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萧钰和萧妙磬带着五百士卒上了渡江的战船,敌军也没有追过来。
萧钰命令载着五百士卒的战船起航,只留下两条船,并自己和萧妙磬这条,总共三条船等待接应。
萧妙磬不知道袁婕是否真的能脱身,更不知道舞姬们能回来几个。
就这么等着,终于,视野中出现一抹红色,那是袁婕。
萧妙磬不由扒在甲板上探出身,远方袁婕与另一名舞姬各自策马,飞奔而来,袁婕背后还带着一个舞姬。
总共回来三人。
两个舞姬都是袁婕救下的,她们在阵前狂肆舞蹈,让没见过这等阵势的敌军呆滞良久。
待敌军们反应过来朝她们射箭时,这些弱女子如失了翅膀的蝴蝶,一个个倒下。唯有袁婕借着烟雾球干掉两名骑兵,将离她最近的一个舞姬丢上马背,自己亦一跃上马,顺手抓了另一名舞姬放在身后。
此刻骑兵就追赶在她们身后,不断朝她们射箭。
只听箭矢入肉的声音,袁婕身后的舞姬惨叫一声,俨然是中箭了。
袁婕喝道:“抓紧我!”
可抱着她腰的那双手却渐渐松开。
“我不行了,不能拖累袁姐姐……谢谢你救我……”
随着最后几个字散开,身后空了,留下坠马的声音。
与袁婕并驾齐驱的那名舞姬哭了出来。
“不许停!”袁婕吼了她一声,随即拔.出匕首,狠狠捅在马股上。
一骑绝尘,那舞姬只愣了一下,便也含泪拔下簪子学了袁婕,策马追赶上去。
“颂姬!”萧妙磬在船上呼喊。
袁婕和舞姬冲到江边,袁婕霎时一手拍在马背上,整个人腾空而起,踏过另一名舞姬座下的马背,将那舞姬从马上带下来。紧接着一掌拍在舞姬背上,灌注所有内力在掌,内力化作暗劲将舞姬推向战船!
送走舞姬,身后一箭射来,袁婕低身一躲,如蚱蜢般一头扎进江水之中。
船上的士卒们一把接下舞姬,岸边一轮箭矢射来。萧钰手中不断飞出暗器,只一瞬间,他的几名暗哨也出现在甲板,同他一起将这一轮箭矢扫落江中。
萧妙磬快速从士卒们手中把舞姬接过来,塞进船舱。士卒们随即支起盾牌,将整个甲板围了一圈,护住萧钰和萧妙磬。
萧妙磬视线始终梭巡在船周的江面,试图看到袁婕的身影。
忽的江面发出噗嗤一声,水花飞溅中,袁婕自船尾下的水面冒出头来。
“快接应!”萧妙磬立刻发令。
几个士卒在同袍的掩护下,将袁婕拉上了船。
萧妙磬忙脱下斗篷,给袁婕披上,急促道:“进船舱休息。”她旋即向萧钰呼道:“钰哥哥!”
“众军听令,撤!”
随着萧钰一声令下,三条战船快速驶离江岸。一轮又一轮箭矢射来,很快便射不到战船。
终于彻底安全了。
萧妙磬松了口气,将士们松了口气,萧钰更是一颗心终于安定。
萧妙磬过来推着他进了船舱,船舱里,袁婕靠在角落,已经累得睡过去了。另一名舞姬在用手擦眼泪,当看见萧钰和萧妙磬进来时,她含泪笑着唤了声:“长公子、亭主……”
“辛苦你们了。”萧钰低低的声音,饱含对她们的钦佩和认可,“你们皆是我江东的英雄。”
舞姬闻言,忍不住泪流得更厉害,捂住嘴低低哭出声。
许久之后,战船停在了长江南岸。
他们回来了。
虽然救回了萧绎和吴琪他们,但此番埋骨在徐州的将士太多太多。这样惨痛的败仗和惨烈的损失,犹如厚厚的乌云压在头顶,让人沉重的难以喘息。
自从萧家在江东站稳脚跟起,再没吃过这么大的败仗。
去往建业宫这一路上,萧钰都因此而心事重重,沉默着,手里的岫玉被时轻时重的抚过。
萧妙磬与他同乘一车,他不说话,她也未说。
他们赶着回宫会合萧绎。
到了建业宫门,两人下车,直奔萧绎处。
可他们谁也没想到,在到达萧绎的殿前时,一个医者从殿中走了出来。见他们人来,医者快速的奔跑而至,带着悲怆与无力说道:“长公子、亭主,主公忽然恶疾加剧,我等刚为他看过,怕是……”
他望了望西沉的太阳,艰难的吐出一句话:“请长公子下令准备后事吧,大概就在今晚了。”
萧钰凄身一颤,这番话就像是一把剑冲他直掼而来,狠狠戳在他的心脏,鲜血淋漓的感觉窜上喉间,这一瞬他甚至能尝到血的味道。
萧妙磬何尝不是如此?身子晃了下,猝不及防的震惊和莫大的创痛似一张大网将她捆住。
纵然已经知道萧绎命不久矣,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他们赶忙冲进殿中,看见珠帘后,萧绎躺在床上那死气沉沉的身影。
还来不及至萧绎跟前,就见萧绎吃力的转头,看向他们,说道:“回来了……”
他声音气若游丝,好似一捧柳絮随时要散得不剩什么,他说:“去……去将甄素和孟蕤叫来,我有话要说……”
萧妙磬潸然泪下,跪倒在地。有话要说,这是个什么意思她焉能不懂!她和萧钰赶回建业宫这一路上,还在念着与萧绎相见,谁料见到萧绎的一刻,他便要留下遗言!
侍从们立刻去叫人了,萧钰看着萧绎,再看着跪在地上的萧妙磬,无声垂下眼眸。
他已经猜到萧绎要说什么了。
第35章 一切真相
甘夫人和甄夫人很快就来了。
殿中所有下人都被萧绎屏退, 萧绎让他们离得远远的, 不得接近大殿。
甘夫人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萧绎, 她眼睛红了,流着泪颤动。
这些天她是坐立不安的,不知道萧绎是死是活。有时候她想, 那负心汉死了算了,她不想再见到他;可夜深人静时入梦的依然是那负心汉的音容笑貌, 一个人枯坐时亦忍不住回想刚嫁给萧绎时的快乐时光。
当得知萧绎平安回来, 甘夫人是松了口气的。医者们进进出出, 她只当是要为萧绎处理些皮外伤,所有人都告诉她萧绎没事, 要她不要动了胎气。然而变数来得这样措手不及,她没想到,没想到萧绎竟……!
“负心汉!”甘夫人捧着肚子,强烈喘息着怒骂, “萧绎你这负心汉, 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负了我, 现在是连我肚子里的孩子都不要了吗?啊?!”
“母亲……”萧钰划着轮椅靠近, 轻轻牵住甘夫人的衣角。
在场的人谁也不适合去搀扶甘夫人,而他又无法站立, 唯能这般做, 试图安抚甘夫人的心情,尽管他知道不过是杯水车薪。
这段时间不分昼夜的征战,让萧绎原本不堪重负的身体变得更坏, 接着又遭受惨败的打击和没日没夜的逃亡,他确实撑不住了。
腹部痛得厉害,连坐起来的力气都要没有。
他自作自受。
“孟蕤,别哭……”
感受着生命力一点点流逝,萧绎死死凝视甘夫人,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情绪。愧疚、爱意、自责、不舍,密密麻麻的缠绕在一起,分不清什么是什么,千言万语道不尽。
“孟蕤,你听我说……”
萧绎抬起手,指向甄夫人。
“甄素,我与她这些年的一切皆为做戏,我们并无夫妻之实。”
甘夫人一怔。
“她的前夫也不是鄱阳郡守虞翻。”
“甄素是假名。”
“她姓苏,叫苏含贞。”
甘夫人蓦然变色。
萧妙磬亦处于震惊之中,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苏含贞……
苏含贞……苏贵嫔!
灵帝的苏贵嫔!
萧妙磬陡然大震,她还跪在地上,心底阵阵狂涛翻涌。她看向甄夫人,后者并无任何反应,是那么平静。
阿娘是灵帝那位死于非命的苏贵嫔?
等下……
一道狂猛的霹雳乍然在萧妙磬脑海炸开。
阿娘是苏贵嫔,那自己岂不就是……
她倒吸一口气,仿佛三生三世的震惊都聚集在这一刻,震惊的忘却呼吸,只愕然的失去眼中焦距。
她是当今天子同父异母的妹妹,是灵帝之女,是齐氏的……公主!
过分的颠覆让萧妙磬无法接受,她犹如被一场看不见的暴雪击中。那暴雪轰的一声,猛烈击打在萧妙磬胸口,打得她几乎什么都忘了,千络百脉在震惊中变得麻木远离,身子却本能的弹了起来。
萧妙磬猛地跪直,看到和她一样震惊难当的甘夫人。震惊的人只有她们两个,没有萧钰……
她转眸向萧钰,“钰哥哥……”
原来他都知道的吗?
“伯父……”萧妙磬又唤萧绎,“怎么会……”
回答萧妙磬的是甄夫人,柔婉的音色含着愧疚和疼惜。
“添音,对不起,我们一直瞒着你。”
“阿娘……”
“我出身兖州门阀苏氏一族,确实是灵帝的苏贵嫔。那时候赵王作乱,与灵帝两败俱伤,郭贵妃和徐贵姬在后宫兴风作浪,都想要杀死灵帝,让自己的儿子取而代之。”
“灵帝彼时大权旁落,他知我怀有身孕,苦于护不住我,便密诏了萧绎潜入洛阳,偷偷将我带走。因我与徐贵姬交好,郭贵妃在杀死徐贵姬时,亦在我寝宫放火欲将我烧死。”
“只是那时我已被萧绎换出,留在寝宫的是我的贴身侍婢,她代我赴死。所谓萧绎从鄱阳郡将我带回,还有所谓我的亡夫虞翻,都是掩人耳目的说辞。”
“就如萧绎所言,我与他并无夫妻之实。他与灵帝自幼相识,感情匪浅。他所做是在忠于灵帝,护我们母女周全。”
萧妙磬说不出话,她望着甄夫人的眼睛,听见自己一下下失序的喘息。
她心里复杂极了,却又在这一刻,恍然想到袁婕。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和袁婕长得像了。
她的父亲是灵帝,袁婕的母亲是赵王族人。灵帝与赵王是堂兄弟,与袁婕的母亲亦都流着齐家血脉。
原来这才是真相啊。
“呵呵,萧绎……”
甘夫人低低的笑声忽然响起,听来像是钝刀磨过耳畔。
“到今天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让我知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难受,是不是这天底下有苦衷的只你一人!”
“呵,也对,你不可能早早就告诉我。”甘夫人又自顾自的苦笑,“我是个烈性子,心里藏不住事,你要是告诉我了,说不定我就说出去了……可是萧绎,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都是怎么过来的!你把我伤透了,再来告诉我这些……负心汉,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自己都要死了,是不是觉得死前告诉我就能死而无憾?你做梦啊!”
“负心汉,滚、滚……我这辈子为什么会嫁给你,我的一辈子,大好的年华啊,就是因为你、因为你……”
“母亲!”眼看甘夫人已然失控,萧钰紧紧拽住她的衣角,几乎是用乞求的口吻道,“母亲,您腹中还有孩子。”
这么多年,这还是萧妙磬第一次听见萧钰用乞求的语调说话,心里不能不酸涩。
甘夫人还在笑,笑着笑着就流出眼泪。萧钰唯恐她再待在这里会动了胎气,忙转着轮椅出去,喊了侍婢们进殿来,将甘夫人扶回同心殿去,顺便他还命人通知医女去同心殿照顾甘夫人。
甘夫人没有拒绝萧钰的安排,她已经不想闹了,感情早就磨没了,纵然知道萧绎的心没有背叛她又能怎么样?没用了。
她低笑着靠在侍婢肩头,被她们扶走。在踏出内室的时候,她回头看了萧绎一眼,脸上是无比讽刺的苦笑。
这苦笑刺痛了萧绎的眼,一代诸侯流下泪来。
甘夫人走后,殿内安静了许久。
萧绎忽而说:“添音留下,我有话单独和你说。”
萧钰和甄夫人出去了,殿内只剩二人,萧绎看着萧妙磬说:“你过来。”
萧妙磬起身来到萧绎床头,重新跪下,像女儿陪伴父亲那般守着他。
“添音,你对我刚才说的话,存有疑心吧……”
听了萧绎的话,萧妙磬神色微动,没有说话。
萧绎道:“有些事情我是想过永远不告诉你……但你一向聪慧,我瞒不过你,我想,现在你心里就在怀疑吧,且多半已经有猜测……”
萧妙磬道:“是,我的确觉得不对劲。”她停一停,说:“按照方才阿娘所说,您是受灵帝托付,救出阿娘,并保护阿娘和我。但既然阿娘的侍婢已经替她而死,骗过郭贵妃等人,阿娘的处境便并不算危险。您可以将她送回兖州苏氏,也可以选择别的方式安置我与阿娘,却为什么要将阿娘纳为妾室,将我当作亲女儿?”
萧绎虚弱的笑道:“你当真聪慧……你说的没错,这都是我的私心。”
——挟公主以令诸侯。
萧妙磬已经猜出来了。
萧绎将她收为女儿,先瞒着她和阿娘的身份,待有朝一日萧家坐大,拥有争霸天下的能力时,萧绎便会亮明她的身份,告诉天下人,公主是站在萧家的。
萧绎不能预知未来,那时自然不会知道阿娘肚子里是男是女,同样也无法预知将来在位的天子是谁。
但不论天子是谁,亦不论萧家挟得是公主还是皇子,都能为萧家招揽民心。
皇子自然最好,公主的话,也可以利用她生下的儿子,为萧家树立正统的形象,使萧家凭借她的儿子一争上位。
那么她要与谁生下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