应了一声‘好’。
姐弟俩正边说话边往城外去,迎面就遇上了一个圆脸大眼的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也是槐树村的人,看到姜桃就纳闷地问:“阿桃,你怎么不在家里?我出门的时候都看到你伯娘领着提亲的人到你家了。”
第18章 (加更)
这妇人姓钱,住的离姜家近,过去和姜桃的娘还算交好,连带着她闺女和姜桃也成了手帕交,只是后头姜桃爹娘出了事,这对母女就也不往姜家来了。
听到她说的话,姜杨先急了,怒道:“伯娘好生本事,待我回去仔细问问她们!”说罢便跳上了牛车,一副要回去和人算账的模样。
姜桃却不急,问道:“婶子可看的真切了,是去提亲的?不是旁的什么客人?”
钱氏说哪儿能看错了啊,又道:“你大伯娘领着他侄子,还有另外两个脸生的。我遇上了还纳闷,说前几天不是瞧见她侄子来送年礼了嘛,怎么还这般礼数周到地送第二次?你伯娘说不是的,说是为了你才去的。我看他们手里还提着不少东西,不是给你提亲是啥?”
姜桃点了点头,事情没有这个钱婶子说的糟糕,提亲只是她的猜想罢了。
在她看来,姜老太爷是个刻板、以家族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大家长,却也不至于全然对孩子没有半分怜惜之心。而且他可能不在乎她的想法,却不会不在乎姜杨的看法。若真要到提亲那一步了,肯定会知会姜杨一声的。今天这事儿,应该是她的好伯娘自作主张,没有和姜老太爷打过招呼,直接把人领上门了。所以这次至多是一次相看。
姜杨催促着姜桃上车,姜桃就也没和钱氏多说,上车去了。
而此时的姜家,姜老太爷正在堂屋里黑着脸,拍着桌子,指着赵氏的鼻子骂道:“老大媳妇,你可真是个好样的!竟敢不知会一声就把人往家里领,你眼里还有我和你娘嘛?!”
老太太孙氏也黑着脸坐在一旁,下立着被训得抬不起头的赵氏,还有同样缩着脖子不敢说话的周氏。
赵氏也没想到自己领着人来了,老太爷竟见也不见,虽说没把人直接轰出去,但也没让人进堂屋,把人请到其他屋子里去了,然后对着她就是一通狂风骤雨般的训斥。
赵氏嘴笨,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话,只能看向妯娌周氏求救。
周氏和她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只能硬着头皮赔笑道:“爹,嫂子也是一片好意。阿桃虽然身子好了,但是那个批命……总归是让人担心的。现下难得有那么好的,不介意这些的,您看……”
“我看什么看?”姜老太爷怒道,“老二媳妇,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事儿你也有份!”
周氏这下子也不敢卖弄什么口才了,鹌鹑似的低下了头。
堂屋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僵持了许久,最后还是老太太孙氏开口劝道:“老头子,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确实没规矩,但眼下人都来了,咱们直接把人赶走也不是个事儿。不若就把人叫进屋,看看对方的品性,要真要是不错的,就给阿桃定下。”
老太太孙氏一直很听姜老太爷的话,她的想法也和姜老太爷差不多。赵氏和周氏办事不成体统,但如果真能给姜桃定下亲事,那对姜家也是一桩好事。而且这人老了,就更是信奉命数这种说法。最疼爱的小儿子已经没了,她可不敢拿最宝贝的孙子去冒险,为了姜杨的前程,老太太只能帮着两个儿媳妇一道说话。
姜老太爷当然也明白这层意思,但想到两个儿媳妇自作主张的行为,还是气上心头,说不出一句话。
孙氏又询问儿媳妇说带的是什么人来,说阿桃的婚事虽然艰难,但她好不容易活下来了,总也不能把她胡乱许人,那家里读书的小辈以后也没脸出去见人了。
赵氏便立刻顺杆往上爬,道:“娘说的是,我和弟妹也不是那等狠心的。这回说的是我侄子的朋友,和他一道在采石场的做活的,虽然家里穷了点,但是那可真是一表人才,武艺超群,山上的野猪都猎得。同来的还有他弟弟,和阿桃差不多年岁,也是顶顶的青年才俊。”
怕老太爷听到对方是苦役更生气,赵氏难得地聪明了一回,模糊地说他们是和自家侄子一道做工的,没有提他们具体的身份。
得,还一相看就是一对兄弟。姜老太爷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而就在这时,姜杨和姜桃赶回了家,两人径直就进了堂屋。
姜杨从前在人前从来不和姜桃亲近的,半点儿都不把她放心上的模样,这会子是真的慌张了起来,一进屋就问道:“爷爷,你没有给我姐应下亲事吧?”
见他回来了,姜老太爷的面色缓和了一些,道:“这么慌张做什么,在你眼里你爷爷是那么没有轻重的人?”
“大冷天的你瞎急什么,瞧瞧这额头的汗,回头着了凉可怎么好?”老太太心疼地拉着姜杨坐下,拿了棉帕子给他擦汗。
姜杨喝了孙氏递的热水,顺了气才道:“那我去把伯娘带来的人送走吧,再给他们赔个礼。”
他刚要起身,老太爷却说不用。初时他还有些游移不定,但此刻看到姜杨慌张的模样,他心里便有了决断——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他们爹娘没了,姐弟俩就比从前走近了不少。姜桃不嫁出去,怕是真的会克到姜杨身上。
他对着赵氏道:“你把人领过来吧,我瞧瞧是不是真的如你说的这般好。”
赵氏喜上眉梢,连声道好。
“慢着,”姜桃出声,然后对着姜老太爷跪了下来,“爷爷容我说两句。”
赵氏虽然烦她从中作梗,但也不敢擅自做主,只能站住了脚,看向姜老太爷。
姜老太爷叹息一声,对着姜桃道:“你伯娘说来人是和她娘家侄子一道做工的,家里清苦了一些,但只要品性不错,你嫁过去也不会吃多少苦头。”
姜桃听说是大伯娘那边的娘家人,那更是不干了。傻子也知道这大伯娘不会给她相什么好人!
她不徐不疾地道:“阿桃知道是自己牵累了家里,还劳烦伯娘为我的亲事奔走操劳,实在愧疚。但婚事这一遭,阿桃想自己选。”
“自己选?”
“是的,”姜桃做出一副既有些扭捏又有些害羞的小女儿姿态,道:“当日,爷爷把我送上三霄娘娘庙,我在那庙里认识了一位公子。那位公子武艺高强,在豺狼来袭之时,救我于危难,阿桃便芳心暗许了。常言道滴水之恩都要涌泉相报,何至于这般救命大恩?”
“那个混账!”咬牙切齿的怒骂不是来自于姜老太爷,而是坐在孙氏旁边的姜杨,他气的直接站起了身,吼道:“我就知道你们有事!”后又被老太太拉着坐下了。
姜桃被他瞪得有些心虚,但有了姜杨这话,她的话可信程度就更高了,便接着道:“只可惜当日不过见了匆匆一面,我只知道那位公子姓沈,旁的就再不知了。如今不知道恩公身在何方,阿桃实在不想随意婚配。但也不想牵累家里,不若爷爷直接把我从家中除名,放我自己在外讨生活罢。”
没错,这才是姜桃的打算,亦真亦假地说起自己那位恩公,先搅黄了这次相看,也断了姜家人想把她胡乱许人的念头,就算惹得老太爷不快,把她从家里赶走,她也不怕,反正她吃饭的手艺还在,比起胡乱嫁人,她宁愿自己一个人过活。
怕姜老太爷不相信,姜桃还暗暗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泪眼迷蒙、哀哀戚戚地道:“还请爷爷成全阿桃的一片真心……”
她一番衷肠还没诉完,只见姜杨嚯地一下站起了身,恶狠狠地盯着门口,神情凶恶地浑似要吃人。
姜桃不禁顺着他的视线转头望去——
然后她就看到了站在门口一脸震惊的沈时恩!
第19章
时间倒回一个多时辰前,一大早,赵大全便去找了沈时恩和萧世南。
这天是约好了两家相看的日子,连萧世南都没有躲懒,一大早就巴巴地等着了。
沈时恩比他起的更早,如往常一般先打拳,后擦洗,然后便是把角落里的一对儿野兔提溜了出来。
萧世南见了,便轻声嘟囔道:“咱们去相看只带一对儿野兔,是不是太寒碜了?”
其实乡野之间的规矩不如京城那么繁琐,相看之时也都是送些不怎么贵重的小礼物。这一对野兔肥美鲜活,在这隆冬时节已经算是难得的好东西。但是这点东西,在萧世南这曾经的国公府世子来看,自然什么都算不上。
这可是他和他表哥去相看啊!太没有面子了!
沈时恩道:“确实,不过这次相看安排的匆忙,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寻什么礼物。”
“二哥装什么新手啊?这定亲也不是头一回了。”
沈时恩横了他一眼,萧世南立刻怂了,赔笑道:“我说错话了,下次不敢了!”
他们兄弟说着话,赵大全便来寻他们了,且还不是空手来的,而是带了几盒礼物。
“大全哥这是?”
赵大全解释道:“这是我伯娘给我银钱让我置办的,说是这次约的时间急,怕你们不好准备。”
萧世南惊讶地道:“这家人是多急着嫁女儿,怎么连礼物都倒贴……”
沈时恩又横了他一眼,他立刻改口道:“连礼物都帮着我们准备好?”
赵大全搔了搔后脑勺,其实他也是有些纳闷的,姜家是耕读人家,最重视礼数的,这女方给男方备礼,确实有些跌份儿,但是她大伯娘应该不会骗他,可能另外有什么隐情吧。
其实赵大全想的不错,姜老太爷连今天会有人上门相看都不知情,如何会做这样的事?不过是赵氏和周氏这对妯娌怕今日相看不成又要拖下去,想着早一日把姜桃嫁出去是一日,这才一改吝啬本性,肉痛地合计出了一两银子,势必今日一定要把姜桃的亲事给定下!
几人也不耽搁,说话的功夫就下山了。
采石场距离蒋家村有一段路程,他们到达槐树村的时候,姜桃姐弟已经出门一段时间了。
赵氏和周氏初时守在门口,后头直接走到了村口等了。
双方一会面,赵氏和周氏就把沈时恩和萧世南兄弟从头打量到脚,两人脸上都出现了怀疑的神色。
这就是赵大全说的那对苦役兄弟?虽然穿着打扮确实穷苦,但是不论是样貌还是气度,怎么看也不像啊!
她们见识短浅,在村子里见过最不同凡响的人物也就是姜桃他爹了。可和眼前这两人一比,姜桃他爹那读书人的清雅风度竟全然不够看了。
不过赵氏知道自家侄子老实憨厚,肯定是不会骗人的,随即想到这样貌好那更好啊,小姑娘都喜欢俊俏儿郎,这不是事半功倍嘛!
赵氏和周氏乐呵呵地领着人进了门,让他们先在院子中站了站,而后便去通传了姜老太爷。
没成想,姜老太爷根本没让人进堂屋,只让赵氏传话,让他们去旁的屋子候着。
沈时恩和萧世南都不是没有眼力见儿的人,当下就觉得今天的事情有些不对劲。
后头没多久,姜老太爷的高声怒骂就从堂屋里传了过来。
沈时恩还没说什么,赵大全就尴尬地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他哪里会想到今天这场相看全是他姑的自作主张,竟连姜老太爷都蒙在鼓里。
沈时恩见他脸涨的通红,想他也是不知情的,倒也没有怪他。
倒是萧世南吃不住这气,捏着拳头恨道:“大全哥,这就是你说的好人家,好亲事?!”
赵大全支吾着不知道怎么解释,急的汗都冒出来了。
“算了,无妨。”沈时恩安抚地拍了拍自家表弟的肩膀,“他应该也是不知情的。”
萧世南仍不解气,烦躁地在屋子里直转圈。他自己倒是不值当什么,但是他表哥,那可是曾经叱咤京城的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当年未出事时,多少大家贵女对他青眼有佳,何曾受过这种折辱?!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
姜老太爷的叱责一声声传来,沈时恩便起身道:“我去说一声吧,若是这家的长辈无意结亲,也不好强人所难,今日之事权当没有发生过。”
萧世南说二哥你不许去,又道:“怎么就该你去说这样的话?是这家的媳妇诓骗我们来的,他们这家人自己治家不严,闹出这样的事儿,阖该给我道歉才是,怎么好这么简单就算了?!”
沈时恩虽然也有些不悦,但面上并不显。他经年蛰伏,他的心性已经沉稳了许多,而且他本来也无意结亲,今日不过是陪着萧世南而来。现下早些明白状况也好,这家人家风不正,若对了亲家,怕他这个胸无城府的表弟处理不来这些鸡零狗碎的矛盾。
萧世南不许他去,沈时恩就让赵大全把他捉了,自己去了堂屋。
然而刚走到院中,他就听到了一把清丽婉转、还有些耳熟的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