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像是拔去了浑身的尖刺,小心翼翼地靠近她。
厉鸢不由得一怔,她恍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太过生硬。
她心下一软,回过神就和楚随之坐在了酒馆里。
一杯酒下肚,厉鸢的大脑开始被酒精麻痹了。
楚随之轻声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那个小酒馆,我当时还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没想到会在酒馆里看见你。”
厉鸢看着杯中的浮光花酒,不由得“嗯”了一声。
楚随之一笑:“我当时就想,谁家的姑娘这么大胆,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偷喝酒,没想到定睛一看,竟然是我的未婚妻。”
厉鸢道:“我也没想到,你怎么骂你你都不走,还死皮赖脸地向我讨酒喝。”
楚随之深吸一口气:“第二次和你一起喝酒,是我打败雷光的那一天。我夜半无眠,出去散心,没想到会遇见了你。”
厉鸢的指尖一颤,她看着自己的酒杯不说话。
那一次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完成任务,心里放松了许多,自己半夜一个人去外面喝酒,没想到会碰到对方。
许是想着她就快和楚随之分别,难得心中有了些感触,于是就默许了对方和她坐在一起喝酒。
她现在还忘不了那天灿烂的朝阳。
想到以前,厉鸢难免有些触动:
“我那天……”
说到一半,又觉得没有什么可说的。她没法告诉楚随之自己根本就不喜欢雷光,也根本没法告诉他,她那晚喝酒只是因为可以马上离开那个世界……
越细想,越觉得自己是个混蛋罢了。
楚随之看着手中的酒,轻声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么感谢这种酒,如果不是它,我恐怕不知会错过你多少年。”
说着,他转过头,深沉地看着她。
厉鸢吓了一跳,酒水差点洒了一身。
“你要干嘛?我、我、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楚随之眼看她的戒备,苦笑一声:“我不是来带你走的。我是想留下来,跟你走的。”
厉鸢:“……”
也许她现在不应该在这里,她应该找个地方用腰上的长鞭吊死自己。
要不然直接来一道雷劈死她吧,让她脑死亡,这样就不用面对三个男人的告白了。
她僵硬地看向楚随之,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
他说要留在这里?
还说要跟自己走?
他脑袋有病吗?还是她那个认识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楚随之吗?
不会是被别人穿了吧?
她眼角一抽:“怎么你也要留下来?”
“也?”
楚随之揪出这个字眼,敏感地一挑眉。
厉鸢:“……”
她赶紧转移话题:“不可以,你还有那么大的宗门不要了?”
楚随之低头一笑:“你以为你还比不过一个宗门吗?”
厉鸢顿时一愣。
她知道“宗门”对于楚随之的意义。
他这一生就是为了复仇而活,而复仇,也是为了重振宗门。
楚家只剩下他一个人,宗门是他的希望,也是他的支撑。
如果连那么重要的宗门也可以放弃……
她的内心一酸,刚想说话,远处小凤歪歪斜斜地飞过来,冲她挤眉弄眼:
“鸢鸢,小凤挡不住啦,小帅哥要过来啦!”
厉鸢:“……”
她被吓得酒坛子差点扔了,回头看向楚随之,力持镇静地说:
“你能否等我半柱香的时间?我、我回来就给你答复。”
楚随之盯着她的眼睛,直把她看得心虚。
最后低声道:“我答应你。”
厉鸢猛地松了一口气,她跟着小凤又往回跑,跑着跑着心中一动,微微回头。
楚随之站在酒馆下,衣摆被风吹起,这次他的脸上没有了笑容,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厉鸢暗探一口气,跑到一半就看到宁逐站在街角,微微低着头。
似乎听见她的声音,猛地抬起头。
一瞬间,他眼神的亮度即使隔得很远,厉鸢也看得清清楚楚。
她心下一酸,缓缓走过去:“我不是让你等我吗?”
宁逐道:“这里附近多山贼苍兽。”
厉鸢暗叹了一口气,道:“回去吧。”
两人又回到客栈,宁逐嗅出她身上的酒味,不由得一顿:“你喝酒了?”
他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她心烦,不由得握了一下拳。
厉鸢道:“喝了一点。”
说完,她吐出一口浊气,把桌子上的玉佩小心地推回去:
“这玉佩我不能收。”
她抬眼:“我既然已经把它摔碎,我就不配再拥有它。它早晚会遇到一个更适合它的主人,但那个人不是我。”
宁逐的手指覆到了玉佩上,止住了她的推拒,两人指尖一碰,皆是一震。
厉鸢猛地收回了手,宁逐缓缓蜷起指尖,看着桌子上的玉佩,低声道:
“除了你,没有别人。”
厉鸢苦笑:“我有什么好。我退了你的婚,还侮辱过你,更……”
“但是你还救过我。”
厉鸢一愣:“……什么?”
宁逐一眼不落地看着她,轻声道:
“你在我被苍狼抓走的时候,曾经去过那座狼山。是你每日跟着我,也是你每次都给找充饥的果子。”
“你在我被你退婚的当晚,给我留下了干草。”
“你在我去落仙沼泽的路上,给我留了一壶酒。”
厉鸢张着嘴看着他,很长时间都回不过神。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还是发现了。
当年穿进这个世界,本来想着可以像前几个世界一样,硬下心肠完成任务,然而她来到这个世界才知道,宁逐身为男频的男主,天之骄子,却是从小就开始受苦。
她知道他被狼叼走,也知道他不会有生命危险,然而想着那么小小的一个孩子在山上,肯定会活得很艰难。
于是就偷偷地跟了上去,看他茹毛饮血,看他越来越像是一只野兽。
厉鸢虽然自诩自己是一个缺德冒烟的人,但她从来都没想过这个世界会对一个孩子有这么大的恶意。
于是尽可能地,不影响剧情的情况下,她给他扔了几个果子。
在她看来,只是几个果子而已,她接着雨势,扔得凑巧,并不会让他发现。
但是她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记得那几枚果子,并且猜出来扔果子的人是她。
至于山洞里的稻草……
系统已经警告过她,不要擅自改变剧情。
然而她看着地上被自己扔碎的玉佩的碎屑,实在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于是看宁逐一瘸一拐倔强地走着,就去牵了一匹马,在他之前赶到了山洞,加了一些干草。
她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但从没想过会有一天被宁逐发现。
她闭了闭眼,故意一笑:“你恐怕是找错人了,我哪里会闲得干这种事?”
宁逐看她:“如果不是你,你就不会沉默那么长的时间。”
厉鸢哑口无言。
窗外雷声阵阵,屋内的烛光微微暗淡。
宁逐的侧脸隐藏在黑暗里,他微微皱着眉,狭长的双眸是夜色也遮不掉的晶亮。
厉鸢的双眸在烛光下微微震颤,过了好久,她的额上见了汗,声音也微哑:
“你就没有想过我能提前预测到这些,是我图谋不轨吗?”
“如果是的话,你早就拿这些事要挟我了。”
厉鸢勉强一笑:“你看看,你现在不就上当了,你现在对我死心塌……”
“厉鸢。”宁逐打断她的话。
他眉目像是被清风拂过的温柔,少年的嗓音深沉而又微哑:
“我已经说过,我一直只有自己。现在还有一颗真心,你要真的想要,就拿去。”
厉鸢瞬间一震。
第37章
看着宁逐深邃而又执着的目光, 厉鸢的喉咙开始紧缩。
他的感情太过沉重, 她承受不起。
厉鸢垂下眸子, 苦笑一声:“对不起, 我……”
宁逐执拗地看着她, 少年的长眸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厉鸢,你如果无意的话,我可以等。”
她的指尖一颤。
“我还有大把的时光, 我可以一直等。等到你回心转意。”
厉鸢不由得一叹, 她知道宁逐的性子, 说是古板,也是执拗。
他一旦认准了的事, 就是一万匹马都拉不回来。
此时拒绝他也无用,她只得道:“你先回去, 让我想一下好吗?”
宁逐缓缓站起身:“我的话说完了, 你早些休息。”
厉鸢顿时松了一口气,她道:“好, 你、你也早些休息。”
两人站在门口,宁逐的脸渐渐被关在门外。
不一会,小凤从窗缝探出头:“鸢鸢,半柱香到啦!”
厉鸢回过神, 让它小点声,然后赶紧从窗户小心地跳出去。
这时,大雨微歇,她算着时间特意绕过了小酒馆, 艰难地跑到桥头。
桥边,元衡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四周已经缓缓结了一层冰霜,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了一声:
“衡哥!”
元衡回过头,见她跑得气喘吁吁,道:
“不必心急。”
厉鸢暗道她不急不行啊,全世界的安危都系在她的腿上了!
她抹了把汗,待喘匀了后,深吸一口气:
“衡哥,我回来给你答复。”
元衡微微抬眼,细雨都在这个时候迟缓了下来。
厉鸢正色:“我不能答应你。”
元衡的瞳孔如同水波般震荡,有那么一刻,像是被冰封了一样凝滞。
片刻,他的声音平常,嗓音微哑:
“为何?”
为何?
厉鸢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如果说她不是一个剧情补齐者,那么有元衡这么好的追求者,恐怕做梦都会笑醒。
就像是退婚之前的她,第一次来到异世,对一切懵懂和恐惧。元衡的到来就像是一缕光,带着她试探地认知这个世界。
如果说她完全没有动心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再懵懂的感情,也在对未来的恐惧中日复一日地被磋磨得淡然。
她和元衡在以前有那么多的纠葛,她无法驱使自己忘记。
也无法用感情胁迫元衡忽略过去,放下仙门和修为只随着自己当一个凡夫俗子。
那样会让她更加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她只想让恩怨结束在上辈子,然后他们当他们的男频男主,她当自己的小炮灰,互不相干、岁月静好。
她垂下眸子,苦笑一声:
“我现在完全无心于感情,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在这里赏景喝酒。感情的事太让人烦恼了,它会让人道心失衡,会让人变得不像自己。”
元衡看着她长睫上挂着的一滴水,恍然是她的泪。
不知为何,此时却想到自己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说过的话,他说他绝对不会陷于情爱,也绝对不会参不破感情。
没想到只是短短几个月,不足修行之路上千分之一,就让他的心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现在承认,他深陷进去了,并且不可自拔。
厉鸢抬眼看他:“衡哥,你现在只是一时冲动,早些回去吧,你还有你的仙门,还有那么多仰仗你的同门,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元衡的喉咙一动,他缓缓抬手:
“师妹,你是否不信我?”
厉鸢刚想摇头,他就闭上眼,指尖在眉心一点,像是抽出了什么,四周的雨滴顿时一震。
他缓缓抬眼,在厉鸢的眼前一拂。
厉鸢感觉眼前一凉:“衡哥,你在做什么?”
“睁开眼。”
厉鸢睁开眼,就看到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站在元衡身边,不由得吓了一跳。
“看到了吗?这是我的神魂。”
元衡哑声道。
“他”有着和元衡一模一样的身形、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他”的眼睛是空洞的、无神的。
即使这样,“他”也坚持看着自己,眼中的柔波比这风雨还要让人震颤。
厉鸢的心脏像是被人捏了一下,不由得后退一步。
“这是我的一缕神魂。我第一次来到这里,他就随你而去。他在你身边修炼出了神识,想要占有你甚至屏蔽我对你的搜寻。”
说着,他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向那道虚影。
“厉鸢,心会骗人、嘴会骗人,但是灵魂不会。”
厉鸢的喉咙一阵紧缩,她从来没有想过,元衡会为她做到至此。甚至连最重要的神魂都放了出来。
她红着眼眶看向他:
“你何至于这样?你难道真忘了我当初退……”
“我没忘,但我也知道你为我牺牲了多少。”
厉鸢不由得一愣。
元衡走到她面前,将神魂收了回来,化作手心里的光点,带到厉鸢的眼前。
微弱的光亮照亮两人的面庞:
“你知道为何他会一直跟着你吗?因为他原本属于你。”
厉鸢瞳孔震动,猛地看向他。
元衡的喉结滚动,声音沙哑: