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样的话,我就不打扰你啦。我去找点东西吃——我快饿死了。”
她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绝妙的理由, 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还没走远几步, 她忽然又折返了回来, 把一颗油纸包着的方形小东西塞进五月的手里。
“呶, 给你吃糖。”小岛真神秘兮兮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昨天回杏原的时候买的, 你可不要告诉真时子大人哦。她不允许歌姬吃这种东西。”
至于禁止零食与糖的理由,小岛真一直都没有想明白。
或许是因为害怕她们发胖吧, 又害怕甜腻的东西会磨涩了她们轻灵的嗓音吧。毕竟, 对于歌姬来说,这两者都是无比重要的。
“小真姐, 你昨天回杏原了呀?”
五月从不知道,原来歌姬们是可以离开离人阁的。
小岛真点点头,同她解释说:“嗯。但凡是休息日,真时子大人都会允许我们回到杏原。嘛……虽然我们大多数的人都不是杏原出身的,不过能够离开海上,也算是挺开心的事情吧。”
“真时子……我是说真时子大人。”五月差点漏了尊称,她匆匆忙忙地添上, 幸好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她不害怕你们逃走吗?”
只要身在海上, 歌姬便就无处可去了,就算是下定了决心跳入海中,也必然游不开多远。
况且,离人阁与最近的海岸线之间的距离也不短了。这些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歌姬,想必也没办法游到那么远的地方吧。
但到了杏原的地界之中,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且不说杏原此地有着大量的百姓,单是地域就已经相当广阔了。如果有心想要躲藏,说不定能够在杏原躲上天荒地老吧。
更何况……
更何况,真时子她是鬼——只能在暗夜无光之时行动,而无法在白日出没的鬼而已啊。这样难道不是为歌姬的逃脱创造了更加便利的条件吗?
五月不明白真时子让歌姬上岸的用意。就算是把所有的论断与可能性全都摆在了眼前,她依旧还是想不明白。
“嗯……以前确实是有一个歌姬逃跑过呢。”
小岛真站在门边。她一脚已跨入了阴暗的走廊,另半边身子同五月一样,笼罩在明亮而温暖的日光之下。
她原本已经准备离开了。如果不是因为听到五月这话,她本是不会停下的。
“她撑着小船停在了杏原的岸上,想要逃到隔壁的小镇。她确实逃得够远的了,但真时子大人还是把她抓回来了……”
五月打断了她的话:“是真时子大人她亲自把那位歌姬抓回来的吗?”
“……什么?”
小岛真回过头看着她,眼里满是困惑,还暗含了一种五月看不真切的情绪。
一晃眼,那奇怪的情绪又不见了。
“对。是真时子大人把她抓回来的。”顿了顿,小岛真蹙起眉,反问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会问出这样的话当然是因为真时子她是一只鬼。
但这样的话五月当然也是不会说的。她笑着摆了摆手,装出一副若无其事般的样子,把话题扯开了。
“后来那位歌姬怎样了呢?”
“她啊……”小岛真垂着眼,眸中闪过一丝凄然,“她被真时子大人狠狠地打了一顿,打得脸也毁了,腿也断了。然后……然后,在所有歌姬的面前,她被真时子大人从离人阁的顶端丢进了海里。”
在坠落的过程中,她还依旧在挣扎。但当砸中水面时,她的挣扎倏地停下了。
那一刻,小岛真想到的是,原来从这样的高度坠入水中,也是致命的。她与其他的歌姬一直以为,哪怕是从高处坠落,温柔的海水也会保护她们。
……原来不是这样啊。
五月听得一颤。她怎么觉得连这海上的风也变得冷彻了呢?
“这……”五月小声地说,颤颤巍巍的,“这应该算是虐杀吧?”
不过,比起虐杀,五月心里所想的,更多的是……
……为什么真时子没有吃掉那个歌姬?
五月并不想让自己如同一只恶鬼般思考这样的事情,也根本不想要将人命视作可咀嚼吞咽的食物,但她不得不去这样想。
为什么真时子没有吃掉出逃的歌姬呢?难道是她觉得比起饱腹感,更重要的是利用她向其他怯懦的歌姬杀鸡儆猴?
再或者……真时子压根就不是一只鬼?
这种可能性显然是不存在的。五月知道真时子是鬼——这是她的直觉给予她的结论。
那么,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隐藏在这离人阁中的秘密,她渴望全都能知晓。
“虐杀……吗?唔……这……应该不能用这种说法吧。”
当说出这话时,小岛真又笑了,就像平常那样。只是,此刻她翘起的嘴角,透出的似乎是无奈与卑微。
“缘子她……我是说那个出逃的歌姬,她确实是有做错的地方,所以被惩罚了也没有什么错……”她一字一顿地说着,“可能……可能真时子大人的惩罚,确实是严厉了那么一点吧。”
五月很想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应当如何说才好了。她抿了抿唇,将劝说的念头压在心里,只问小岛真道:“在那之后,还有人逃跑过吗?”
小岛真抿着唇,微微摇头:“没有了。”
这是五月意料之中的答案。她想也是,有了公开处刑的铺垫,因为也没人再胆敢挑战真时子的权威了罢。
但小岛真接下来说的话,好像和五月心里所想的有几分不同了。
“其实,大家本来就没有想逃的心思。”她说,“我们都是穷人家出生的孩子,大多数都已经是孤儿了。真时子大人给予我们衣食和住处,我们对此真的很感激。离开了离人阁,我们哪儿都去不了。而且,她答应了的,只要……”
她忽然停顿。五月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可小岛真却没有再说下去了。
“嘛……大概就是这样吧。”
小岛真笑了笑,踏入阴暗的走廊,把门阖上了,只余出一条小缝。
透过这道小小的缝隙,她悄声对五月说:“你快点把信拆开来看看吧。别让你的心上人等急了。”
“唔……好……”
五月看着门缝缓缓阖上。她的心里依旧是一片乱麻。
坐在露台的边缘,她把小岛真的话重新梳理了一遍,把所有古怪的不对劲的事情统统挑了出来,准备待到傍晚石川睦醒来后,同她商量一下。
然后再把这些消息告诉给滞留在岸上的义勇他们。
计划完美!
五月站起身来。
先前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小岛真把她吓得依旧是心有余悸的。在拆信之前,她决定先排除掉周围的一切不确定性因素——她要确保此刻没有人在周围,也没有人会在她读信时偷窥。
她在露台上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四下环视几眼。
很好,露台上已经没人了。
她又打开门,探头朝过道里望了几眼。确保此刻的确是没有人在附近了,检查工作才总算宣告结束。五月重新把信拿了出来。
刚拿到信的时候,五月还没有察觉到。现在终于空闲下来了,五月才发现,这一次义勇的信居然是用火漆封口的。
……为什么是火漆呀?
五月想不明白。
她盯着印在封口处的橄榄枝图纹红色火漆看了好一会儿,似乎能明白为什么今天的小信使不是那只熟悉的灰羽鸽子,而是她的不温柔鎹鸦了。
大概就是为了不让火漆受损吧。如果是信鸽送信的话,信纸必然要折成一小根圆柱,那样就算是再好看的火漆印记,也会变成碎屑了。
但如果是让体型更大的鎹鸦叼着,就完全不需要担心这样的烦恼了。
想着想着,五月忍不住噗嗤一笑。
看来就算是平时略显迟钝的义勇,也会有细心的地方啊。
不过一码归一码。虽然她真的很想承认火漆封信的方式确实相当帅气,但是……
……但是,一般来说,印在红蜡上的纹章印记,都是代表家族的家徽才是。可义勇好像就只是随便挑了一个好看的印章印上去了吧?
这样的火漆可是没有灵魂的啊!
五月愤愤然地想着,动手把粘着火漆的那一圈纸给撕了下来,收进袖子里。
没错,这玩意儿确实是没什么灵魂没错,但至少还是挺好看的——没灵魂和她想要收藏起来,这两者之间应该不存在什么冲突吧?
五月用这种想法自我安慰着,把信纸抽了出来。
今天的信很短,不像平时那样写了很多。拢总也就只有一句话罢了。
——今晚我在后门的木梯处等你。
署名,富冈义勇。
五月的心猛得一跳。她人傻了。
这……这这这……
这信的内容,怎么真的像极了恋人写来的信呀!
第72章 囿于离殇之妖·其柒
五月整个人都呆住了。
很不争气地,呆住了。
拿信的手, 疯狂颤抖。大脑神经也在颤抖。
如果手与脑的震动频率相同, 那么是不是就会出现物理课上学到共振现象了?
……咦,不对。
共振的原理到底是不是震动频率相同来着?好像不是吧?她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明明物理是她很拿手的科目才对啊!
现在显然不是应当考虑物理或是共振原理的时候——而是这封信才对啊!
呼……呼……
五月深呼吸了好几口气, 总算是努力让自己冷静一些了。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义勇寄来的信上。
虽然在看到信中内容的那一刻, 她的心里下意识地飞出了“这真的很像是一封来自恋人的信”的念头, 但下一秒她就飞快地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么可能会是这样呢——肯定是她看错了信的内容才会对嘛!
什么“恋人的信的既视感”, 这种想法都是不存在的——不存在不存在!
没错没错, 一定是她眼瘸了, 把信的内容看岔了,所以才会一不小心产生了这种失礼的念头。况且义勇怎么可能会要特地见她呀……真是的, 她的脑补能力未免也过于夸张了一点吧。
没错没错, 只要像这样,把信摊开来, 把每个字都看过去,就肯定不会有这样的错觉了……
——今晚我在后门的木梯处等你。
……为什么还是这几个字,一点都没有变化啊!
当然不可能有变化,因为她压根就没有看岔呀。
然而五月不信邪。她始终觉得是自己看错了些什么,或者是漏看了几句话——尽管这封信里拢共也就只有这么一句话而已。
惴惴不安,颤颤巍巍。
五月颤抖着拆开糖纸,她现在迫切地需要吃点什么来让自己冷静一下。她把糖丢进嘴里, 还不等尝出什么味道来, 她就已经急不可耐似的咬碎了, 完全不在意这糖的硬度强得过分,也没有把牙痛放在心上。
她心里念想着的,可不是糖的事情。
信被她翻来覆去好几遍,她又盯着信中的字句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总算是能够确定了。
是的,她没有看错。
但“恋人的信的既视感”真的是错觉,这一点没有错。
以及她今晚真的能见到义勇了,这一点也没错。
尽管心里已经想得透彻了——比明镜还要透彻——可她依旧是迷迷糊糊的,像是没能反应过来一般。
她盯着信纸的边角看了好久。先前她一不小心把信的边缘给弄折了,于是留下了一道不怎么好看的印子。她努力地试图抚平,但怎么也去不掉痕迹了。
既然如此,那也就没有办法了吧。
她丧气般地垂下肩,把信纸沿着边线折好,重新放回进了信封里,然后再把信封收进衣袖中。学着先前小岛真那样,她也试探性地把脚探出了栏杆的边缘。生怕掉下去,她胆战心惊地抱着栏杆。
保持了一会儿这样的僵硬姿势,她渐渐的好像习惯了,甚至还觉得有些惬意。
身心一舒坦,五月就又忍不住开始思索义勇的信了。
如果信上没有哪里写错,她也没有哪里看错的话,就意味着,义勇今晚真的会来找她。
五月不知道他会和自己说些什么。左不过是和离人阁和盘踞其中的鬼有关的事情吧,她想。
但就算是这样也可以。
伏在栏杆上,她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
其实她一直都很高兴——从看到信的那一刻起,心中就已经暗藏着喜悦了。至于先前的不安与怀疑与猜测,这些情绪全都是兴奋所带来的副产品罢了。
正是因为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所以她才下意识地心生怀疑,总觉得不够真实
五月已经开始期待起来了,尽管现在才只是正午时分而已,距离天黑还有好久好久呢。
……不对呀,到了晚上,她不就要开始工作了吗?
这么一来,她哪里还能有时间溜到后门那里见义勇啊!
一阵懊恼感猝不及防地扑了过来。五月被完全压倒了。
果然不该这么早高兴的。看吧,得意过头了吧。
她恼得不想说话,也不想再在露台上多待了。她撑着栏杆,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
也就是在同时,她突然想起来,今晚好像是轮到她和冬花休息。
离人阁的休息制度实在是相当复杂,且这还是五月来到这里的第一个休息日。
什么懊恼什么沮丧瞬间一扫而空,五月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