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见到义勇先生咯!
在这期待的加持之下,五月的脚步顿时变得轻快。她蹦跶着回到房间里,像先前那样把信收好。这次她倒是没有吵醒冬花——因为她已经醒了。
冬花仰面躺着,睁大了眼,也不知究竟是在望着什么。五月蹑手蹑脚地从她身边绕开了。她总觉得今天的冬花看起来心情很差似的。
五月走到窗边,和小岛真坐在了一起。小岛真分给了她半块番薯,说是很甜,但五月尝过后却觉得寡淡无味,她想大概是因为嘴里还余着糖的味道的缘故吧。
小岛真也给冬花分了一块,但却被冬花冷冷拒绝了。
今天的冬花,比任何时候都更加严冬。
分明今日她就能休息了,趁此机会回到杏原也不失为一桩好事,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呢?五月实在是想不明白。
不过五月也不急于理清冬花的想法。她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一般——确切的说,冬花和大家之间的关系很一般。
这种时候,反倒是什么都不问,才像是对冬花的亲昵吧。
狭小的房间里交织着一人的压抑与一人的期待,直到傍晚的降临都没有消失。
冬花在夕阳落下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五月倒是等到了天色彻底暗下,载着贵客的船聚集在离人阁的周围时,她提着油灯走下楼梯,朝着后门而去。
狭促的楼梯间中倒是没有那种被时刻注视着的感觉了。五月觉得有必要把这个发现告诉给义勇听。
尽管脚下一片昏暗,但五月还是走得很轻快,仿佛这一段长长的楼梯是一下子跃下来似的。
楼梯的尽头即是后门,五月轻轻推开。她看到了水与天,漂泊在海上的小船载了一人。
正是义勇。
五月起初还没认出他来,因为他只穿了一身深蓝色的粗麻布衣而已,还戴着草编帽子,和平常大不一样。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份陌生感的趋势,在目光相交时,他们竟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彼此而已。如果不不是因为潮汐将小船推远,他们或许会一直这样注视着吧。
义勇急忙把小船驶回到远处,五月也慌乱的理了理头发。
“抱歉。您等很久了吗?”
“没有。”
分明只是简简单单的回答而已,但单是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就已经让五月想哭了。她慌忙揉了揉鼻子,不让自己显露出什么端倪。
不过,就算她当真露出了端倪,义勇也不一定会发现吧?
“过来吧。”义勇向她招了招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五月点点头,根本不问义勇要去哪儿,就相当放心地同意了。
毕竟对方是义勇嘛,她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只是……
看着站在木梯上紧紧抱着栏杆,怎么也不愿意迈出第一步的五月,义勇有些奇怪,直问道:“你为什么不过来?”
总不可能是因为不乐意吧。他想。
“那个……”五月低垂着头,指了指船的边缘,小声咕哝道,“您能把船划过来一点吗?”
木梯与船之间有一段小小的空隙,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可怕的沟壑,只需要迈一脚就能过去了。
但五月偏偏就是没有迈出这一脚的勇气。
一听这话,义勇便明白了。他点点头,小幅度拨弄着船桨,将船成功与木梯的最后一级无缝对接。
这样便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义勇向她伸出手:“过来吧,我抓着你。”顿了顿,他不忘补充道,“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哦……好!”
五月慢慢松开栏杆,义勇顺势拉住了她的手。为了不让自己分心,她把视线从水面转移到了义勇的手上。
只是一步的距离而已,真的不必为此而感到害怕。
“呼……没掉进水里,运气可真好。不对,应该谢谢义勇先生您才是!”
稳稳当当地坐到了船上的五月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义勇笑了笑,心说有他在根本就不必担心这样的事,就算再不济真掉进海里了,他也能把她救起来的。
但为了避免给五月平添多余的忧虑,他把这话留在了心里,并没有说出来。
心有余悸的感觉已经消失,五月总算能把心意放在其他事情上了。
比如,像是义勇的衣服之类的无关紧要的事情。
“对了,义勇先生,您为什么是这幅打扮呀?”她指了指帽子,“看起来有点奇怪。”
义勇依旧是撑着船,向着远处划去。
“我现在姑且算是当了一个船夫。”
更正一下,是警署署长的临时船夫。和五月的工作性质差不多,也是个卧底。
虽然听起来好像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工作,但他意外地倒是探听到了不少内容。
打个比方,某天晚上他听到那个脑满肥肠的家伙说,离人阁新来的打杂小姑娘很漂亮,还有着一头好看的金发,想要和老板娘商量一下,将那小姑娘讨到自己身边之类云云。
真的,听到这话的时候,义勇差点没把手上的桨捅到那家伙的脑袋上。
居然敢肖想他的继子吗?!
幸好他的冷静自持及时发挥了效果,否则那一晚警署署长真就要泡在海水里了。
这事义勇可没想和五月说——包括想要用船桨捅署长的事情。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没必要用这种事影响五月的心情。
毕竟这件事真的是很影响他的心情。
但要多亏了这份略显糟糕的卧底工作,义勇的划船技术得到了飞跃般的进步。才过了不多久而已,轻舟就已驶远。
晚风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轻轻拂过他们的耳旁。海面上倒映着今夜的满月,若非是波涛粼粼,五月当真会以为是空中的月坠入水里了。
缓缓的,船停下了。五月抬头看着义勇,有几分诧异。
她原以为义勇会带她去岸上的——即便是当小船一点点飘向离海岸渐远的地方时,她也还是固执地这么认为。
但现在她好像没办法再无比确信地坚持这个念头了。
这里不还是在海上吗,甚至连杏原都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啊!
四周都是海水,以及海水。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五月总难免有点心悸。如果只有她独自一人坐在船上,她大概都已经慌张得不知所措了吧。
呼……幸好有义勇先生在……
她偷瞄了义勇一眼,见他正望着海面,似是有几分失神似的。五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能看到的却只有平静的海面而已,除此之外便就没有变得什么了。
五月心里的疑惑瞬间翻了个倍。她轻轻地戳了下义勇的肩膀,小声问道:“您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吗?”
“对。”
“唔……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啊,就只有海而已。”
以及稍远一些的离人阁。
不过由于五月并不怎么想要回忆起离人阁这个压榨劳动力的血汗工厂,所以直接把它从可视范围中撇除了。
“你忘记了吗?”义勇摘下那顶难看的草帽,随手挂在了船舷上,站起身来,“海面上确实是什么都没有,但是水下却浸没着一座无人的小岛。”
是了,眼前的不仅只是海水而已。
在前往离人阁时,船夫说过的,平安时代的离人阁,建立在……
“……离岛!”
在他们的船下,沉没着腐朽的焦炭与来不及从离人阁中逃出的骸骨——这些一切全部都是过往离人阁中的一部分。
漆黑的水底之下亮起了一簇火光,暗暗涌动着。仿佛听到了召唤似的,更多的火光出现了。
万千光辉倏地从海中跃起,将明亮的夜染上温暖的光泽,海上倒映的月影,亦变成了橘色的月。
仿佛听到了遥远的乐声——来自平安时代的遥远乐声。
在那明灭的火光之中,传说中的大妖怪不知火,踏着水波,缓步向他们走来。
第73章 囿于离殇之妖·其捌
在暗夜的火光中,传说中的大妖怪展露真容。在她出现的那一刻, 仿佛连空气也随之凝滞了。
束起的银白长发与薄纱的华美衣裙燃着几簇明灭的火焰, 总有那么几个恍惚的瞬间,会将她错看成与满天星火交融在了一起。
正如“不知火”之名,哪怕是她的眼眸中, 亦飘荡着火光。
站立在水上的她, 轻盈的姿态仿佛立足于平地一般。
她看起来和离人阁里的舞姬真像啊。五月想。
愣了愣, 她才反应过来, 传说中的不知火正是离人阁的歌姬。与冬花她们在打扮上有几分相似, 大概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分明站在面前的是早已异于人类的生物, 但当五月看着她时,却感觉不到任何的威慑感或是恐惧——这些情绪每当她遭遇恶鬼时便会出现。五月想, 可能是因为不知火此刻正对他们笑着, 所以便就自然而然地放下了戒备吧。
五月不知道如此轻易地放下戒备心究竟是不是合适。她也不知道在满月夜晚的海面见到传说中的不知火,就究竟意味着幸运还是灾厄。
甚至, 她都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
这份无言的沉默蔓延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由不知火打破沉寂。
“你们两位应该就是鬼杀队的剑士,对吗?”她柔声问道。
虽然不想这么快就把身份暴露出来,但当听到不知火的声音时,五月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
不知火绽开笑意,看着五月说:“你现在应该是在离人阁里的歌姬吧?午后的时候,我看到你了。你伏在露台上。”
五月有些拘谨似的一笑, 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了红云。也不知怎么的, 每当看到不知火时, 她总会觉得不好意思,就连说话时都变得有些含含糊糊了。
“那个……我现在确实是在离人阁卧底没错。只不过,我不是歌姬,只是个普通的打杂工而已。”
“是这样啊。”
不知火垂下眼眸。再抬眼时,眼中似乎多了一抹坚决。
“寒暄暂且到此为止吧。你们应该也知道了,杏原的离人阁中暗藏着鬼,否则你们也不会来到这里。”她莫名地在这里停顿了一下,而后才说,“我也是出于相似的原因,所以才回到了这里。”
之所以是“相似的原因”而非“同样的原因”,是因为她最初并不知道这里出现了恶鬼。她只是对杏原失踪了太多的人这件事感到疑心,所以才回到了这个曾经将她困住的地方罢了。
回到故地,往日的记忆难免会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就连胸口早已愈合的旧伤都开始隐隐作痛了。不知火深呼吸一口气,让扑朔的火蝶跃上素白的指尖,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我想,你们应该还没有发现,这座以惊人的速度建立起来的离人阁,其本体正是一只鬼。”
不知火出乎意料的话把五月吓了一跳,就连义勇也惊得睁大了眼。
这一点,他们确实都没有发现——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考虑到还存在着这样的可能性。
但这一诡异的事实,却让五月隐隐地想通了一些事情。
“怪不得我会觉得被一只眼睛看着,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怎样?”
五月还没有同他说过,身处夜晚的离人阁中,会感觉到有一只高悬于天顶之上的眼睛注视着离人阁中的一切——确切的说,这件事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生怕是直觉出了错,因此一直暗藏在心里。所以在听到她的这番小声嘀咕时,义勇才会觉得有几分迷茫。
不过,在“离人阁的本体是一只鬼”这件事上,他们两人的迷茫感倒是成功地达成了一致。
看着这两双诧异而困惑的眼,不知火大概也知道了他们确实是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便详细地同他们解释道:“有一只鬼蛰伏在海底。这样想吧,离人阁通体上下,所有的地基和横梁都是那只鬼的躯体的一部分——它将自己的躯体变形成了离人阁。
义勇还是有点困惑,但五月已经摆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了。她激动地捶了好几下手掌,急急地说:“我明白了!”
岂止是明白,五月都已经脑补出了离人阁真实的结构了。她努力地试图用语言将她的设想完全描绘出来。
“就是说,鬼构成了整个离人阁。然后,在它的躯体之上再覆盖木材,堆得严丝合缝的,一点空隙都不留,让日光无法透入。这样一来,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它都能够矗立在海上不倒了!”
这么一解释,义勇也明白了。
“有离人阁投下的阴影,就算是水底的部分,也完全可以避免被日光所侵袭。”他说。
不知火颔了颔首:“没错,就是这样。那只鬼的躯体大约有半数蛰伏在水下,几乎不会离开水底。剩下的半数身躯,便就是离人阁了。我在水下发现了很多白骨。我想,那定是水下的鬼吃剩下的残骸。”
这话听得五月直打了个寒颤。想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是生活在恶鬼的包裹之中,一言一行皆受到它的注视,她就感觉到一阵恶心。她对离人阁的排斥感更加严重了,甚至隐隐产生了一丝不想回去的念头。
但她也就只是随便一想罢了。在摸透离人阁的所有玄机之前,她不会甘心离开的。
“对了,不知火小姐,我可以问您一件事吗?”五月说,“当您看到藏在海底的那只鬼时,有没有发现它的脖颈在什么位置?在水下吗?”
如果不在水下,那么大概率会是在离人阁的墙体之中吧。
不知火蹙起眉,想了一会儿,有几分不确定似的说道:“我想,我并没有看到它的脖颈。它不是人形的生物,藏在水下的部分,倒像是一大团柔软的肉块。我并没有见到任何类似于脖颈的部位。”
义勇了然般点了点头。看来,暂时不能贸贸然地处理这只鬼了。
想到不知火尚且还不知晓离人阁中的事情,五月便把这几日自己的发现统统都告诉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