锚呆住了。反应过来后,他惊慌地大喊:“……哈?为什么你会知道啊!我以为这是谁都没听说过的秘密啊!究竟是谁透露出去的啊!”
他气得牙痒痒。他可一点也不希望自己的事情被透露出去。
“是一位老婆婆告诉我的,而她自己也是从她的长辈那里得知了这件事……”
五月下意识地这么回答了。但说到一半她好像察觉到了一点不太对——话题怎么又被扯远了。
她急忙回到正题上。
“你的传说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这件事一点也不重要!我想问的事情,你还没有和我说呢!”她细细列出自己的所有疑惑,“关于我的身世,以及我为什么会从平成时代穿越到大正,这一部分的疑惑,请您立刻解答——这一次你可别想逃避了!”
被连连逼问,锚显得很是窘迫。他躲闪着五月探寻的目光,小声嘟哝着,毫无底气:“我……我这不是正要开始说了吗!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头才好,先给我一小点时间措措辞吧。”
又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
“我是锚,贯穿时间之流的锚。我能够在不同的时间之中流动,任意地穿梭时间,譬如现在我身在大正,但下一秒我就可以去往昭和——或者是明治,或者是令和。我也拥有着能够洞悉过去和未来的能力。”他说,“泷音五月,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距离这个时间点的十五年前。我在森林里闲逛,并且遇到了你的长兄。”
那就是很普通的一天而已,同人世间的不停循环往复的时光无异。有人逝去,也有新生命的诞生。
就算那一天泷尾家遭遇了鬼袭,也依旧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过,是死亡的人数偏多了一点而已。
锚对这个循环心知肚明,也对世间的一切也了然于心,可他知道的却很少。
就像是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会在他的耳边响起,但他不会去特地倾听——知悉一切,却也对一切无知。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他会过于干涉人间的,因为他不过就只是“稳定器”罢了,过多的干涉反而会导致人间的动荡。
所以在踏入那片森林之前,锚没有想到,他会遭遇泷尾家的长子。
所以那一天锚就理应看着泷尾家的所有人都死在那只恶鬼的手里,什么都不可以做。
所以泷尾家的结局应当是恶鬼追上了带着幼妹逃跑的长子,泷尾家悄无声息地磨灭了在这世间的所有存在。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那个泷尾家的长子与他相遇了。
叫做一义的少年的苦苦哀求让锚无法再站在一旁。
他救下了最年幼的五月。
原本他也想救下一义,但是一义却执意要回去杀死那只鬼,最后死在了鬼的手里。
一义几乎是一瞬之间就毙了命。那只鬼继而开始追逐锚与五月,试图赶尽杀绝,连只有一周岁的孩子都不愿意放过。可锚完全不知道鬼与泷尾家究竟有怎么可怕的恩怨。
而后是追逐。心惊肉跳的追逐。
上一秒锚与鬼之间的距离还很大,可一眨眼就倏地拉近了,锚甚至能听到他狂热的咆哮。
锚不死不灭,被鬼吃了也不会怎么样,但五月不是。而且他的能力却实在是有限,打不过恶鬼也逃不过恶鬼,甚至连躲藏都做不到。
恶鬼张开了血盆大口,锚无处可藏。他被迫穿梭时间,慌不择路地去往了平成。
他知道在平成时代来临之前,鬼就已经完全覆灭了。
身处于名为平成的这个时代,五月不必面临那只鬼的威胁。锚决定将她留在平成。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抚养这个孩子。
他的时间是非线性的。而且他已经干涉人间干涉得过于多了,如果再继续下去,或许身为锚的稳定性都会完全崩塌,届时人间也会覆灭了。
况且五月是人,她就该活在人类的世界里。他只是个肆意地生活在各个时代的悠闲家伙罢了,从世界诞生之时就是极孤独的存在。他不能让自己影响到五月的生命轨迹。
锚把她放在了横滨的那所孤儿院的门前,为她许下期待,希望她能够安然长大。
在一义离开讨伐那只恶鬼之前,他曾把幼妹的名字告诉了锚。但是那时的情况实在是太过于危急,锚没怎么听清楚,将她的姓氏听错了。
所以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泷音五月——她的名字,是泷尾五月。
五月所窥见的噩梦一般的场景,也并不是虚晃的梦境,而是她亲身经历的,与大正相连的最后的记忆。
“你不是从平成‘穿越’到了大正。”
锚告诉她。
“是你心中的执念让你冲破了时间的禁锢,把你带回到了大正——这里就是你的时代。”
第26章 守护
日光渐斜。五月的一半身子依旧笼罩在明亮的阳光之下, 让她感到一阵闷热。而另一半置身于阴暗之中, 被镀上了阴冷的温度。
她的仿佛被分成了两半, 而两个半身又各自拉扯着。她变得好像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似的了。
锚的话在耳边反复循环,也不知何时才能停下。她原以为重伤恍惚之时所见到的那段虚晃记忆只是梦境而已, 但她错了。
平成才是她的梦——漫长而美妙的梦。
如今她终于醒来了。
立足于尖锐的现实之中,她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冷静。
甚至冷静地让义勇为她感到担心。
“五月……”义勇轻轻唤了她一声。
五月猛然抬起头来, 盯着义勇看了一会儿,摆了摆手:“我没事。”短短地说完这话, 她又转向锚,说,“我明白了。虽然我还是想不起来小时候的事情, 也记不得在大正时代的记忆, 但至少……至少我现在能有个概念了。有一件事我很想知道。”
锚刻意地错开了她的目光,讷讷地点了下头。
他显得很不自然。向五月坦白一切,这不由得让他感到很紧张, 他不停地揉搓着衣袖, 连昂贵布料出现了褶皱都浑然不觉。
光是想象一下五月接下来会说出什么,他心中紧张感就不禁翻了个倍。
等待的空白时间好像被拉得很长很长。
过了好一会儿, 锚才听到五月问说:“我很想知道, 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人生轨迹中的一切——毕竟你都已经知道我在雄英读书的事情了。”
呼……原来是要问这件事啊。
锚松了口气, 如释重负般垂下手, 顺手抹了把汗。
“这我倒是不知道, 因为我有在很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要去观测你的人生轨迹。就偶尔地瞄几眼而已。”这话听起来好像有些意味不明似的, 锚又匆匆忙忙补充了一句, “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确保你能够顺利地活下去。”
如果她不能安然地活在这世上的话,简直就像是辜负了来自她长兄的哀求一般,他会自责到想死的。
这么一解释,五月也就明白了。她微微点了下头,不再说什么。
锚顺势提起了另一件事情——其实他正是为了把这件事情告诉五月,才如此着急地赶到了她的面前。
“这件事很重要,非常重要,所以我希望你务必要认真听好我接下来的话。臭小子你也给我听好。”
锚冲义勇大声吼说。许是因为他还怀揣着义勇差点捏烂他衣服的怨气,所以这会儿语气听起来有点暴躁。
既然锚都这么说了,义勇便也就不再继续作壁上观。他挪近了几步,侧耳听着锚接下去的话。
“五月你最初是在大正,然后我把你送去了平成,可你在不久之前又倚靠着自己的执念回到了大正时代。这种不止一次地穿梭了时间的行为,让现在的你变成了近乎于锚一样的存在——你成为了能够左右人间稳定性的因素。”
锚的话让五月的心猛抽了一下。
“这……这不太妙吧……”她很谨慎地向锚确认。
她暗自希望锚给出的答案会是“这不要紧”,但锚的目光却是冷彻的。他点了点头。
确实是不太妙。
这种情况意味着,如果五月死去了,人间的稳定性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整个人间会完全倾覆也不一定。
五月俨然成了一个隐藏的巨大危机。
在这件事上锚很有自觉。他知道自己的责任最大——谁让他当时慌不择路地逃到了平成去呢?
所以他也主动承担起了化解这场危机的责任。
“总之呢,肯定能办法能够解除你和稳定性的牵连的,不过我暂时还没有想到具体的措施。”他不忘安慰五月几句,“不用担心,给我一点时间就好。我能把一切都搞定的。呃……你稍微等一下哦。”
话语停下了。锚把手探进衣袖里,摸索了好一会儿,他掏出了一个奇怪的小东西。
单看材质,有些像是玉,透着温润的淡白色。不规则形状的中心有一个小孔,穿过了一条细细的编织黑绳。
锚把这块奇奇怪怪的玉套在了五月的脖子上。
“要是遇到了危险,你就把这东西弄碎。”他用指尖敲了敲玉,“切碎也好摔碎也好咬碎也好,怎么样都可以。只要弄碎一条小缝,它就能把你带去安全的时代。”
“安全的时代?”
这个词五月没怎么听明白。
“对。没有鬼的时代。”锚一本正经地说,但这份正经也没有持续太久,“就是平成时代啦!这东西能把你送回去!”
“哦……”五月沉闷地应了一声,忽然摇了摇头,“不行。我要留在这里——我不想去平成。”
她试图把脖子上的玉摘下来,但锚拦下了她的动作。
“这只是一条逃生路径而已。”锚告诉她,“要是真到了非得弄碎这块玉不可的时候,就尽情地逃到平成去吧。别担心,我会把你接回来的。”
五月的心思,他比谁都明白。他也不会阻拦五月去实现她的念头。
话都已经说明白了,五月自然也不再有什么拒绝的余地。她点了点头,把玉藏进制服里,用衣领压住黑绳。这样旁人就不会看到了。
锚不敢放松。他再三强调着这件事的重要性。
说着说着,他忽然转向了义勇,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嚷嚷着说:“总之你一定得保护好她。这是你非做不可的事情,明白了吗回答我!”
“嗯。”义勇点了点头,诚恳地应着。
其实就算锚不说,他也会这么做的。但他的心里还是不免产生了几分疑惑。
“冒昧问一下,为什么非得是我不可?”
这话听得锚一怔,顿时显得一阵局促,慌张地胡乱踱起步来。
“这……呃……你这问题很好!”他磕磕巴巴地说,“这这这当然是因为……因为她是你的继子啊!柱保护继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嘛!”
这当然不是什么天经地义,但锚也只能用这样的说辞搪塞义勇了。
总不能让他告诉义勇说你以后会和五月成亲还会生三个小孩要是没把五月保护好你就没老婆了吗!
“我不需要义勇先生费心保护我!”
五月忽然出声了。
“我可以保护好自己……身为鬼杀队的水柱,义勇先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没有必要、也没有责任将时间和精力放在我的身上。”
这话是说给锚听的,但她却看向了义勇,目光坚定。义勇能理解她的心思,可他不认为这时候应当执拗。
他想要劝说几句,锚却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让他不必说下去似的。
“行行行。我也觉得你能行嘛!”锚敷衍似的说着,甩甩手,“那我走了哦。小心点别死了。”
“等一下!”
五月慌慌张张地拽住锚的袖子,一不小心被锚凶巴巴地瞪了一眼。
她匆忙松开手。
“有一件事,我一定要问您。也请您务必把所知道的一切全部都告诉我……可以吗?”不等锚给出回答,她急急地说,“请告诉我,那只杀了我全家的恶鬼,它长什么样?”
锚缓缓地转过身来。他知道五月会问出这话——为了给予她正确无误的回答,他已经在心里演练了许多遍。
“那是一只高大的鬼,没有长成奇形怪状的模样,不过身高可能超过了两米。左眼球里刻了‘下弦’,右眼是‘贰’,但下弦的字样被打了一个叉。”
他把手指交错着,放在自己的左眼上,试图模拟出那只鬼的模样。
“他是一只能够操纵雷电的鬼,而且他抢走了你父亲的刀——暗金色、刻着‘恶鬼灭杀’字样的日轮刀。”锚尽可能详细地复述着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如果你见到哪只鬼手持日轮刀,那就一定是他了。很抱歉,我对那只鬼的印象仅此而已。”
五月摇头:“已经足够多了,谢谢……也很谢谢你救了我。对于您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有好好地说一声感谢。”
她躬下身子。锚被吓了一跳,表情僵硬着,他显得很慌乱。
“如果不是您的帮忙,泷尾家的所有人就只能毫无意义地死去了,但至少现在还有我能够为他们做些什么……真的很谢谢您!”
“不……我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唉!”
话还未说完,他就如同逃一般地消失了,连背影都不敢留下。可五月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离开得这么匆忙。
“鬼已经斩杀。我们也是时候该走了。”
义勇和她说着,向前走了几步,然而五月却没有跟上,一动不动的。她一不小心错过了这话。
此刻歪斜的日光已经从她身上离开了,她完全置身于阴影之中,神情是空洞的,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