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妙人——子姮
时间:2020-06-06 09:33:19

  萧令致已经落了满襟的眼泪再度夺眶而出,红肿的双眼中却亮起了光。
  “对不起,对不起……”
  她蓦然只觉浑身的枷锁碎了,有种从窒息的茧中窥得一抹亮光,终于破茧而出的感觉,这一刻她是如释重负的。
  她感动的泣不成声:“你还肯原谅我,肯向我说这些……我真的不如你,不如的太多……谢谢……”
  良久后,萧令致离去了。
  她在离去前向萧妙磬行了大礼,双手平举齐眉。
  萧妙磬不知道自己的那番话能开解萧令致多少,萧令致这么多年积累的怨怼,怕不是她几句话就能完全清除的。
  但显然聊胜于无,就像是给陷落在深井中的人扔下一条绳子,能不能爬的上来,还看萧令致自己。
  正是因为萧令致的良心能战胜心魔,萧妙磬才愿意说这些。
  她想,萧令致不会再害她了。
  接下来的几天,萧妙磬好好的休息了下。
  半年征战到底是劳累,猛一下清闲了,疲惫的感觉便像是海潮般汹涌席卷了全身。
  萧妙磬在卧榻上瘫了好几天,方才渐渐恢复过来。
  她在这些天里每天就听听袁婕的琵琶,看看医书,练练暗器和百珑。每天去探望阿娘,闲暇了也出门去走一走,看看冬日里的秣陵湖和覆舟山。
  偶尔萧妙磬突发奇想,想找点乐趣,便叫人寻了个弹弓来,她拿着弹弓打树上的残叶。
  每逢这时她都会想到吴纪和吴琪,想到吴纪得到的那把绝世好弓“月神穿云”。
  记得月神穿云极难拉动,吴琪驾驭不了,吴纪还鼓励她说若是自己哪日战死或是胳膊断了,必须要吴琪来继承月神穿云。
  也不知道吴纪吴琪和吴均将军在中原怎么样了。
  萧钰知道萧妙磬挂心吴家人,便将萧绎的回信给萧妙磬看。
  对,萧绎在收到萧钰用海东青送的信后,立刻回了一封。他在回信里说,让萧钰好好巩固江东版图,不必操心他,他知道该怎么做。
  就这么悠闲了些时日,某天,宫里忽然出事了。
  据说是萧银瓶和她阿娘丰氏闹了起来,闹到萧钰那里。
  似乎和嫁人有关。
  以萧妙磬如今的身份,萧家内部的矛盾她不好去瞧,都是听侍婢们告诉她的。
  侍婢们说,起因就是萧钰要为两位妹妹择取良人,萧银瓶一激动,被她阿娘丰氏察觉她有心仪之人,于是搜她的东西。
  没想到真搜出了一沓书信,竟是与吴纪互通的。
  丰氏最是不肯将女儿嫁予武将,觉得武将的日子朝不保夕。萧银瓶不干了,便闹到了萧钰那里。萧银瓶要死要活的说非吴纪不嫁,丰氏求着萧钰千万别同意萧银瓶。
  若事情这样也就罢,偏偏萧钰查看了吴纪写给萧银瓶的书信,见内中之词都是拒绝之意。显然吴纪并不想娶萧银瓶,只是碍于礼节给她回信,并不断的表达拒绝。
  这么一来,萧钰便不能答应萧银瓶。萧银瓶胡搅蛮缠,说嫁不成吴纪就去上清观里当姑子,丰氏又是一阵哭求。
  萧妙磬都能想象到萧钰得被烦成什么样子。
  “银瓶,为兄为你们择取良人,是希望你们以后能过得幸福顺遂。吴纪对你无意,就算为兄以权势压人,令他娶了你,父亲与我又如何能心安。”
  “那是吴纪他一心扑在建功立业上,根本不肯给我机会!我就喜欢他,我嫁给他后时间长了,总能感动他的!”
  “长公子,求求您再劝劝银瓶,别让她一意孤行啊!”
  母女俩闹了一整个下午,最后还是萧钰说等吴纪回来了再谈论此事,好好安抚了丰氏,这事才算暂时搁下。
  然而萧银瓶和丰氏吵了这么一架,萧银瓶一气之下,搬到萧令致那儿住了。萧麟顽劣,还跑去萧令致那儿陪着萧银瓶抱怨各自的生母。萧钰知道后训斥了萧银瓶和萧麟,萧银瓶这才怏怏搬回去。
  钰哥哥真累。
  萧妙磬去梅园摘了梅花,亲手做了梅饼打算给萧钰送去。
  她没想到,在她走到明玉殿前的当口,听见里面甘夫人的说话声。
  甘夫人听语气像是窝了火,态度不善。萧妙磬只得在明玉殿外等着,却把他们说的话全都听入耳中。
  “银瓶闹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这几年光想着为她们物色良人,怎不想想自己什么时候娶妻生子!”
  “母亲,江东内忧外患,还不到放松的时候,我暂不想考虑娶妻之事。”
  “你膝下无子嗣,来日谁能承袭基业?就算不想娶妻,也需纳几个妾室开枝散叶!”
  “母亲,眼下儿子确无这个心思,迟两年再说吧。”
  “你……”
  “姐姐别动气,长公子心中都有数。”是小甘氏的声音,她低低安慰起甘夫人。
  有些想法萧钰没有告诉甘夫人,只是怕惹她伤怀。他不会纳妾的,自小看着父母间为了妾室和庶出子女冲突不断,看着母亲从一个耀眼的世家名媛一点点磋磨成哀怨暴烈的妇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使自己和父亲一样。
  至于娶妻……
  他日日夙兴夜寐,殚精竭虑,若是成家必无法分出足够的时间精力给妻子。而他又是个残废,还需要妻子在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里照料他。即便以他的地位足以让江东贵女前仆后继,又有何意思。
  不过是以权势地位换来一个愿意照料他、替他孕育子嗣之人。
  他宁可继续这么心无旁骛下去,如若哪日有幸寻得真心待他之人,不论她是何身份地位,他都愿将她奉作唯一的掌上珠。
  这些话没必要和甘夫人说,只会徒惹她烦恼。
  他温声道:“母亲已怀胎七月,不必过多忧虑,当以身体为重。”
  “我知道……”甘夫人胸口起伏了两下,“我知道你有数,也干涉不了你。只是有一点我要你记着,萧妙磬,你离她远点!”
  殿外的萧妙磬听言略略一怔。
  萧钰则眉心微蹙,“母亲何出此言?”
  “呵,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这次回来你对萧妙磬的态度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再当她是孩子。甄素将你父亲掌控成何种样子你也看到了,甄素的女儿我能不担心吗?甄素夺走我夫君,若她女儿再夺走你,你要我后半辈子如何活下去!”
  “姐姐、姐姐您别动气……”小甘氏不住安慰甘夫人。
  殿外有稀疏的雪花在飘,落在房檐下萧妙磬的头发上,她心中很冷。
  还很难过。
  做萧家女的时候,她是甘夫人的眼中钉;不做萧家女了,甘夫人竟防她防成这样吗?
  她没有对萧钰动什么歪心思,为什么萧令致嫉妒她到发疯害人,甘夫人把她当作洪水猛兽,甚至在萧钰面前这般说她?
  饶是萧妙磬心理再强大,眼下也觉得难受万分,如被人无端泼了冷冷的脏水,如被狠狠践踏自尊。
  她听见萧钰对甘夫人说:“母亲这是孕中多思,委实多心了。”
  “我知道,可是予珀,你让我如何不多心,萧妙磬是甄素的女儿!”
  “添音未曾做过什么,母亲亦不该如此中伤她。若这些话传出去,无中生有,让添音如何自处?”
  “我不管!你不想娶妻就罢,但我要你发誓,往后离萧妙磬远点,你看上谁都不能看上她!否则就别认我这个生母!”
  “母亲何必如此……”
  萧妙磬真的忍不住了,只觉得甘夫人的话像是鞭子抽在她身上,抽得她衣不蔽体,皮开肉绽。
  她明明没做什么,为何要这样臆想她,这样防着她?
  无比的委屈和愤怒如洪流般冲了上来,自尊心被如此不留余地的践踏,萧妙磬红了眼睛。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甘夫人扒光了衣服丢到萧钰面前,被甘夫人当着萧钰的面指着她唾骂。
  萧妙磬颤抖的提着梅饼,转身想要走进明玉殿!却就在这时,远远听见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和侍从们急迫的呼喊。
  “长公子!”
  “长公子,不好了,主公出事了!”
 
 
第32章 他就是靠山
  萧妙磬心下一凛, 脚步骤然顿住。
  她看过去, 惊见是几个侍从拖着一个受了重伤的人, 急着向明玉殿狂奔。那人挣扎着望向明玉殿,浑身都是血,他被拖行之处淋了长长一道血迹。
  看他的装束……是从中原战场上过来的士卒?!
  明玉殿中的几人也被惊动, 轮椅声快速靠近。萧钰转着轮椅出来,看见萧妙磬在门口, 不由微微失色。然则眼下有更急迫的事, 萧钰一时也顾不上萧妙磬, 他将注意力全放在来人身上。
  只见那人靠着侍卫们把他拖到萧钰跟前,他已是奄奄一息, 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呼道:“长公子……主公、主公率军攻打徐州,被徐州牧设计,损失惨重,就要不保!在平城……快去……救援……!”
  五雷轰顶!
  士卒在落下最后一个字时便耗尽了所有力气, 当即毙命。
  随萧钰而出的甘夫人和小甘氏在听见这一席话后, 神色大骇, 几乎无法站立。
  甘夫人只觉天旋地转, 倏地眼前一黑,整个人栽了下去。
  “母亲!”
  “姐姐!”
  幸亏小甘氏接住了甘夫人, 小甘氏亦是浑身发抖, 惶恐的不知该如何。
  “长公子,夫君他……这、这……”
  “来人,送母亲回同心殿, 请医女!”萧钰快速下了命令,即刻有侍从们行动。
  萧妙磬心中翻腾起惊涛骇浪,晴天霹雳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伯父他……怎么可能?!
  太过震惊,竟是让人不敢去相信。萧绎回给萧钰的信还历历在目,两个人都看了信,萧绎在信中还说他知道怎么做。
  明明千叮万嘱了他不要和众诸侯乱斗,为何、为何……
  萧钰面色已沉至水底,额角有青筋跳动。
  “宣忠武将军、奋武将军、荡寇将军、郭参军、太守姜叙,速来见我!持我虎符,传令大营,调兵三万,今日便随我赶赴徐州救援!”
  士卒的尸体被抬下去安葬了,明玉殿前沾着的鲜血也被洗净。可整个建业宫却陷入了莫大的惊惶中,谁也想不到忽然之间,竟出了这样大的事!
  萧妙磬知道自己这会儿该做什么,她立刻回到朝熹殿,带上袁婕收拾行装。
  萧绎在徐州情况危急,必须立刻去救援,萧钰去,她自然也要去。不光萧绎在徐州,还有吴均将军,吴纪、吴琪,他们都在那边,生死未卜……她说什么也要去!
  仅是一个时辰后,萧妙磬便站在了渡江的战船上。
  冬日里的江水漂浮着碎冰,天地间的冰冷肃杀像是看不见的手掐在人的脖颈,令人坐立不安,铺天盖地的都是无法喘息的焦急。
  萧钰的轮椅立在船头甲板,他望着北面的对岸,发丝被风吹在脑后。呼啸的北风犹如刀子割在脸上,凛冽的不留余地。他披着斗篷,斗篷上一圈白色风毛簇拥他的面庞,显得更为容颜如玉,如冰雪陈积。
  数百条战船载着三万将士,齐齐向北。萧妙磬看着萧钰的背影,走上前来,到了他的身边。
  本来准备要给萧钰的梅饼没给成,已经凉了。萧妙磬把梅饼带上船,刚刚又下锅热了一遍,她对萧钰道:“吃点东西吧。”
  萧钰并没有心情,看那个报信士卒的样子,俨然是传信的途中被一路追击,也许前来报信的人很多,却只有他一人终于回到了建业宫。而现在距离他出发已然过去几天,萧绎那边到底是什么状况,萧钰不知道。
  “钰哥哥,吃点东西吧,你从上午到现在粒米未进。”萧妙磬何尝不和萧钰一样着急,她也是一样的心情。她蹲下来,用请求的眼神看萧钰,将梅饼往他跟前又递了递。
  萧钰垂眼看她。
  她眼中蕴着和他一样的焦急和担忧。
  “对不起,让音音担心了。”萧钰扯开一抹笑,接过了她的梅饼,送入口中。
  萧妙磬松了口气,她站起身来,与萧钰一起遥望长江北岸。
  “我不明白父亲为何不听我劝,忽要攻打徐州。”萧钰忽然说起。
  萧妙磬同样不明白,萧绎是什么样的性子她和萧钰都清楚,虽有时候冲动了些,却绝不是一意孤行的。一直以来萧绎都很听萧钰的话,且萧钰去攻打岭南交州时,萧绎也按着萧钰的建议老老实实走过场。
  为什么突然就……?
  “所以,伯父忽然调走十万大军,又调走了吴少将军和敏晶他们,就是为了要攻打徐州。”萧妙磬说道。
  可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萧绎不顾萧钰所言,蓦然变得如此激进?怕是只有见到萧绎才知道。
  “音音。”半晌后,萧钰唤她。
  “嗯?”
  “之前母亲在明玉殿所说的话,你不要难过。”他有些心疼,“我知你定然无法不在意,也知你委屈受辱。心里憋着气就发泄给我吧,打我骂我都可,只要能让你好受些。”
  萧妙磬略略一怔,心中生出点熨帖之感。因萧绎这事来得突然,她满心都是萧绎那边的情况,一时顾不上沉浸在甘夫人的话里,只心中还残留着冰冷和难过。
  听到萧钰这么说,就像是他举着火把照化她心里的积雪,她不由露出淡淡笑意。
  “钰哥哥,我没事的。”
  “不要硬撑着。”
  萧妙磬心里又一酸,“钰哥哥……”
  “我任打任骂,就怕你一直记在心里,自己难受。”
  萧妙磬沉吟了一下,红唇微嘟,“这话说的,还真想让我打你似的。”
  萧钰面含体贴的笑,“打吧。”
  “那我真打了。”
  “来。”
  被他这么一弄,萧妙磬倒觉得有气也散了,有点儿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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