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门德尔松指挥乐团的日子——Sherlor
时间:2020-06-07 08:48:21

  且不提彪罗和李斯特、瓦格纳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毋须说他身上的男爵身份,也不论他在火车上才读到新交响乐总谱,一到目的地就能背谱指挥交响乐队的壮举……单凭他能以指挥的身份留名在众星璀璨的十九世纪,即使眼前的这位音乐家还是个小豆丁,她依旧为此刻的遇见感到惊喜和荣幸。
  或许,她强烈地想来这看看的意愿,就是为了遇见他。
  把那本被迫束之高阁的指挥笔录,赠予它真正的归属。
  “上帝让我在此遇见你,小彪罗先生,一切像极了受神指引的传承——它是你的了。”
  “夫人,这是?”
  面对夏洛蒂微笑着递出的物件,彪罗并未接过。他歪着头,扑扇着眨眼。
  “它是我最棒的心血,也是我最深的遗憾……但现在,神已经为我选好了继承人。”
  “你所期待的一切,都在这字里行间。”
  小彪罗似乎有些明悟,他伸出稚嫩的手接过那本厚厚的笔记。
  他隐隐有些预感,在这个本子里,装着另一个精彩的不为人知的世界。
  一场跨越百年时光的交错传承,在这一瞬间完成。
  他和她的交际,绝不止这一面之缘——
  只是现在,一个人了解了遗憾,另一个人开启了未来。
  *
  夏洛蒂满怀欣喜地回到柏林的家中。
  她正准备和菲利克斯分享她双倍的喜悦,然后听一场完美的音乐会,给这可爱的一天画上句号,却发现丈夫的房间外围着好些人。
  不一会,家庭医生从卧室中出来,他告知音乐会的负责人,以菲利克斯目前的精神状态,根本无法负担起今晚的音乐指挥。
  菲利克斯这是生病了?
  夏洛蒂来不及和众人打招呼,迅速闪进了房间里。她看到丈夫躺在床上,面色红润,走进握起他的手臂,指尖明显传来滚烫的热度。
  高烧,看样子应是急性感冒。
  他迷蒙着睁开眼,看着是她陪在身旁,眼中清明了些许,正要说些什么,音乐会负责人和保罗推门进了房间。
  “哥哥,你现在的状态根本去不了音乐厅……我刚跟负责人交换意见,如果你没有备选的指挥人选的话,音乐会就只能延期和取消了。”
  “保罗,这场音乐会不能取消,延期会和我接下来的行程冲突……只是指挥另找人代替的话——”
  菲利克斯支起身子靠在床头,将目光转向妻子,虚弱却坚定地提议:“夏洛蒂,你去吧。”
  “哥哥,你这是?”
  “门德尔松先生,您是在说笑吗?”
  他执起同样被惊吓到的妻子的手,轻抚着露出一个浅浅的不容拒绝的微笑。
  “没有人比夏洛蒂更了解我的乐团了,先生们……”
  “海报上早已写明了是‘门德尔松’指挥,我们理应信守承诺——我去不了,那便让‘门德尔松夫人’去吧——如果,这场演出有任何一个人不满,门德尔松家族愿意双倍退还他门票。”
  “我的乐团,我不请求,我只命令。行动吧,先生们,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掌舵乐团的菲利克斯向来固执,说一不二。负责人和保罗面面相觑后,只得退出房间硬着头皮执行他的提议。卧室瞬间就只留下这对夫妻。
  菲利克斯不必等夏洛蒂开口,只看她的眼睛便能猜中她所有的心绪。
  他知道她在顾及着什么,无非是怕连累到他,怕他背负骂名罢了——把乐团指挥交到一个女人手里,还是实时演出——他大概能想到,明天的乐评会精彩成什么样。
  但音乐是神奇的。你若能引导听众的情绪,将它处理的足够精彩,即使指挥是一只猴子,也能让人无处可批。
  最关键的,菲利克斯知道夏洛蒂一直以来心里都藏着一个小小的愿望。而他也将永远百分之百地信任她,能够驾驭那根指挥棒。
  “去玩吧,我最亲爱的夫人——你看上天将一切安排的刚刚好,你正巧赶上了。”
  “就把它当做一次圆梦游戏吧,不必在意其他,你只需要快乐就好。”
  “我爱你,我愿意,我信你。”
  ……
  “所以,你就身着黑燕尾礼服,顶着和我发型一样的假发,戴着这顶宽沿礼帽,没有例行行礼,全程背对着观众指挥了全场?”
  在夫人回来时终于退烧的菲利克斯,听着夏洛蒂讲述她第一次次登台指挥的经历,无奈地笑了。
  “这么说,几乎没有人意识到‘门德尔松’换了个人是吗?以及,明天的乐评,大概会将我的音乐会礼仪批判得体无完肤?”
  坐在椅子上啃着苹果的夏洛蒂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默认了丈夫的提问,并以眼神向他表述深切的同情。
  “噢,神啊——我从未想过今晚的事件会这样结尾……我是不是该感叹一句‘真不愧是夏洛蒂’呢?”
  菲利克斯宠溺地看着妻子,没有丝毫困扰和怨言。
  夏洛蒂欢快地吃完苹果,准备把她所有的快乐都说给他听。
  “菲利克斯,今天我超幸福的。过了一把正式指挥瘾不说,就连我的教学手稿也找到了合适人选……对了,我还有个三重圆满的消息要告诉你。”
  “嗯,是什么?”
  她酝酿了片刻,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你说什么!你——怀孕了?”
  “对,亲爱的,你要当爸爸啦。惊不惊喜?”
  她看着他脸上不停变换着表情,一下子拿不准他的心思。
  他看起来像一台程序错乱的机器,可爱道令她不自主地拿食指去戳他的脸确认他的真实性。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我竟让你单独一个人从莱比锡到了柏林,还让你折腾了一场大演出!”
  “我——”
  他怒瞪着她,却瞬间发现自己再也不能瞪她。
  表情一放一收,令他成熟英俊的脸瞬间滑稽许多。
  “亲爱的,去拿我的日程本,我要推掉接下来几周的所有活动。”
  “为什么?”
  “陪你!”
  “你不是还接了一首作曲的活吗?那个好像推不掉吧?”
  “一天,给我一天就足够完成它。”
  “我记得,曲目要求似乎是一支大型的交响乐?”
  “那就三天,不能再多了!夏洛蒂,扶我起来——”
  “?”
  “亲爱的,我现在就开始工作。早点完工,早点陪你。”
  ……
  沉静在幸福里的人从来不会在意。
  有时候,别离,早已在暗中奏响了前奏曲。
 
 
第60章 No.4:过去与新生
  菲利克斯·门德尔松从一阵可怕的阵痛中惊醒过来。
  他全身不停地颤抖着, 手脚仿佛失去了温度,绵密的头痛叫他无法正常地思考,他几乎觉得自己的头盖骨正在被人劈开。
  “夏洛蒂, 夏洛蒂……”
  双手环在胸前,菲利克斯把自己蜷缩成虾状,侧躺在床上。
  恍惚无助的他叫唤着爱人的名字, 双目早已不复往日的神采,宛若失去了灵魂的黑洞——他就像是坠入冰天雪地一般,在苍茫的白色里麻木不仁地前行着。
  没有方向。
  似乎永远迷失在噩梦里无法离开。
  不知时钟的指针转了多少圈,躺在床上的黑发音乐家终于平静了下来。
  苍白的脸逐渐恢复血色,手脚也慢慢有了知觉,头痛正在缓缓退散,但心里的钝痛, 随着那颗渐渐复苏的心脏, 一下一下敲击得分明。
  我这是又在死神的巨镰下博得了片刻喘息的时间吗?
  菲利克斯勾起一抹苦笑,他用手臂横遮住双眼, 让眼中的水滴悄悄在袖中神隐。
  本以为第三次最为剧烈的中风症状, 足以带走我这苟延残喘的生命……如此说来,我还是被留在了没有你的人世间独自延续凄凉?
  夏洛蒂和范妮在同一天故去,这几乎消磨掉菲利克斯最后对活着的留恋。
  此后的每一天,睁开眼都是一种折磨。
  等作曲家流干了眼泪,他终于摸索着从床上起身。
  视觉重新聚焦,等他将卧室里的画面在脑中找到与之匹配的信息时,他不禁愣在了原地——
  这是他和她新婚之夜时, 婚房里的布置。
  是恶作剧吗?
  不应该的,没有人会对门德尔松开这样无理的玩笑。
  难道……
  菲利克斯按下某个荒诞的想法。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在屋中寻找各种有利的证据去佐证他那惊世骇俗的猜想。
  一切的一切,都和当初婚礼时的房间不差分毫!
  鉴于他对新婚之夜的不灭印象,加上他引以为傲的记忆力,菲利克斯可以断定:这就是那间房子,每一处窗帘上的暗纹都对的上。
  心脏不可遏制地开始狂跳,温暖的血液开始流遍全身,似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雀跃着欢呼。
  菲利克斯跌坐在夏洛蒂的梳妆台前,他错愕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那分明是1837年3月,28岁的他步入婚姻殿堂时的脸。
  夏洛蒂,夏洛蒂!
  作曲家腾身站起,焦急地在环顾四周,寻找着某个人的身影。
  梳妆台上,一本不在他记忆画面里的书闯进了他的视线。鬼使神差地,他又再次坐在梳妆凳上,伸出手翻开了那本书——
  《Felix Mendelssohn Bartholdy》。
  ……
  荒谬,简直就是魔鬼的文字!
  菲利克斯猛地关上了书页,愤愤不平地将它扔在台上。
  他绝不承认,书里记载的那个人,尽管境遇相似,就是他自己。
  开门,逃离这所房间。
  这就是一个荒诞的梦,醒过来就好!
  刚迈出脚的作曲家,错愕地看着眼前那一条铺着华贵红色波斯地毯的长廊。廊间还吊着几盏精美的水晶灯,自他开门的一瞬间,头顶的灯便亮了。而后像水波一样,依次将这条长廊点亮。
  他踟蹰片刻,即使这地方处处透露着诡秘,他也毅然决定不要坐以待毙。
  带上门,菲利克斯的身影跟随着光明的指引,慢慢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那扇门的铭牌上,一串优雅的字迹显现出来——F.Mendelssohn(1809-1847)。
  ……
  菲利克斯追着不断亮起的光,不知走了多远。在拐过一出玄关,爬上一段楼梯后,他被带到了这栋建筑的阁楼里。
  雕花的木门没有上锁,他轻易就推开门走进去。
  光明瞬间汇聚在头顶,将整间屋子都照得明明白白。
  里面除了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张纸,一只插在瓶中的蘸水笔外,什么都没有。
  菲利克斯凑近桌子,纸上赫然写着“坐下”。
  等他迟疑着落座后,纸张上的字迹变换成“签它”。
  墨色在白纸上晕染开,接连演变成词句段落。随着句子的铺开,白纸慢慢地变长,直到将整个合约的内容全部收纳其间。
  原来,不止有他,今后还会有更多的音乐家在这座城堡中苏醒;
  原来,不止是他,把既定的历史拐出另一种人生的同行大有所在。
  所有不愿放弃这段记忆的,都会告别过去,迎来另一种行驶得新生——只是改变了时间和空间,是修正历史后对这些不羁灵魂的补偿。
  只是……
  为什么是他菲利克斯取得这座城堡的所有权?还要接手经营相关产业?
  养活自己不说,还要保证后面苏醒的人一切吃穿用度?
  这是一份只有傻瓜才会签的合约!
  白纸上的文字静默了片刻,似乎猜到了他内心的想法,慢慢显示出了这样一段话:
  “贝多芬不会算账,莫扎特一辈子都在缺钱,巴赫只会熬夜给教会写曲子换取一切……肖邦过了月中就在愁月末,离开了经纪人李斯特不仅不会理财还是个购物狂,再想想一辈子都在赤贫线上挣扎的柏辽兹、日子过得并不滋润的舒曼以及逃亡全靠救济的瓦格纳,只有你最有可能养活他们。”
  菲利克斯抽抽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权利与义务并不对等,这种自找苦吃的合约不符合他的利益标准——他是路德宗教徒没错,但他不是苦修僧。
  “恕我直言,我也只是个职业音乐家而已——我的一切都是保罗在打理。另外,退一万步说,我大学读的专业和经济并没有丝毫关系?”
  “你是在质疑自己的能力和才华吗?如果全才的能力都不足以说明问题,那身为大银行家的长子你可比他们的起点高多了。”
  “拒绝。我忙碌的一辈子,我想歇一歇。”
  “每一个降临都必须服从你的安排,在你的合理要求下必须履行,共同维持城堡的运作。”
  “依旧没有兴趣。”
  “……你的一切条件,我都答应。”
  菲利克斯握紧了拳,半晌后,他缓缓开口。
  “Gut,我要我认识的那个夏洛蒂。”
  *
  签完合约,菲利克斯按照字迹色指引,穿过一条漫长的螺旋楼梯,终于到达了客厅。
  沙发上,身着水色长裙的女子正拿起茶壶沏茶。
  听到脚步声后,她微微抬起头来。
  依旧是温柔的棕色小卷,依旧是双天蓝的眸子,依旧是那张熟悉的面容。
  菲利克斯瞬间就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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