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之妻——骨生迷
时间:2020-06-05 09:51:22

  姜桃搭了牛车,在车上颠着差点儿就睡着了。
  等她到达芙蓉绣庄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绣庄也不过刚刚开门,掌柜的正在边清点账目,边指挥着伙计洒扫。
  看到姜桃出现,掌柜的是既吃惊又高兴,忙从柜台后迎出来道:“姑娘来的好早,真是个守时的人。”
  姜桃抿了抿唇,淡笑道:“和您约定了今日要把绣好的送来,早些总比晚些好。”说罢就把桌屏递了上去。
  掌柜的赶紧先拿帕子擦净了双手,然后才敢接过细看。
  这看可不得了,掌柜的嗫喏了几下嘴唇,愣是没说出句话。
  当然上回姜桃送来的帕子已经绣的很好,但那些图案到底普通,针法也是最常见的针法,就好像让个满腹经纶的举子去作童生试的试题,那自然是能答的很好,但考题浅显,纵然本事再大,也发挥不出十。
  可眼下这幅桌屏不同,那是完全没有半点儿藏拙,出尽了本事的。
  那棵老松树干纹理清晰、松针根根分明自不必说,最难得的是那观音像仙气飘飘,不染凡尘。
  掌柜的虽然鉴赏眼光独到,却不会说什么溢美之词,只觉得此刻这般捧着那观音像便是亵渎了神灵,便连忙把绣图放下。
  “好本事,真是好本事啊!”掌柜边夸赞边忙不迭多瞧了几眼,让伙计赶紧把绣图装裱进桌架里,又从柜台里取出银锭,交到姜桃手里。
  姜桃接了沉甸甸的银锭正准备告辞,却冷不丁眼前黑,差点栽倒下去,扶住了柜台才站稳了脚。
  掌柜的吓了跳,忙让伙计搬了张椅子给她坐下,又亲自沏了热茶来,询问要不要送她去医馆。
  姜桃喝了热茶就舒服了不少,忙说不用,只解释道:“想来是我这两日睡得太少,今天大早又没吃朝食就出了门。倒是麻烦您了。”
  掌柜的说不必客气,又试探着询问:“姑娘说睡得太少,难道说两次送来的绣品都是出自你手?”
  姜桃本就是要和这绣庄长期合作的,便承认了。然后掌柜的对她态度越发恭敬,同她攀谈起来,问她师从何人,学了多久。
  姜桃便依旧拿出在姜家时的说词,说自己从前并不会这些,因前些时候生了重病去庙里祈福,偶然在梦所学。后头回家尝试了番,还真就学会了。
  这样的说词或许旁人就信了,但这掌柜到底是见多识广的,心不信,以为她是有不能为外人道的家学渊源,便没有多做探究。
  他们正说着话,店里的伙计突然都停下做活,齐齐整整地站在门口作揖喊‘少东家’。
  他们的声音刚落,店内便走进来个身着宝蓝色素面湖杭夹袍,外罩狐裘大氅的少年。
  这少年约莫十九岁,模样倒是生的白净清秀,却是手摇着折扇,手转着拇指山的玉扳指,副纨绔子弟做派,进了来便颐指气使地催促掌柜道:“我这便要启程出发了,让你寻的那另盏桌屏呢?可找人做好了?”
  掌柜的也恭敬地唤他声‘少东家’,又说已经寻到了,伙计正在装裱,马上就能弄好。
  那少东家不悦地‘嗯’了声,而后目光落在了姜桃身上,问掌柜的说:“年掌柜,这是谁?为何坐在我家店里?看穿着也不像买得起我家东西的人,是你家亲戚?”
  年掌柜歉然地对着姜桃笑了笑,对着那少东家解释说这正是来送桌屏的绣娘。
  偏她不说还好,说那少东家就跟炸毛猫似的,折扇‘唰’地盒,气道:“我让你寻人绣另扇桌屏,却不是让你随便找人糊弄我的!这丫头看着比我还小两岁,她能有什么本事绣出苏大师爱徒那样的绣品?点小事都办不好,难怪你这么些年只能拘在这小城的秀坊里当个掌柜!”
  年掌柜几次想出声解释,但那少东家却连珠炮似的把他通数落,让他根本插不上话。
  姜桃这时候便起身告辞,又谢过年掌柜的热茶,半个眼神都不带给那个暴躁少年的,揣着银子置办年货去了。
  少东家楚鹤荣看着她居然就那么施施然走了,脸上呈现出了震惊之色,显然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人这么明晃晃地无视了,然后就更生气地对着年掌柜道:“你说她什么人啊?个给我家做活计的,还敢不理我这少东家?她以后再送绣品来,你不许收了!”
  年掌柜讷讷称是,其实心里倒也清楚他这话只是气话,并不用放在心上。
  芙蓉绣庄隶属楚家,楚家富甲天下,名下产业不计其数。楚鹤荣是家受宠的幺子,在他十五岁生辰的时候,这芙蓉绣庄就被楚家当家做主的老太太送给了他。别看这少东家脾气火爆,炸药桶似的,点就着,其实心肠倒也不坏。不然也不会每次来查账都知道这城里的分店不怎么盈利,都只是嘴上骂骂,却也没有辞退伙计或者干脆换了他这个掌柜,连店内众人的月钱都没有削减过回。
  而且年掌柜也心虚,因为说起来楚鹤荣弄丢了年礼、需要临时找其他东西来凑数这事儿,也有他的责任。
  前段日子楚鹤荣费了好大功夫,从关外弄来了头雪虎。那雪虎世间罕见,能通人性,普通白虎根本不能和其相提并论。而且更难得的是,那还是头怀着孕的母老虎。
  楚鹤荣带人马不停蹄地从关外赶回,途径这里便再此休整,顺便查账。
  当时楚鹤荣心情大好,对着年掌柜还道这雪虎虽然可贵,但最宝贵的还是他肚子里的那头小老虎。传闻这罕见雪虎幼时个头娇小,毛白胜雪,如猫儿样讨喜,长大些后才会现出花纹,从像小猫儿的模样转为完全的老虎样,变得威风凛凛,睥睨山林。这样可贵的珍玩异兽,定然能讨得他祖母的喜欢。免得府其他兄弟老笑话他不擅经营,事无成,芙蓉绣坊偌大的个招牌,到他手里就开始连年没有盈余。
  年掌柜看他高兴,陪着他多喝了两壶酒。
  没想到当夜那雪虎就发动生产了,下头的人喊醒了年掌柜,却喊不醒醉酒的楚鹤荣。
  年掌柜也不敢让人用冷水泼他,只能指挥着下头的人帮着接生。
  可这自古只有给人接生的,谁给老虎接过生?谁又敢给老虎接生?
  年掌柜和下头的人都急的乱成团,冷不防那母虎居然撞开了牢笼,趁着夜色就往外奔去。
  时值宵禁,路上没有行人,倒也没有发生什么伤人的惨案,可年掌柜带人路追去,却看那雪虎竟能如猫儿爬树样,轻而易举地爬上了小城里并不算高的城墙,就此遁去踪影了。
  他们可没有办法爬过城墙,只得空手而回,等着天亮再做其他打算。
  第二天大早,楚鹤荣酒醒了,听说自己的年礼丢了,立刻带着人往城外去追。
  追查了天夜,他们在山上找到了那只因长时间绝食而形销骨立、又生产过后的虚弱母虎。可那母虎运回来没两天就断了气,那小老虎更是不翼而飞,再不见半点踪影。
  楚鹤荣这才没了办法,得重新想办法弄年礼,于是才有了年掌柜让姜桃做桌屏这遭。
  后头桌屏装裱好了,楚鹤荣也没多瞧,让小厮收了起来就往京城赶去。
  回程的路上至少要九天,他这趟回去肯定就是赶不上除夕了。但没有办法,他弄丢了年礼,如何敢回府呢?
  他在这小城里找了堆礼物来凑数,让年掌柜准备的桌屏只是其样。所以虽然已经知道年掌柜找了那么个小姑娘来绣,楚鹤荣倒也没有真的上心、动怒。
  而且苏大家是他家老太太的至交好友,数年前痛失爱徒之后就住在他们府。年掌柜就是找再厉害的绣娘,都不可能瞒过苏大家的眼睛,他不过是再凑盏,成个讨意头的双数罢了。
 
 
第26章 
  年掌柜前脚送走了楚鹤荣,后脚就迎到了位贵客。
  县令夫人带着丫鬟亲自来买东西了。
  年掌柜连忙去招待,问她今日想买什么。
  县令夫人黄氏就说要买条和自己衣裙相衬的帕子。
  因为前头自家少东家说话冒犯了姜桃,年掌柜便给她推荐了姜桃送来的那套绣帕,想着若是能把她的帕子卖给官家太太,也算是给她攒些名声,以后收她的绣品的时候也能给她提提价。
  不过年掌柜也知道黄氏不懂看什么绣技,喜欢的素来是那等料子上乘、花团锦簇的东西,说的直白点,就是要显得气派阔绰,越富贵越好。姜桃送来的帕子绣工虽好,但用料却普通,多半是入不了她的眼的。
  年掌柜的推荐也没抱希望,没想到黄氏还真就相了,说这套帕子看着素净又有质感,很不错。价钱都没问,选了其条红梅傲雪图案的放在身上,其余的便让年掌柜给她包起来。
  年掌柜心里纳闷,面上倒也没显,收了两银子,恭敬地把她送出了店。
  黄氏出了绣庄就坐上了自家马车,招呼着车夫赶车。
  马车上还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县令家的长子秦子玉。
  秦子玉此时正懒洋洋地抱着双手靠在引枕上假寐,听到了响动就不悦地嘟囔道:“娘自己还说今天去卫先生家拜访很重要呢,怎么快到了还要去买条帕子,而且还非得自己亲自去?”
  黄氏就无奈道:“那卫夫人最是讲究礼数的,上回说我穿着太过富贵扎眼,他们小门小户招待不起我这样的官太太,连盏茶都没让我吃就让丫鬟送客了。今日我特特换了身素净的,再亲去选了条普通的帕子……儿啊,我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他们说的卫家是刚搬回本地的。当家的卫老太爷是先帝时期的两榜进士,官拜内阁。后头卫老太爷退下后,其独子也很是本事,高榜眼,入职翰林院。
  数月前老太爷病重,卫大人至纯至孝,上奏辞官,说想带着老父回故乡过最后段日子,落叶归根。
  当今念他片纯孝之心,便允了他们归乡。
  如今卫家虽然成了白身,但卫老太爷在朝堂上门生众多,在这小城里依旧是排的上号的人物。
  秦县令下了很多功夫才和卫家拉上了关系,想把自家长子拜入卫先生门下。
  然而上次黄氏带着儿子拜访,却因为穿着打扮让卫夫人不喜,直接被‘请’了出门。
  这回再上门,黄氏在穿着打扮上可是下了番苦功夫,既要显得内敛低调,又不能跌了自己的身份。
  秦子玉听她通唠叨,便不耐烦地道:“要我说,上回就是卫夫人给娘的下马威罢了。卫先生若是不收我为学生,还能收谁?”
  黄氏说你可不许这么自大,你先前不是说学塾里有个很聪明的农家子,深得你们先生喜欢吗?卫老太爷就是寒门出身的,卫家可不会嫌弃学生的门第低,别到时候你这官家少爷被那农家子比下去了!
  “娘说的是姜杨啊,”秦子玉不以为意地嗤笑声,“他家烂摊子的事儿,姐姐还是个克死双亲的扫把星。就算卫先生真不在乎这些,那小子身上带孝呢,三年后才能下场。卫家收学生,总不能是为了做善事?终归还是要培植势力,为自家晚辈铺路。等那小子三年从县试开始考,不知道多少年才能熬成秀才、举人,难不成还他还真是天纵奇才,来个连三元、六元的?想也知道不可能,卫家没那么傻,去扶持这样个人。”
  黄氏也不是真就觉得随便什么农家子就能比过自家儿子,况且这卫家收学生的事,那等平头百姓连消息都收不到呢,她不过是为了给自家儿子提个醒,让他警醒些罢了。
  “总之你得好好把握这次机会,这可是我和你爹豁出去面子里子为你争取来的。”
  母子两个说着话,马车就到了卫家老宅。
  卫家的宅子就是普通两进的小院,都没有县令府邸的半大。
  但卫家上下不论是装潢布置,还是下人的行动举止都透出股雅致的书卷气。
  黄氏带着儿子在下人的引领下路到了后院。
  卫夫人已经备好了茶点,招呼着他们坐下说话。
  因为有过前头的前车之鉴,黄氏颇为拘谨,唯恐热了卫夫人不快,坐下后也不敢主动开口说话。
  卫夫人端着茶盏也在想怎么和黄氏找话题。
  上回她虽然不留情面地把黄氏请了出去,但黄氏到底是县令夫人,他们卫家现在已经蛰伏下来,强龙不压地头蛇,连卫大人私下都叮嘱她说下回还是要给黄氏留些面子,两家不能交恶。
  可是卫夫人也是言情书网出身,和黄氏这富商女儿出身的实在是没什么话题可说,难不成问她最近读了书,做了什么女红?
  哦,对女红!
  卫夫人将黄氏上下打量,笑着道:“夫人今日打扮的素净,手上这条帕子配的更是相得益彰。”
  黄氏听了便立刻将帕子放到桌上,道:“上回听了卫夫人的话,我也觉得从前的打扮招摇了些,便特换了风格。”
  卫夫人边同她寒暄,心里还是不大热络,尤其是想到上回黄氏那穿金戴银的招摇模样,不似个七品县令夫人,比京城勋贵家的太太还显得阔绰,她看着觉得扎眼,黄氏还当她多看了两眼是喜欢上了她的首饰,非要摘下手腕上拇指粗的金镯子送给她,她说不要,黄氏还当她是不好意思,非要把金手镯往她手上套,这才把她惹怒了,气之下送了客。
  今遭这帕子,黄氏不会又要巴巴地送给她吧?
  还好黄氏只是让她看,没说要送她。倒也不是她改了送礼的想法,而是她知道这帕子的价格,套两,这条才折合二两银子,如何能送的出手?没得提出来让人笑话。
  见她没提,卫夫人的面色和缓了些,这才开始看起桌上的帕子。
  帕子的用料普通,不说官宦人家,就是普通人家都用得起的。但是绣的图案却很是别致,支傲雪红梅颇有风骨,枝头喜鹊纤毛毕现,栩栩如生。绣工好,意境更是难得,让人见之心喜,都忘了这绣样不过是用了最普通的针法。
  “绣的真是不错。”卫夫人真心实意地夸赞着,又问她:“这是卫夫人在外头买的,还是自家绣娘绣的?”
  黄氏虽然人莽撞,倒也不蠢,立刻顺杆往上爬道:“是我相熟的绣娘绣的,虽然不是我自家的,但因为相熟,要她两件绣品也不是难事儿。”
  卫夫人便点头道:“初初回乡,处处不便。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寻这绣娘为我家做些东西。”
  黄氏道这有何不可,下回就把人道捎来。
  有了这事儿,卫夫人倒是能和黄氏说上话了,两人谈谈自己喜欢的绣样,年前家里要做的准备,竟说了快两刻钟的话。
  两刻钟之后卫夫人说卫大人看样子今遭是又不回家用午饭了,请黄氏先带着儿子回去。
  黄氏虽然肚子里没有二两墨水,却也知道人都清高,也没指望这趟两趟的就能把儿子送到卫先生跟前,便就此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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