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门德尔松指挥乐团的日子——Sherlor
时间:2020-06-07 08:48:21

  还行,这位惜字如金的老先生在巴黎音乐界的地位算是含着金,至少他对我的评价不假,我竟然成了为数不多的获得他赞誉这份‘殊荣’的人。
  上帝呀,这简直令我头皮发麻——我在他面前演奏我的《f小调钢琴四重奏》时的状态糟糕透了。他是怎么能忍受那样的音符并微笑着点头走向我,再对所有人说‘这个孩子很有天分,以后一定大有作为。至少现在他已经很不错了……不过,他花的钱一定不少,身上对衣服可不便宜。’
  我的音乐和我花费的钱和我的衣服有什么必然联系吗?这就是巴黎乐界的元老?
  哦,仁慈的主,请原谅我,可能我这个无趣的汉堡人无法体会巴黎人民的幽默——等等,这里错了,是意大利人的风趣!
  或许拜见这位先生唯一的好处就是,我终于可以不用再被父亲带着去询问别的音乐界我是否有天分了——尽管我觉得他的说服力一点都不强,但好歹他让我脱离了苦海,我对此回以感激。
  凯鲁比尼还测试了我的作曲能力。当我出色地当场完成了一首管弦乐队伴奏的五声部慈悲经合唱曲的创作后,这位先生竟当即表示要收我为徒!
  太可怕了,我委婉地回绝了这一‘恩赐’。偷偷地,我觉得就连你来教我乐团相关可能都比他教我要靠谱的多。
  好了,让我们说说别的,别让他占了过多的篇幅。
  巴黎的贵妇和小姐们在音乐响起时还在叽叽喳喳,甚至玩抢椅子的游戏——瑞贝卡都不那么做;
  巴黎的管弦乐团糟透了,他们居然对贝多芬的第二交响曲一无所知;
  女歌唱家朱迪塔·帕斯塔完全名不副实,嗓音含混不清,音色干瘪晦涩,简直难以忍受;
  罗西尼的剧作在巴黎备受追捧,但我觉得他更像是‘白话大师’——他身形臃肿还喜好穿得光鲜亮丽,实在令我费解。
  ……
  好了,我亲爱的夏洛蒂。让我在忍受巴黎几天,相信我,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到柏林了。
  期待与你相见,贴面吻你。
  你可怜的朋友,菲利克斯。”
  少年作曲家的信写得很长,夏洛蒂在阅读过后,为字里行间里展现出来的另一个有些陌生的菲利克斯而疑惑。
  她仔仔细细从头至尾再将信件阅读了一遍,她想她应该知道了原因。
  原本备受赞誉的神童,忽然被最亲近的家人怀疑他最为骄傲的音乐天赋,并一遍遍地看着父亲去求证这份质疑,菲利克斯的信心应该深受打击。
  从他表现出来的尖锐来看,他的挑剔虽然有些算得上中肯,但整体而言已经过于挑剔了——原本温和有礼的小绅士,尽管他有些高要求,但现在的他像是一只刺猬,不由分说地攻击着不能给他带来愉悦心情的一切。
  终于知道菲利克斯的不对劲原因,夏洛蒂微微松了口气,但转即她又眉头紧锁。
  她知道,他现在的状态不对劲。
  她为此十分担心。
  夏洛蒂折好信纸随身放好,立即转身下楼出门去。她要去找范妮,她想从这位门德尔松家的长姐身上,得到更多的关于菲利克斯的讯息。
  ……
  “所以说,范妮,菲利克斯这样抨击一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是的,夏洛蒂。从他到巴黎起寄回来的家书就已经有这样的端倪,最近的书信更甚……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取信。”
  范妮在解答完夏洛蒂的疑惑后,便十分热心地为她翻找着弟弟写给自己的信件。
  她完全可以理解这位小姐的震惊,毕竟夏洛蒂没有缓冲,菲利克斯一定是安顿下来后才给他最重要的朋友写了信。
  弟弟的心理她也猜得到。或许对他而言,夏洛蒂足够珍贵——珍贵到他可能不自知地在知晓自我得到控制后,才把他的不稳定曝露给她。
  信件被范妮转交到夏洛蒂手上,她看着这位小姐急切地拆开来,快速地翻阅着,神情越来越凝重。
  信中展现出来菲利克斯眼中的巴黎,言辞比写给夏洛蒂的信件还要尖锐得多。
  女孩子有些懵,她甚至觉得这么偏激的菲利克斯并不如他所表现的“我掌控着一切”那样。
  简直……
  简直是在用这些批判,掩饰着自己内心缺乏安全感和少见的不自信!
  “他甚至和我起了争执,夏洛蒂。菲利克斯在信里竟然会跟我说出‘求你动动脑筋,到底在巴黎的是我还是你,我比你高你更了解情况’这样的话……上帝啊,他第一次这样伤我的心。”
  范妮的指控搭配着夏洛蒂看见的信纸上的那段话,无疑引爆了她心中的念头。
  女孩子刷地站起,奋力地拍了下桌子,似乎连置放在上面的信纸都弹了弹。
  “那我就跟他好好聊一聊!”
  “聊一聊?夏洛蒂,你要给菲利克斯写信吗?”
  “不,范妮,我不给他写信。”女孩子冲她笑了笑,“我亲自去巴黎,当面和他谈一谈——他不能再这样时空下去了。”
  语毕,夏洛蒂干脆利落地和范妮告辞。还在震惊中的少女麻木地应和着,完全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
  她无意间扫过桌上摊开的最有一封被阅读的信件,上面有一段写着:
  “我最近听了在巴黎的一位天才钢琴家的演奏,他的名字是弗朗茨·李斯特,如果要我评价他,那他便是‘虽然手指灵活,但头脑简单’。”
  范妮的瞬间捂起嘴。
  主啊,我怎么把这封信给夏洛蒂看了——
  她似乎一直以来,都很喜欢这位新起的年轻钢琴家,对他赞誉有加。
  写急信,给菲利克斯,马上!
  一位小姐从柏林去巴黎跋涉千里去找他,他必须为此负责。
  *
  巴黎。
  某一场音乐沙龙。
  少年闪耀的金发反折着烛灯洒下的光辉,他纤长有力的手指在钢琴上游刃有余地拨弄起舞着,几乎留下一连串的残影。
  那些细密的、令人惊叹的激越音符就在这架钢琴的黑白琴键上被他完美地演绎出来。少年似乎拥有魔力一般,他知道如何用他指下的钢琴,去吸引每一个听众,去点燃每一个人的灵魂和激情。
  弹琴的幅度带动着少年漂亮的齐肩金色微卷发,搭配上他俊朗的面容和嘴角的自信微笑,总能让那些贵妇小姐们眼神迷离。
  哦,可爱的小李子先生——
  他简直是上天给巴黎最好的馈赠。
  这位被巴黎上流社会亲切昵称为“小李子”的十四岁少年,便是日后在十九世纪音乐史中熠熠生辉的伟大音乐家之一的弗朗茨·李斯特。
  在被巴黎音乐学院拒绝入学申请后,他以自己非凡的钢琴实力,迅速在巴黎的沙龙里积累着自己的声望。
  或许还要归咎于他那张被上帝偏爱的脸,以及聪慧的学习能力和足以匹配神童的钢琴天赋,现在的他甚至可以算的上是巴黎钢琴界的一位小大师了。
  演奏完毕,李斯特乖巧地扶着钢琴向听众献礼。
  他的笑容越发灿烂,蓝绿色的眸子里似乎跳跃着阳光——听吧,那些夫人小姐们此刻一点都不拥有淑女的矜持了。
  菲利克斯被那些尖叫震痛了耳朵。他迅速地朝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然后不带感情地鼓着掌。
  鼓掌因为你的演奏,不带感情因为你的出场太喧闹了。
  钢琴上又换上了另一位演奏家。李斯特下台后犹豫了一番,他还是决定去找那位刚来巴黎不久的小门德尔松先生。
  他很喜欢这位少年的作品,他的音乐令人舒心愉悦,且分外优雅迷人。
  就是不知为何,本以为同龄人间好说话的小钢琴家,他的社交技能在这位小先生面前碰了壁。
  弗朗茨有些忐忑地坐在菲利克斯身边,对方并没有显露不悦,这让他松了口气。
  正要开口与其交谈的金发少年,发现侍者给黑发的少年送上了一封信。他只好安静地等待着纸张上地字迹被阅读完毕。
  在沙龙上还能被地上写给自己的信件,菲利克斯撇了撇嘴,不禁想这到底会是多么急切的事。
  扫了眼地址,是从柏林来的,这让他有了些许好奇的心思。
  虽然身边多了一个并不算熟悉的音乐界“朋友”,但鉴于对方没有打搅他安宁的小世界,他似乎还是可以忍耐某位行走的目光聚集器。
  无意间将目光扫到菲利克斯身上的弗朗茨,发现对方被惊得跳下了座椅——这是他见过的这位先生最不顾形象的样子了,他甚至听见了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呼。
  “上帝呀,她怎么要来巴黎了?!”
  “谁,谁要来巴黎了?”
  弗朗茨突然好奇地低声询问出声。
  菲利克斯听到后偏头扫视着声源。
  哦,弗朗茨·李斯特——
  巴黎的小宠儿,夏洛蒂赞扬的钢琴家。
  但不知为何,在看到那一双纯净的像日内瓦湖一样的蓝绿色好奇的眼睛后,菲利克斯竟觉得有那么一阵牙疼。
 
 
第36章 Op.36:李斯特
  “看你这么惊奇的样子, 菲利克斯, 想必这位来巴黎的小姐一定是你非常重要的人?”
  弗朗茨歪着头笑着小声说道,他轻轻点了点对方的衣袖,然后指着座椅示意他坐下。
  现在沙龙音乐会还在继续, 这样突兀地站起身——即使他们的座位和听众正席隔着一段距离,行为上也是有些失礼的。
  菲利克斯这才发现自己行为的不妥之处,立即收敛神情, 维持着优雅的样子坐下。
  小作曲家此刻内心十分复杂。他用余光偷瞄着身边的小钢琴家, 对方十分体贴地转移了视线平视前方,给了他一些整理自我表情的时间。
  这种细微的关怀让菲利克斯有些懊恼, 他捏了捏手中的信纸, 干巴巴地朝身边的人传话。
  “菲利克斯?请叫我‘门德尔松’,李斯特先生。我想我们才刚刚可以以你相称, 还没有熟到可以互唤名字的地步……”
  肉眼可见的, 那位备受巴黎宠爱的钢琴家先生闪亮的金发瞬间暗淡无光, 发梢都耸拉着不似方才的卷翘。他蓝绿色的眼睛蒙上了层忧郁的迷雾, 抿咬着嘴唇, 就那样失落地望着作曲家,沉默的模样直叫人心疼。
  菲利克斯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就像他此刻的做作所为,正在伤害一颗纯净的心一样。
  哦, 该死的蓝眼睛——
  它们简直是世界上最犯规、最不讲道理的东西!
  “……当然, 我还要向你道谢。谢谢你, 李斯特先生, 你的提示维护了我的礼仪。”
  对方诚挚的话语像春风一样,它瞬间就扫去了弗朗茨眼中的忧郁。菲利克斯还没有将他看作朋友,这是他唐突了——毕竟他们才见过几面,像今天这样坐在一起还是第一次。
  少年钢琴家又恢复了活力自信的模样。因为他在这一句话中,觉察到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菲、门德尔松先生是个很温柔的人。
  即使我们现在还不是朋友,但我们一定走在通往友谊的路上。
  “不值一提,门德尔松先生,你的礼节一直完美无缺。今天只是一个意外不是吗?”
  弗朗茨欢快地歪着头扑扇着他漂亮的眼睛,带着笑的他就像一轮金色的小太阳,丝毫不吝啬地对外释放着自己的光与热。菲利克斯这才切身真切地体会到这位巴黎宠儿的巨大杀伤力。
  他只觉得后牙槽似乎又在隐隐作痛,要暗自紧捏拳头才能遏制自身想要扶额的冲动。
  “……李斯特先生,冒昧问一下,你为何能这般……自信?”
  “自信?你是在说我的状态吗,门德尔松先生?或许和钢琴有关吧。”
  “钢琴?”
  “还要加上音乐!钢琴给予我无尽的勇气和力量,而音乐总会让我遇见很多美好——比如你呀,音乐能让我认识你,我觉得非常荣幸——我很喜欢你的曲子。”
  “……谢、谢谢。”
  菲利克斯只得赶紧正襟危坐,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这种单纯热情爽朗直接的匈牙利人,他十分不擅长应对。
  “啊,门德尔松先生,你绝对刚刚这段音乐的处理是不是……”
  “……”
  耳畔又开始响起对方自来熟般的交谈,为了维持自身的风度,菲利克斯只好一边牙疼一边和那位甜腻腻的弗朗茨继续着友好的交谈。
  今晚的沙龙,就在黑发先生表面的高兴和金发先生真切的欢乐中十分愉悦地度过了。
  ……
  终于躺在床上的菲利克斯无奈地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夏洛蒂,为什么你会欣赏这样一个……热闹的家伙呢?
  他很吵,他的音乐也是,他的出场更是。
  我没有嫉妒!
  好吧,我姑且承认他是位真诚的、钢琴弹得不错的小先生吧……就是单纯得像童话里的兔子,太好骗了。
  和你一样。
  探出头的菲利克斯大口地吸着新鲜空气,眼前又浮现出了弗朗茨在沙龙里享受地弹奏钢琴时的画面。
  激越的旋律仿佛还停留在耳畔,而那位钢琴家的模样是那般的光彩照人、引人注目。
  弗朗茨身上的自信像一面镜子,无情地映照出菲利克斯身上的阴影。
  他羡慕那种状态,但他却做不到了。
  拉起被子,小作曲家将自己蜷缩在温暖里,逃避着外界的寒冷。
  果然,他还是没办法欣赏那个人。
  弗朗茨·李斯特,从不怀疑自我的金发钢琴家,还是太刺眼了……
  *
  迎着第一缕晨曦的光辉,一辆疾驰的马车穿过巴黎的门户,驶进了这座艺术之都。入城之后,马车减慢了速度,终于不再颠簸的车厢让里面的乘客松了口气。
  马车渐渐停下,到站下车,旅途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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