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我吧,夏洛蒂。”
“我答应你,菲利克斯。”
*
关于菲利克斯和夏洛蒂婚礼的消息,他们一直藏得很好。
直到作曲家在这一年自己的最后一场音乐会上即兴演奏了贝多芬歌剧《菲岱里奥》,其中最后一句才隐晦地向人们传递了这个幸福的消息。
“家有贤妻,他或许享有和我们一样的快乐。”
新生活正在热烈的期盼中悄然来临。
我们不必赘述珍视妻子的门德尔松先生是怎么置办他们的婚礼的,也不必转述他们结婚时令多少姑娘心碎和嫉妒。
我们只需知道,对终于成家的某位泡在蜜罐子里的黑发作曲家来说,他即将经历一次永世难忘的新婚之夜。
新房中,这对刚步入新婚殿堂的新人,终于从白天的喧闹中脱身,迎来了只有彼此存在的亲密时刻。
新郎试探着将自己的手顺着新娘的指尖上移,期待着和她耳鬓厮磨,一夜梦好。
然而——
“菲利克斯,我突然想起来,我或许是世界上最悲剧的新娘了!”
一个鲤鱼打挺,夏洛蒂便从躺着的床上坐起,转头向爱人控诉道。
“贪心的夏洛蒂,看看你眼前的男人——你拥有了世上唯一的‘门德尔松’,你的人生还不够‘喜剧’和‘圆满’吗?”
被打断亲密计划的菲利克斯收回那颗跳到嗓子眼的心,用神情的目光和蛊惑的嗓音,加上缓缓接近的距离,平静地继续着他的行动。
今天是竹马先生一次性向青梅小姐讨要所有利息的完美之夜,他只允许她想着自己,只需她沉浸在他制造的旖旎里。
“可是,你还没有写出《婚礼进行曲》来——”
“什么?什么进行曲?”
夏洛蒂一把推开菲利克斯,话音分外委屈。
在新婚之夜被提及作曲工作,新郎表示内心有一万个问号在肆虐——他可不记得他的日程里有进行曲的选项?
“上帝啊,新娘入场时的曲子是瓦格纳写的——依照你俩的关系,我这辈子不可能踏着他的曲子和进教堂。”
“而你——写出了所有新人步出教时演奏乐曲的男人,圆满所有新人幸福婚礼的男人——今天我的婚礼,却听不到这首曲子!”
“我嫁给了《婚礼进行曲》的作曲家,我的婚礼却没办法用它,我难道不是世界上最悲剧的新娘吗?”
夏洛蒂用极其夸张的惊恐表情哭诉着他的委屈。菲利克见她语速极快,快到他只模糊听到了几个关键词,不觉有些好笑。
妻子这般模样,分明是在——撒娇?
“你是……在督促我要写一首曲子献给你吗,亲爱的?我都是你的了,让我用余生好好为你谱写爱的乐章如何?”
“况且……瓦格纳?这是谁?我发誓我的交际圈里没有这个人……”
新郎耐心地向新娘解释着,就差举手发誓了。
“我不管,菲利克斯,我太难过了——我需要冷静!”
“?”
夏洛蒂一把托起菲利克斯,啪啦着打开了房门。
看着外面空旷的走廊,新郎先生一脸困惑。
“在我从这遮天蔽日的悲伤中解脱前,你先不要在出现在我面前,以至于时刻提醒我想起这悲剧!”
“!”
夏洛蒂回身将菲利克斯推出了门外,趁着他还未反应过来,猛地关上了房门。
嗯,上了锁。
在门外怔愣片刻的新郎,看着那扇紧紧闭上的房门,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新婚之夜,还未和新娘亲密接触,就已经泡汤了!
菲利克斯·门德尔松,在晋升为自家妻子夏洛蒂·德沃克林的合法丈夫的当天,就在甜蜜的新婚之夜即将到来之际,被自己那可爱的夫人,一把锁在新房之外。
一脸无辜的新郎先生,在这寂静又孤独的夜里,独自懵圈,暗自神伤。
瓦格纳,我记住你了——
即日起,你便是我菲利克斯·门德尔松的一生之敌!
第58章 No.2:母亲的怨念
我为这个家族孕育了四个孩子,两儿两女。我和我的丈夫相持相爱, 我的儿女们都是个中翘楚,我的人生理应幸福美满——
哦,幸福美满……
在他们小的时候, 我的确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每天能看到他们的笑颜便是这一天中最快乐的事。
然而就和所有的父母们一样,什么时候能不操心担忧孩子们呢?大概就是直到我闭眼去见上帝的时候吧。
似乎跑偏了话题,我是说——在他们长大成人后,我头疼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心焦的次数越来越多。
范妮从小就是我最贴心的那个,她完美地承担着长姐的职责, 永远是孩子们里面最可靠的那个。但这样一个小天使, 第一次逆反抗争是因为她的理想——她想做一个音乐家。
上帝啊,生为门德尔松家的长女, 我怎么可能会允许一位淑女去抛头露面、去过这种风险极高的生活?喜欢音乐完全可以当做她的爱好, 至于事业?范妮能安然幸福地度过她的一生,这就是她最好的事业了。
或许是因为被我们干涉了理想的缘故,范妮非常坚定要自己做主她的婚姻。
威廉·亨泽尔,一位职业画家。他的素描功底令人惊叹,是个温柔体贴的男人。行吧,我总不能再伤女儿的心一次……况且这样的小伙子能让我把女儿留在身边,我可舍不得我的范妮离开我的宅邸。
很好, 这位亨泽尔先生直到拿到皇家画师的职位后,才来向我和亚布拉罕求娶范妮。此举令我见识到了他想要让范妮过上好日子的决心。
不得不说,范妮挑人的眼光依旧独到准确。
范妮又开始作曲、又开始准备出版音乐作品了?
亨泽尔为什么不制止她这疯狂的行为?他简直失职!
什么?是他支持范妮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仁慈的主啊,我收回我曾经的评论——范妮挑选丈夫的时候,她一定走神了。
……
小女儿瑞贝卡从小就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姑娘。我很早以前就在向上帝祈祷,希望她的婚姻不要太过出人意料和特立独行 然而我估计我祈祷的时候,正巧撞上了神灵们最忙碌的时刻——他们无暇顾及我的祈求,以至于我最担心的是还是发生了。
如果早知如此,我宁可这辈子不要结交洪堡,和他建立长久的友谊。门德尔松家乐意投资有志有为的年轻人,在瑞贝卡这件事上,我宁可我们家没有这个传统。
上帝啊,一个数学家——狄利克雷——由洪堡引荐的年轻人,来我家担任了一期数学家教,就勾走了我小女儿的心!
看看上个圣诞节,瑞贝卡单独给这个数学家做了他最爱吃的年轮蛋糕,超大份,还被装饰成女士的模样……
我的小女儿在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里,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们给她安排的相亲对象——上帝保佑那位可怜的律师冈次先生。
就算这位狄利克雷先生被满屋的人取笑,他也难掩内心的高兴——我果然不该对数学家报以太多期望,毕竟成天和公式演算纸打交道的人,你还能指望他什么呢……
这简直就是最糟糕的色彩!
我没有别的词能来形容瑞贝卡和狄利克雷的未来了。
该死,该死!
主啊,请你原谅我如此粗鲁的语言,此刻唯有这个词,才能表现我内心的愤恨。
我就知道,把瑞贝卡嫁给那个数学家没好事——看看我这些天都经历了些什么——我身为某人的岳母,竟然和我的女儿一起帮那家伙检查计算!
同余本根数和离散对数,针对一千以下的素数,我和我的小姑娘一起帮他完成了五十万个数字的核对检查……我几乎快要去见上帝了!
嫁谁不好你偏要嫁个数学家,简直是个甩不掉的麻烦。
雅可比,我单方面宣布,你在我们家的交际网中已经没有地位了。
什么?你要把你的堂妹介绍给狄利克雷的后继者——我现在昏过去还来得及吗!
数学家果然是世界上最木讷的一类人。
当面交流的确最具时效,但写信也是人们沟通时的必要手段。小女儿出嫁至今,他从未给我们寄过半张纸……
就连瑞贝卡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狄利克雷都不知道给我那远在英国的丈夫、他的岳父寄封信!我十分赞同亚布拉罕在回给家里的祝贺信中的所言——“我拒绝向狄利克雷写任何依据书面形式的祝贺,他至今都没给我写过一个词,好歹我以为他能写个‘2+1=3’呢!”
……
这么看来,我的小儿子保罗简直就是天使中的天使——
安安稳稳地走着我们期待的路,平平静静地娶了个贤淑妻子,恬恬淡淡地过着温馨的日子……看,这一点都不难不是吗?
好好地过正常日,别每天都充满着意外和惊吓。
我老了,真的,这颗心脏遭不住咯。
……
我的大女儿出嫁了,生子了;
我的小女儿出嫁了,生子了;
我的小儿子也结婚了。
家里的小娃娃都遍地跑着爬着,莱比锡大街的宅邸每天都热闹得像游乐园一样——
可是,可是!
我的大儿子——菲利克斯·门德尔松——你为什么还不结婚!
从前,青葱的你还在追求学业,行,你还小,我们不谈这个。
前不久,你去大旅行,途径那么多国家,见识到各式各样的异国风情,难道就没有一个姑娘能敲开你的心扉,让你有爱情的冲动?
什么?在音乐事业还未达到你的期待前,你不予考虑婚姻?
我亲爱的儿子,你真当母亲会信你这蹩脚的理由吗——爱情,那可是音乐永恒的主题之一。看看远在巴黎的那些音乐家们,爱情和音乐永远不冲突!
看看你的姐妹弟弟,全家就你一人独身事外,你真的不想组建一个美满的家庭吗?
亲爱的亚布拉罕,我该说你太了解儿子,过早地预言了菲利克斯的未来呢,还是该训斥你一语道破神隐藏的命运线,从而将它变成了现实?
我们的大儿子真的挑剔成性,他选妻子就像他挑选剧本一样,难以成功。
现在,对我而言最好的消息就是关于菲利克斯的花边绯闻——然而这孩子,节制有礼得像个上了年纪的古板绅士,他就不能出格一下吗?我绝不训责他,相反,我会手舞足蹈地庆贺这来之不易的时刻。
上帝啊,菲利克斯都快28岁了,他为什么还不结婚?
求您快让他步入婚姻殿堂吧——我一点都不挑剔新娘是谁——只要是个母的,都行!
第59章 No.3:她的梦圆了
柏林声乐学院, 某幢教学楼。
夏洛蒂站那间曾拨划给自己教授乐团指挥的废弃教室里,看着一束束阳光从高窗上打进来,投在那张积满灰尘的长桌上, 默默地发着呆。
她离开时只带走了属于她的手稿,这里依旧是当年的模样。
藏在拐角隔间里的小教室,地处偏僻, 加上又是一位女性妄图教授乐团指挥,少女当年的所作所为,终究和这满室的灰尘一般,空余下无人问津的寂寥。
不,不应该说是少女——
夏洛蒂现在挽起头发,已然是成家的妇人装扮。
今晚,菲利克斯在柏林有一场音乐会演出。夏洛蒂不愿意一个人呆在莱比锡, 毕竟他要在柏林呆上一段时间——鉴于她今天刚刚得知一个想要亲自告诉他的好消息。
但在路过柏林声乐学院的时候, 她特别想再来这里看一看。
尤其这次回来,夏洛蒂还带上了那份厚厚的手稿本。
一切的一切, 都像极了一场告别仪式——告别她的梦, 翻篇她的遗憾。
“您好,夫人,请问这里是柏林声乐学院的音乐指挥教室吗?”
夏洛蒂转过身,看见一位小绅士正站在门口,脆生生地问话。
“是的,曾经是,毕竟这里已经废弃了很多年……我记得, 学院很早以前就取消这门课,没想到今天还能在这迎来一位小先生……你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您也是来这里缅怀的吗,夫人?”
小男孩迟疑了片刻,试探着问道。
“缅怀?嗯,算是吧……那你呢,小先生?”
“我只是对音乐指挥很有兴趣,这次随父母来学院拜访,听闻这里曾有过专门教授乐团指挥的教室,我想来看看。”
不知道为何,原本孤僻不爱交友的孩子,在夏洛蒂面前却异常放松。他轻易地就克服了紧张,如此自然地和一位陌生的夫人开始了谈话。
“可惜这里没有你期望的那种光景了,小先生,我很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呢,夫人?您又没有做错什么……老实说,我觉得取消着门课的学院负责人,当时脑子一定进了水。”
“我很喜欢指挥,听闻这里系统教授乐团指挥时,我是非常开心的——我觉得指挥和钢琴演奏、作曲一样,理应是系统的,它应该被重视!”
“但所见如此,我很难过,夫人。”
男孩子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放心倾诉的密友,生动的话句配上他一本正经的神情,显得分外可爱。
“谢谢你,你给了我莫大的安慰……方便的话,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汉斯·冯·彪罗,夫人。”
这个名字对夏洛蒂而言太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