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绍煊的眉头微微蹙起,眼中浮起一阵阴云:
“楚禾,谢照衡是玉京来的人,他跟赵家有关联,我怎么可能重用他?你可知道,那次我们在姚家村的时候遇到刺客,就是他提前将我的行动路线透露给玉京的,这才给我们引来了杀身之祸。”
楚禾摇了摇头,伸手扯住他的衣袖:
“这些都是你的猜忌。倘若谢照衡真的如你所说那般心思诡谲,他如何能够露出马脚,又如何能在你即将面临绝境之时,主动点出其中的风险?真正的敌人只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落入陷阱,你明白吗?”
赫绍煊眸中一震,旋即轻轻一挣,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冷声道:
“你留在此处过夜,明日我派人送你回青都。”
说着,他便转身离去了。
走出大帐之后,赫绍煊漫无目的地走在军营之中,脑中不断地涌现方才楚禾说的那些话,心中一片杂乱。
当他得知楚禾被人在巨鹿原发现时,他心中更多的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恐惧掩藏在愤怒之下,蒙蔽了他的双眼。
他生气她轻易相信别人,生气她私自出逃,生气她没有第一时间找他求助。而说到底,他的愤怒来源于他发自心底的恐惧。
他害怕她离开,害怕她一走了之。
赫绍煊长长舒了一口气。现如今愤怒慢慢褪去之后,他终于辨别出了自己的内心,那是失而复得的庆幸。
他转而朝跟在他身后的侍卫道:
“升帐,召众将议事。”
在新的中军大帐之中,赫绍煊坐在上位,沉声道:
“诸位对现在的行军路线可有异议?”
众将面面相觑。他们方才都听到了楚禾那斩钉截铁的劝阻,现在谁也不敢轻下论断了。谁知只有琼善绷着一张脸,上前一步拱手道:
“王上,出云川是最快捷也是最保险的一条路。更何况,以先锋军的脚力,最多明日午时便可到达出云川,现在再下命令折返,是否太耗时间?”
赫绍煊仔细低头思忖着,转而望向其他诸将:
“其他人呢,有没有什么想法?”
众将纷纷摇头,还是没有人反驳这一论调。
其实赫绍煊听了楚禾的话,心中虽曾有过片刻动摇,但到底是不相信桀漠军会在攻城这样的关键节点分派出人马潜伏在出云川的。
这一切都太不合常理了。
想到此处,他心一横,捡出一支令箭道:
“传我命令,明日五更天准时开拔,向出云川进发。”
王令一下,嗓门嘹亮的兵士便敲着锣,将具体内容传遍军营,到处都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王上有令,明日五更开拔,全速进军出云川!”
楚禾细细听了一遍,自知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便也不再多想,转身躺在赫绍煊的行军床上和衣而卧。
谁知她刚闭上眼睛准备小憩,赫绍煊却忽然从帐外进来,手中还捧着一碗粥。
他将粥递过来,冷声道:
“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起来喝点粥。”
楚禾没动。
赫绍煊无奈,低头看着她的脸,稍微缓和语气道:
“我知道你还醒着,起来把粥吃了,睡觉的时候好受一点。”
楚禾终于睁开眼来,坐起身子接过他手里的粥。那粥已经放得温热,并不烫手,她端着小碗便一饮而尽,又把小碗递还给他,继续一言不发地躺回了床上。
赫绍煊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到底什么也没说出口,转身走出了营帐。
==
天还未亮时,一个带着两面赤红军旗的斥候冲入了中军大营,将所有人从睡梦中惊醒。
他地冲到中军大帐之外,嗓音嘶哑喊道:
“前军急报!前军急报!”
赫绍煊从睡梦中惊醒,听到消息之后便立刻命人升帐,接见斥候。
只见那斥候跪伏于地,高声道:
“禀报王上,子兰将军率领的前锋部队于今日凌晨抵达出云川,本打算就地休整,谁知竟遇上桀漠军伏兵!”
闻讯赶来的众将纷纷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尤其是琼善更是被消息震在原地,口中喃喃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
赫绍煊脸色一沉,紧锁眉头道:
“伤亡如何?”
那斥候一拱手,脸上舒展开来,激动道:
“禀王上,无人阵亡,仅十几人受伤。就在先锋军陷入困境时,竟有一支兵马自西而来,直接冲散了桀漠军的阵脚。子兰将军见状,索性将计就计,直接下令合围,将所有桀漠军全部困于山谷,我军大胜。”
有人适时开口问询道:
“来者何人?”
斥候又一拱手道:
“来人乃是仪安守将孟忌之妹,孟泣云!她率领两万仪安守军阻断了桀漠军退路,先锋军这才得以幸免于难啊!”
赫绍煊与众将脸上都微微舒展开来,只有琼善脸上却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似乎还无法接受这件突如其来的打击。
她眉头一紧,上前一步:
“王上,此事太过于蹊跷,还是谨慎为好……”
赫绍煊扫了她一眼,刚要开口斥责,却听见外面传来一声通传:
“报!监礼官谢照衡求见!”
赫绍煊脸色一凛,挥手道:
“传。”
只见谢照衡大步走进军帐之中,引得众将纷纷侧目。
众将此前还曾经在翰澜宫公然奚落与他,此刻却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可谢照衡却目不斜视,径直走到赫绍煊面前跪下。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紫檀木令牌道:
“王上,老臣奉王后娘娘之命夙夜前往仪安城请孟忌将军出战。此事已了,特来归还信物。”
赫绍煊一滞,低头盯着他手中那块紫檀木令牌道:
“是王后将信物交给你,让你前往仪安城的?”
谢照衡坦言:
“王上明鉴。王后娘娘本想亲自前往仪安,却担心路上有人阻挠,便提前将信物交给老臣,命我先行一步出城。娘娘果然料的不错,王上军中的确有人出手阻挠。”
说着,谢照衡那双平静如水的目光投向一旁的琼善,将后者盯得浑身打了个激灵。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推基友的预收文啦~喜欢的话~可以搜索作者“伍加衣”进入专栏预收哦!~今天还撒红包,欢迎留言~
《小竹马》/伍加衣
顾鸢与沈战一起长大,没成为青梅竹马,却成了积年的对头,小时候互相吐口水,大了她挠破他的皮,他撞断她的牙。
忽一日皇帝酒醉,给二人指婚,顾鸢竟然要接旨!!!
沈战气得翻墙入顾家,将顾鸢堵在墙角,怒问:“你想作甚?!”
顾鸢:我想……
她踮起脚,亲了沈战一口。
沈战僵住了。
==
顾鸢扫墓途中跌入悬崖,同一日沈战于战场受困,万箭穿心而死;紧接着,顾家大宅在夜火中化为灰烬。
顾鸢重生了,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
只是没想到……沈战还没开窍。
#谁先动心谁是狗#
第二十八章
==
赫绍煊神色一凛, 将视线投向琼善片刻, 转而落回谢照衡身上, 凝神开口:
“怎么回事?”
谢照衡拱手道:
“实不相瞒,自那日翰澜宫议事毕,老臣正苦于出云川一事, 琼善郡主突然从天而降,对老臣的计谋大加赞赏。郡主提议老臣可前往朱雀宫求助王后娘娘, 或可从仪安守军孟忌处借兵一用。老臣认为此法可行, 便冒险拜入朱雀宫, 求得王后娘娘首肯…”
琼善一听谢照衡将一切事情经过坦然交代,额前渐渐渗出细密汗珠, 脸上少有地出现了恐慌。
她上前一步,半跪于地:
“琼善实在是因为担心军力受损才出此下策,在事后才觉察此事不妥…王上明鉴!”
谢照衡略略侧过脸来,姿态不卑不亢:
“郡主, 既然你担心军力受损, 为何要连夜增派巡逻队巡视巨鹿原?你是在等着谁?还是说你已经知道王后娘娘势必会从这里经过, 你单纯为了围堵她, 这才设下陷阱?”
赫绍煊虽不语,但眼中尚已阴云滚滚。琼善瞥见一眼, 便浑身冷汗连连。她自知已经百口莫辩, 便病急乱投医、狠下心来道:
“即便谢照衡立下大功,但他与王后娘娘私相授受,已违背我朝祖训, 其罪当诛啊!”
赫绍煊面带怒容,冷声道:
“这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攀咬谢卿?传我命令,褫夺琼善郡主称号,夺十万兵马大权,幽闭府邸思过!”
众将眼看赫绍煊雷霆震怒,立刻齐齐跪下拱手道:
“王上息怒!大战在即,琼善郡主作为一方统领,实在不可惩处太甚,以免损失军心啊…”
琼善亦是泪水涟涟,叩首哀求道:
“琼善绝无坑害王后之意,只是一时糊涂…琼善只愿追随王上,率领兵马歼灭桀漠大军,将功抵过…求王上网开一面…”
赫绍煊怒不可遏,一双眼睛怒视着琼善,似乎并不打算收回命令。
恰逢此时,沉默许久的谢照衡微微一笑,朗声道:
“王上,臣也赞成留下琼善郡主。”
琼善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望着他,心中一片忐忑。
赫绍煊对待谢照衡的态度客气了许多,他递了一个眼神过去,示意谢照衡继续往下说。
谢照衡朝他恭敬一揖道:
“眼下正是用人之时,一兵一卒对王上而言都是不可或缺助力。何况郡主此番并未酿成大祸,降位着实太过严惩,不如罚去一年俸禄便是了。”
赫绍煊深深地看了他片刻,似乎从他眼中获得了一些暗示,即刻了然于心。
他沉默片刻,抬手道:
“战时不可罢免战将,本王明白这个道理。你们起来罢,下去整合军队,准备出发。本王与谢卿还有要事相商。”
众将纷纷行礼告退,先后退出了营帐。
琼善闻言,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她匆匆朝赫绍煊躬身一揖,便与众将一并退出了大帐。
他们走后,赫绍煊拂袖示意谢照衡平身,并亲自为他端了一杯清茶。
谢照衡连忙躬身接了一把:
“王上实在折煞老臣——”
赫绍煊面色缓和,略带感激道:
“若不是谢卿及时阻止,本王或许会直接惩处琼善,不会考虑其他。谢卿曾于危急时刻教我两次,实在不能不谢。”
谢照衡凝望着赫绍煊脸上逐渐舒展的五官,脸上不着痕迹地露出一个笑容,朝他微微颌首:
“王上为王后娘娘不平,此乃人之常情,做出些不理智的决策也是应当的。只是很多情况之下,王上应当顾全大局,而必须将私情放之最末。”
赫绍煊脑中倏忽而过楚禾的身影,心中不由地一阵钝痛。他沉默片刻,并未肯定谢照衡的话,也并未否定,反而将话头一转,坦言道:
“琼善统领上尧十万兵马两年有余,已是军中灵魂领袖。少了她,恐怕那十万兵马不肯听从别人的号令。”
谢照衡温和一笑:
“王上错了。琼善是十万上尧兵马大元帅,只协理麾下七八位主将,并不直接接触兵士。依老臣看来,琼善郡主资质平平,空有小谋而无大略。可就是这样一人,竟能够将上尧兵马治理得井井有条。可见那七八位将领之中,必有琼善更适合做主帅之人。”
赫绍煊望着谢照衡的目光肃然:
“谢卿怎知我欲架空琼善?”
谢照衡低眉道:
“这有何难查?老臣远比旁人所认为的,更加了解王上。”
说着话时,他眼眸忽而浮起一抹肃然,却转瞬即逝,快得连赫绍煊也并未察觉。
赫绍煊朝他一拱手,谢照衡连忙回礼。
两人对视片刻,赫绍煊坦然道:
“昨日我与王后交谈时,她劝我相信你。但我那时对你心存芥蒂,无法全心所托。如今的形式之下,我想问一句,你可愿做东尧军师,随行帅帐?”
谢照衡闻言也不谢恩,却在仔细思索片刻之后坦言:
“王上之命,老臣不敢不从。但此次出云川大捷,乃是王后娘娘居功至伟,老臣不敢抢功。倘若仅仅是因为报了一个信就坐上军师之位,恐怕王上身边众将依然不服。臣请坐帅帐一无名小卒,随侍军帐出谋划策,于愿足矣。”
赫绍煊思量片刻,最终叹道:
“也好。那你便暂做帐前指挥使,待他日立下战功,我便立即拜你为军师。”
“多谢王上…”
谢照衡欲言又止,赫绍煊抬眸道:
“还有何事?”
谢照衡淡淡一笑:
“王上,正如老臣方才所言,若是没有王后娘娘费心周旋,此番先锋军必然被围困出云川。这样一来,不仅是营救昆阳无望,王上收复东北大计恐怕也会深受影响。王上应当明白老臣所言罢?”
赫绍煊浑身一僵,心重重往下一沉,旋即攥紧了拳,沉声道:
“我明白。”
谢照衡见状,也不再多话,直接躬身便走出了营帐。
大帐之中剩下赫绍煊一个人坐着沉思。
他自幼失去了疼爱他的母亲,唯一对他好的父亲也亲手褫夺了他的储君身份,忍痛将他流放到东尧。
从前他仿佛是一头幽禁在蛮荒之地的困兽,不仅难以接近,也从未信任过谁。后来他在东尧征战两年,逐渐将版图从巨鹿原向北扩张,身边也多了一群陪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也终于从那个夜不能寐的少年,开始逐渐学会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