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出于谨慎的行动——绝对不是对义勇的怀疑!
五月在心里这么想着,跟在义勇身后走进厨房,看着他切洋葱切到满眼热泪,心疼地帮他擦干了眼泪。
“对了,土豆可以切成大块吗?我觉得大块的土豆比较好吃。”五月小声提议着。
义勇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切大块”的定义,忽然困惑地蹙起眉头,偷瞄五月一眼,可惜没能从她此刻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来,便就收回了目光,迟疑地削去土豆皮,犹犹豫豫地举起了刀,又看了五月一眼。
“切大块?”他再次确认了一遍。
五月点点头:“切大块。”
义勇垂下了难道,应道:“哦……”
她就说切大块,那就切大块吧。
义勇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扶着土豆。先横着切了一刀,然后再竖着切了一刀。
把一分为四的土豆丢进盘子里。这就算切好了。
硕大的土豆块可把五月看傻了。
“……为什么切这么大?”
“你不是说切大块嘛。”义勇惴惴不安似的,又小声同她确认,“太大了吗?”
“嗯……再小一点,可以吗?要不然我来切也可以的。”
想也不想,义勇一阵摇头。他把土豆从盘子里拿到了砧板上,一边改刀,一边说:“不用。我来就行。”
将土豆重新加工后,看起来总算是像样些了。再切好牛肉,便可开锅了。
将火烧旺,义勇端着油碗,试探性的先往锅里撒了一勺油。觉得好像略微少了些,便又添了勺。看着油量差不多了,这才放下油碗。
他原本是想把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全部下进锅里的,但五月却说,应该先让洋葱下锅。
“这样会好吃很多哦!”
义勇深以为然,依照她说的做了。
咖喱属实没有技术含量,做不过是把东西一齐丢进锅里,再加上咖喱块和水,咕嘟咕嘟煮熟就完事了。
土豆已经被煮得完全酥烂了,洋葱也炖出了所有的香气。五月端着盘子站在灶台边,满心期待似的等待义勇把咖喱盛出来。
这副模样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饿急了的小孩似的,看得义勇忍不住想笑。
盛出咖喱,浇到煮得饱满的白米饭上,便就算是大功告成啦!
五月把勺子拿在手里。她很想像平常一样,合掌说一句“我开动了”,可惜左手依旧是很不灵活,没办法让她做出这种动作。
没办法,只好折中一下,在心里念出“我开动了”这句话吧。
义勇用勺子搅和着咖喱和饭。香味确实诱人,但他现在却并没有很想吃的念头,倒是一直盯着五月的表情和动作。
他更想知道的,是五月会给出怎样的反应。
会喜欢吗?还是嫌弃?闻起来这么香,想来应该也不会多么难吃吧?
义勇的脑海中蹿出了这么多的想法,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体会到了五月平时做菜的心情。
她是不是也会想这么多、担心这么多呢?
那可真不容易啊。
义勇的思维实在是发散到了相当远的地方。而被他这么被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五月实在是很不好意思。她垂低了眼眸,勺起牛肉和土豆,往嘴里塞进了慢慢一大口。
不知道是咖喱块本身的品质就相当不错,还是因为这是义勇用心做出来的菜,又或者是她对义勇的滤镜有八百层那么厚——也有可能是出于以上所有的原因,让这道咖喱格外的美味。
土豆酥酥粉粉的,似乎都不需要咀嚼就能直接化在舌尖了。今天买的牛肉也格外的嫩,将所有香料的味道都吸收了进去,又不失自身的醇香。
五月吃下了好几口,这才想起来义勇的目光还焦灼地停留在她的身上呢。
该给点反馈才行啊。
她匆匆忙咽下土豆,看着义勇,无比认真地说:“您做得超好吃——真的!”
她朝着义勇吹起了一堆彩虹屁,让义勇都有些不自在了。
不过,听到的都是夸赞的话语,义勇还是很高兴的。他也总算能放下忧虑,品尝起自己做的菜了。
对了。下一次,也夸一夸她吧。
义勇想着。
*
伤筋动骨一百天。
五月的心里始终记着这句话。
但记住这句话,并不意味着,当真就希望贯彻这句话。反正五月是一点也不想因为小小的骨裂而拖延上一百天之久。
幸好现实也并没有朝着她所忧愁的方向前进。
大概静心修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她的左手总算是愈合了。
恰好,日轮刀的休整也完成了。
“按照您的要求,在刀柄下方挖空了一小部分。只要把这一小块挡板拿下来,就能放进紫藤花毒了;重新再盖上以后,旁人根本不会看出什么端倪。”
铁原钢次郎给五月演示了一下。新刀柄的小小机关当真如他所说的一般,是旁人看不出来的。
这倒是让五月惊喜。她先前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样的可能性。
藏起小声的惊叹,五月双手捧起日轮刀。
“咦?”
是错觉吗,她怎么觉得……
“因为前次拜访时,看到您的左手臂受伤了,所以我自作主张地减轻了刀身的重量。”铁原钢次郎解释说,“我不确定您的手会不会留下永久性的伤痛……啊,并没有诅咒的意思!总之,就当做是锦上添花吧。”
减轻了重量的日轮刀,五月单用一只手就能轻松挥动,前所未有的轻快感让她觉得自己手中好像拿的是一把崭新的刀似的。
她觉得自己快要变成收到礼物的兴奋小孩了,连连向铁原钢次郎道谢。
而后,收拾一下过于明朗的心情。五月敛起笑容。
既然日轮刀已经回来了,那也是时候该去那个地方了。
那里其实距离富冈家也并不怎么远,至少比她先前所设想的更近一些。可却又好像遥不可及。
五月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终于站到了那里。
眼前是坍塌的房屋,脚下野草丛生,草木占据了这块地界。
此处已经无人居住,变得仿佛像是荒芜之地,唯有挂在门口略微褪色的小小牌匾证明着曾有人在这里留下了独属于他们的记忆。
五月用手拂去牌匾上的灰尘,让字迹显露出来。
——泷尾。
牌匾上如此写着。
如今的无主之地,曾经是她的家。
第95章 泷尾
想要回到泷尾家——自己的家——这其实并非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念头。早在完全知晓身世后,五月就特地去拜访了主公大人, 向他询问了些关于泷尾家的事情。
也顺势知晓了, 她的家在何处。
过去的泷尾家大宅,如今已经是产屋敷家族的所属物了。
当然了, 泷尾宅产权的易主并非是什么暗黑的资本剥削。
前任的主公不忍心让柱曾经的家彻底荒废——他似乎是觉得, 如果连这间宅子都被时间所吞没, 那便真就没有人再记得鸣柱了。
他将泷尾家保留了下来,把所有死在那个夏夜的人都埋葬在了那里。在这十六年中,对泷尾家的维护和修葺其实一直都没有停过,哪怕是到了产屋敷耀哉这一代, 也依旧保持着这样毫无意义的习惯。
但无论主公们如何用心, 泷尾家的宅子依旧还是被时间与植物侵袭。前段时间总是在刮风下雨,许是因为这样糟糕的天气, 所以道场的屋顶都快被掀翻了。
无人居住的房屋, 就算再怎么定期维护,也依旧是会很快地衰败。
因为满心爱着这间宅子的人,全都已经不在了啊。
五月走在爬满杂草的石板道上。视线的余光所扫过的是破旧的房屋, 但五月心里却能见到曾经的家。
完整的泷尾家——她的家。
有五个孩子的、热闹的家。
记忆与现实所见重叠在了一处, 仿佛也牵扯住了五月的行动。她走得很慢很慢。
如果走得再慢一些,或许那些旧日的回忆会变成紫藤花枝条,将她完全缠绕起来吧。
她承认,她对过去心怀眷恋, 可这不代表着她一定要被仅仅缠死不可。
长得过于旺盛的高草让五月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隐藏在草下的崎岖不平的地势让五月走得很艰难。她不得不始终垂低着眼, 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脚下的路,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被突然出现的小土堆给绊倒。
走在这片“草原”,五月忍不住在心里碎碎念了许多。
以前这条路有这么难走吗?过去这条路似乎挺平整的呀。满地的石块和土堆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呀?
五月实在是想不明白,虽说她过去也好像从没有用自己的脚踩在这条路上过。
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呢,大概连路都走不好吧。
只是分心了一小会儿而已,她的脚尖不小心踢到了一块石头。她险些踉跄了一下。
当走过一道青竹拦起的门时,五月停住了脚步。
再往里走,就是她家的庭院了。
曾经那里有夏季结果的梨树、有母亲喜欢的铃兰、有每日勤奋练习着水之呼吸的二哥,还有……
五月没有再回想下去了。她的心里闷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浑浊情感,让她怎么也无法舒心。
现在庭院里有着什么呢?
五月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正是因为知道答案,所以此刻才会停滞在通往庭院的竹门前,怎么也不敢迈出那一步。
所以浑浊的情绪才会积压在她的心头,悄无声息地折磨着她。
五月低垂着眸子,依旧是盯住脚下的草。她费劲地呼吸着,但好像怎么也无法吸入氧气。她整张脸都涨红了,额角悄悄冒出薄汗。
如今的天气已经逐渐热起来了,会出汗也是很正常的生理反应,可五月却丝毫感觉不到风中的温暖温度。就连照在肩头的斜阳,似乎也成了形同虚设。
五月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中,小口小口喘息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停留了多久,连往昔记忆的藤蔓都快要抓住她了。
她用帕子抹去额角的汗。这个动作无意间又让她想起了母亲。
过去母亲也是用这样一块软软的帕子帮她擦汗的,因为她一向有些怕热,对寒冷也很敏感。
我一直都是个很难伺候的小孩呢。她自嘲似的想着。
日光逐渐倾斜。留给五月的时间或许已经没有那么多了。
别再站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了。进去吧。
五月呼出一口浊气,勉强让心中的重负减轻了些。
而后,抬起头,迈开步。
她踏入了记忆中的庭院。
庭院里的情况,意外的比五月所想象的要更好一些。或许是因为庭院里原本就种着各种植物,所以就算映入眼中的依旧还是满眼绿意,她还是觉得挺正常的。
近处不远的地方,梨树静静抽芽。
梨树并不是那种能够长得很高的树种,这么多年来也仅仅只是长出了更多的枝条,变得更茂密些了而已。
五月总觉得眼前的梨树比过去相比,似乎变得矮了一些。印象中,那可是一颗很高大的树呢。
想了想,五月觉得,应该不是因为梨树变矮的——而是因为她长大了吧。
在庭院的中心,紧挨着梨树,那个夏夜罹难的所有人,他们的墓碑都整齐地排列在后院里。
五月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痛楚与血液一同流经全身。大脑恍恍惚惚的,眼前朦胧的景象仿佛像是在告诉她,这是虚假的,这并非是事实。
幸好,她对自己所立足的现实有些很清晰的自觉。尽管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差点就要晕过去了。
她轻轻甩头,稳住身子。
恰好,她也找到家人的墓碑了。
连三月和四叶的都在,尽管他们的碑下只是空空荡荡——他们被鬼囫囵吞下,连尸骨都不复存在。
还有,尚在世上的她的墓碑。
五月用手拂过每一个墓碑,缓缓伏低身子,坐在自己的墓碑前。
“我回来了……对不起,我回来得有点晚。”
但她还是回来了。
“我变成了你们所期待的样子吗?唔……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们希望我变成什么样。希望现在的我,能够让你们觉得骄傲吧。”
五月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但她还是哽咽了几次。她始终没有落下眼泪。
这种时候,其实落泪也无妨,可五月偏就不想要在这种时候表现得哭哭啼啼的。
她揉了揉鼻尖,可惜这个动作没能让她觉得舒服多少。
“今晚我会陪在你们身边的。别担心。”
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吧?她想。
“很快,一切都会结束了……”
喃喃着,说完这句话后,她就站起身来了,踏上缘廊。她本是想要走进屋里看看的,但门被锁上了。
只要用力踹一脚,门一定就会开了,可五月不想这么做。
庭院角落里的小屋已经烂了泰半,曾经这是泷尾家的仓库。
五月依稀记得,三月和四叶总是调皮地偷跑进仓库里,拿出各种他们谁都叫不出名字来的奇怪东西给她玩。母亲劝诫了他们好几次,让他们别去落灰的仓库里乱玩。
“那里太脏啦。”母亲轻轻地用帕子拂去四叶脸上的灰尘,“你看你,都变成脏小孩了。”
父亲便就没有那么温柔了。他甚至还说出过要把三月也四叶丢进仓库里住上个几天之类的狠话,总算是成功镇住了他们。
如果现在他们就在里面,那该多好啊。
五月又想起了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
她反复走在缘廊上。在最侧边的柱子上,她发现了一些什么。
红木制的柱子被划上了好几道横着的划痕,短短浅浅,旁边还写着名字。
有一义的、有二渡的……所有人的名字都在。
五月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上面记录着的是他们的身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